《渡我》细羽

11、第 11 章

　　大概是三足乌天生的优势，墨对于搜索关键信息的敏锐度在妖修界堪称首屈一指。接近幽国皇宫附近之前，墨意外的发现周围的街道生灵构成与此前刚入幽国境内的时候大相径庭——莫要说是禽鸟稀少，连虫鸣都鲜少听到。
　　夜色中，墨警觉的收敛了身形栖在理宫墙不远的枝干上静静的观察。许久后，还是选择暂时退离这个除人以外并无过多其他生灵的地界。
　　直至离开皇城地界三里开外，感受到此起彼伏的物种繁多生灵的气息后，墨才微微松了口气。虽说沈辞真先前一再交代少用搜魂，但……附身应该没啥问题吧。心中默默偷换着概念的同时，隔壁枝头上啪叽就摔下一只鸮。——“小老弟，不好意思啊，借你身体一用啊。”墨把真身藏于高直的树冠后直接将神识附在这只被她选中的工具鸟身上。
　　再度飞入皇宫地界后，墨直奔主题，避开夜间巡防队往朝拜主殿方向靠近。主殿殿内气息并没有异常，大概是非朝拜时间，主殿沉寂无声，隐约能感受到零星人族气息之外，墨没有发现魔族的存在自然也不可能在主殿找到魔子。
　　但，沈辞真的判断很少有错误的时候……墨隐在主殿斗拱间观察着夜色中守卫，主殿附近部署的兵力和巡防的轮班频率确实高于之前一路过来的其他宫院。如此密集的夜间巡防部署安排在夜间并不上朝的主殿，显然是别有用意的。
　　从行进路线看来，巡防最终围绕形成的守卫圈并非是主殿，而是御花园偏主殿方向的湖心亭？不可能啊……虽然自己总是口头上会和沈辞真抬杠，但是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以来，墨清楚的知道，沈辞真的判断从没出过大偏差。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观察下来的结果就是得先去湖心亭一探究竟。
　　墨选择在两拨巡防队交汇后分开巡查的那一刻悄悄探入湖心亭。
　　避开守卫悄无声息的掠过湖心亭上方后，墨钻进靠栏底下后发现湖心亭有两层，外面看来是个单纯的造景湖心亭，实际亭中有亭，而且这个亭中亭并不是单纯的套娃形式，而是水上水下式的亭中亭。蹲在靠栏下方的墨发现，湖心亭的亭中央居然是水池，透过池水能看到池底是一个和外面湖心亭一模一样如同倒影般倒映在水池中的亭子。但因风起皱的池水变化并没有让水中的亭子的倒影行装发生影像扭曲。
　　避水珠在真身兜里，难道要把这只鸮按水下面去看看么……啧。
　　等着巡防守卫第二波交汇的空挡，墨伸出爪子试探池水，惊异的发现池水只是幻象而已，惊异之际也没有停下动作。直接一个蒙子扎进亭中亭的幻象中，果然并没有迎来湿身的池水浸润，而是如同穿过云雾般的触感，穿过如水般的障眼幻象后发现亭中亭内别有洞天。
　　墨最大限度的收敛身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并且第一时间找到隐蔽的角落躲藏了起来静下心后观察亭中洞天后，墨竟有一时间的愣神。在上面分明是一番幽国皇宫殿宇人界景象，而这一刻周围的环境倒更像是跨入了魔界境地。
　　嶙峋古怪的山壁间错落分布着各式奇形怪状的楼宇茅屋，灰蒙蒙的雾气中，氤氲着点点烛火灯光，在吊桥连接起来的陡峭山谷石壁间穿梭着忙碌的宫人。
　　亭中亭内的世界在夜色掩映下显得更加灰暗而阴沉，各式宫人穿梭的忙碌感并没有让墨感受到在外面时的夜深人静的静谧。“啧，这大晚上的，幽国皇城都夜猫子么？”
　　虽然宫人们进出的楼阁茅屋不一，高低错落位置分布也都没有一定规律，但辗转递送的都似乎是在为妇人生产而准备的各式物资。“这幽国的皇帝倒是真能耐啊。”腹诽着皇帝老儿的时候，恍惚间嗅到微弱的魔族气息，墨沿着石壁间阴影，悄悄向着散发出微弱魔族气息的方位潜入。
　　一间并不起眼的草屋内，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随着那声啼哭，墨也感受到了微弱的魔族气息，但……极其微弱，甚至比之前被自己扔出凌渊宫的那个半魔还要弱。稍一会后，楼阁内传出宫人叹息的声音，墨看到两名宫人抱着刚出生的婴儿离开，可以感受到弱小的身躯上萦绕着淡淡的魔族气息，但那是一个连额间魔族的印记都没有的半魔。墨突然意识到，这个亭中亭竟然是幽国和幽族孕育半魔的基地……再次环顾周围的山壁间密集如豆分布着的绰绰灯影后，不由得在心里渗出丝丝寒意。
　　微微的展开双翼，墨自上而下在阴影中滑翔着深入亭中亭。
　　靠近内部宫阁的时候，穿梭的宫人明显变少，但人族的数量没有减少，反倒是更多了，而且相较之前接触到的气息来说，这些人族的气息更强大，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幽国有品阶的巫术师，同时也导致了墨不得不更加小心的穿越岩石峭壁。虽说这些巫术师对于拥有上百年修为的墨来说不足为惧，但目前自己附身在一只普通禽类身上，和普通小鸟没啥区别……要在这些人面前耍花招，恐怕很容易被识破。
　　自进入亭中亭后一路过来，还没遇着除人族和初生半魔以外的生灵，墨的直觉告诉自己魔子一定在更深处，但以这鸮的状态怕是很难再深入腹地。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先前在外面看到被宫人带走的初生半魔婴儿居然被带到此处。宫人半跪后将婴儿捧在巫术师面前，巫术师并未有多余动作，单手插入心窝掏出心脏后便离去。墨随即感受到半魔婴儿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微弱的魔族气息的死气，就地吸收了这半魔的死气后，墨并没有着急转换，而是将这混着半人半魔气息的死气围绕在自己附身的鸮周身后尾随巫术师飞入深处。
　　半魔的心脏在巫术师手中有节奏的鼓动着，新鲜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而这种气息与墨刚刚吸收死气完美的融合，大大降低了潜入难度，让墨有精力去注意搜寻魔子的信息。巫术师在靠近岩壁尽头的时候放缓了前进速度，而墨则选择在阴影中掠上岩壁蹲守一隅后观察下面的动向。
　　三面环绕的峭壁，显示了此处已是亭中亭的尽头，，唯一能藏人的，恐怕就是眼前的深渊了，但是墨并没有感应到任何魔族的气息。目前隐藏自己的位置并不能看清楚深渊内的情景，必须要飞到深渊正上方的口子上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但如果此时飞去深渊上方，一定会被发现，魔子到底在不在下面，局势还不明朗……犹豫之间，巫术师靠近深渊后接过身侧递来的托盘，将心脏盛入后高举托盘，跪于深渊之前。漆黑的深渊口顷刻间发出轰鸣声，原本黑暗一片的深渊口燃起魔族特有的魔印火焰，但仔细分辨后，墨发现这个魔印是禁锢魔族的效用……幽国人族为什么要封印困住魔族，他们不是信仰魔族么？正在墨疑惑的同时，漆黑的深渊口裂出一道幽绿的光，随着光一起透出的，是墨记得这气息是幽族魔族特有的气息，但这股气息不同于一般的幽族——幽族的魔气都偏阴属冷，但这股气息有绵长充裕的阳气，但很虚弱。墨对照豆丁白起的话：魔子被禁锢在皇宫内，被取了心头血，很虚弱。是了，就是这！
　　幽绿的光芒散尽后，深渊口修筑的台阶上出现了一名人族巫术师，从衣饰来看应该是幽国高品阶的巫术师了。墨拢了拢身躯确认被死气包裹的严严实实后抬起脑袋继续观察深渊口的动向，却在抬眼的瞬间感受到双眼一阵尖锐的痛感，随后就发现附身的鸮已经被一缕发丝刺穿了双目直直钉在峭壁之上，死气从鸮的体内缓缓泄出丝丝的汇入了之前吸收的半魔的死气中，缠绕着自己的神识。
　　趁着众人关注点在鸮身上的时候，墨的神识隐入深渊的裂缝之中。离开了实体的神识很快就会返回真身，墨要在神识归位之前确认深渊地下到底是不是魔子。却没料到人族的巫术师竟然可以看到自己的神识。隐入裂缝的一刹那，墨的神识被发丝直直打中，垂直的坠落后狠狠的钉在深渊底部。
　　但是真的太狼狈了。这人族未免也太凶狠了，神识都能发现的嘛？！
　　“……半魔？”不远处传来沙哑的声音，还夹杂着铁链锒铛的敲击声。
　　半魔你个头，你才是半魔，你全家都是半魔。墨腹诽着抬头望向声源处，看到景象的同时脑子里电光石火的反应过来：死气，人族巫术师发现的是半魔的死气！之前凭着死气混进来，这会却成了累赘。墨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直接张口吞了死气。原本被钉住的神识瞬间脱控，墨也管不了那么直冲声源位。
　　胸口有伤，魔印清晰，有人族气息也有幽族气息。没错就这个！啧，这小子眼神啥意思？难不成还能看到我？！墨伸出两根手指，在魔子面前挥动明显发现魔子能看到自己的神识，惊了！低阶半魔怎么可能能看到我这个快百年妖修的神识？！
　　不过这个魔子并没有敌意，在发现高阶巫术师也追下来后，魔子便不再看向自己的方位恢复了原先漠然的神态……深渊上方追下来的巫术师盯着地上的发丝看了一会后朝着着魔子方向径直走来递上托盘“魔子大人，有半魔的怨气骚扰了您的进食，刚刚已经解决了。”
　　托盘中的心脏在鼓动中依汩汩的淌着鲜血。魔子厌恶的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办法阻止身体本能的吸收新鲜血液和心脏带来的生气。墨在感受到自己神识即将归位的片刻间，就看到托盘上的心脏干涸收缩直至枯萎衰败……而魔子再次睁开眼却是用一种做错事情的小孩才有的眼神颤生生的望向墨的方位。
　　墨突然有那么一些理解豆丁白起为什么用劫这个字眼。但是神识并没有留给她更多的时间，蓦的感受到强烈的吸引力后，神识从深渊底快速上升直至穿过亭中亭世界漂浮在皇宫区域，墨发现禁锢魔子的深渊就处在正殿殿前位置下方……
　　带着“果然是沈辞真啊……”的想法，墨的神识回到隐藏在高高的树冠中的本体内。抖擞舒展了下浑身的羽翼，略微放松一下之后，再抬眼东方已经显露出鱼肚白……
　　“唔啊~！”一个悠长的哈欠之后，墨朝着城区方向飞去。

　　“早饭，你的。”凌渊宫正殿内，墨把一包生煎扔进还在打着盹的小豆丁怀里，生生的打跑了白起的瞌睡虫。
　　白起虽然生气，但也抵不住热乎生煎的诱惑，只狠狠的瞪了墨一眼后抱着生煎颠颠儿奔向沈辞真“真真哥哥，生煎，早饭。”
　　墨叼着嘴里最后一口生煎被这称呼噎住愣是咽不下去，翻着白眼看向沈辞真，观察此刻沈辞真的表情。而被观察对象此时表情也颇为诡异，惊讶中透漏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不对劲啊，沈辞真，你这个表情很有问题啊！！！我在外面出生入死一晚上的时间，你们这是发生了啥？墨小小的脑袋里装着满满的问号……但又不敢吱声。
　　白起倒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的生煎小笼放在沈辞真面前的桌上，又跑到墨跟前，从袖口里掏出一串海珍珠不由分说的拽着墨的手就套上“墨姐姐，送你的。”
　　墨惊得叼在嘴边的最后一口生煎包直接啪的掉在桌前，低头看着串的大小不一的珠串，又抬头看向沈辞真手边……还好，没有。但在看到沈辞真冲着自己无奈的摇头后，墨在沈辞真腰封下看到挂着两颗大小尚且算得上匀称的海珍珠串成腰坠后，释然……心里泛起一丝的小欣慰之余，还是怀着莫名的疑惑：这，算是天界常规问候手法？

　　“魔子的位置确实是在主殿，但……”解决完对于修行者毫无意义的早饭问题后，墨开始汇报工作，却被沈辞真的手势打断。
　　三人再度进入地下宫殿，直至水纹结界重新合拢后，沈辞真才开口说话“凌渊宫内没有设置强效结界，幽族相关事宜还是在这里说。”
　　“魔子在主殿下方的深渊内，但入口不在主殿，在御花园的湖心亭内。幻象结界似乎对凡物没有限制，我当时附身在普通鸮的身上进去并没有异常警报也没有受伤。不知道这个结界用来防哪一族。”墨在桌面上大致描绘了结界的样式“水中倒影，六角亭中亭。但实际穿过并不是水的感觉，更像是……”
　　“云雾。”白起补充了墨的迟疑“六芒星结界是可以防御六界中多种族群，如果只是水相云雾的话，是单单防御神族的，所以不管你们用什么形态进入都不会有影响。”白起伸出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看来这个幽国不单与魔族串通，除神族外的族群，人、魔、鬼、妖……甚至是仙界，都应该有所勾结。”
　　墨抬眼不可置信的看向白起“神仙两界不是一向行动一致的嘛？仙界为什么要掺这浑水？”
　　“那倒并不是说整个仙界，大概是个别比较有想法的散仙吧。”讲到有想法三个字的时候，白起歪着脑袋抿嘴笑眯眯的回望墨。
　　墨却从豆丁笑眯眯的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寒意，不由得避开了白起的眼神。果然，即便是自封神能落尘返童，上仙也还是上仙啊……
　　“仙界也只是上仙品阶的诸仙与神界有交往，但大部分散仙还是还是各自修行，和神界并无太多交集。墨，你之前说看到魔子的状态能再具体些么？”沈辞真并没有过多关注参与幽族叛逃有哪些族群，在他看来，魔子是整桩变故的关键，只要处理掉魔子，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墨慢悠悠的踱到沈辞真面前“还是你自己直接看吧。”直接伸手搂住沈辞真的脖子，沈辞真也配合的低下头，与墨额头相抵……片刻后，沈辞真睁开眼，淡金色的眸子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拉开与墨的距离后，屈指在墨的额间轻点，一丝白光渗入墨的额间后，墨似乎维持不住人型的样子，颤抖着身体现了原形。
　　“那个巫术师伤了你的神识，你感觉不到么？”
　　三足乌形态的墨还是有点懵“我没有感觉到有异常啊。”为了表示身体无恙，在桌面上来回踱了好几圈，扑棱了翅膀在内室里飞了两圈“完全没问题啊。”
　　“化形试试。”
　　“……”憋了一小会后，墨愣住“化不了型？没可能啊，神识状态不可能会受伤啊。”
　　“你的神识是被人族的发丝所伤，人族虽然弱小，但他们的头发，却是唯一能伤及神识的武器。当然，也不是所有人族都有能耐能把头发丝当武器用的啦。”白起伸手捞起憋了半天化不了型的墨，轻轻抚摸安慰着“不过伤害有限，正常睡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不过真真哥哥给你修复了，你大概休息一会就能恢复了吧。”
　　虽说墨很介意别人把她当宠物般的抚摸，心里呐喊着不能凑上去，但脑袋就是忍不住的想凑得离那小手掌更近些。不得不说，白起手法到位的很……三足乌索性放弃挣扎，安逸的伸直了脖子享受起白起的抚摸。
　　沈辞真自接收了墨的信息，微蹙的眉头始终未舒展过，低头沉吟之际看到白起的关切的眼神，伸手抵住自己的眉间按压片刻后，开口道“今晚，劫人。”
　　“这么快？”墨抬起被撸平了羽冠的脑袋，看向沈辞真的同时，被他眼中数百年以来都不曾见过的阴郁之色震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