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细羽

1、第 1 章

　　古刹庄严，锦缎堆砌的帷幕下香火缭绕，殿上金身菩萨垂目怜悯着世人。香案上的莲花沾着新鲜的露水，给肃穆的景象平添了一丝鲜活的生息。

　　偏殿内，似有隐忍的□□声传出。
　　“师兄，你轻点。”白祁左手上的一道黑紫色淤青在偏殿橘色的灯光映照下，竟能感觉到这一道淤青下有好多条黑色的小蛇在纠缠撕扯，在凌晨的偏殿内看起来显得尤为狰狞，身着海清的僧人垂着眼在淤青的手臂上揉捏，丝毫不将白祁的轻声哀嚎听在耳朵里，而白祁感觉他嚎出声后，他师兄按的更用力了“哎哎，哥，我真的疼，轻点啊啊啊！！！”
　　见白祁似乎是真的吃痛了，一直垂着眼默不作声揉按的沈辞真这才抬眼平视坐在对面的人“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凌晨三点后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你到好，还挑这个时间打架。”
　　“师兄，打架哪能掐着时间打呢？哎哎哎，疼疼疼。”对于打架这事，放眼整个C市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笑面阎罗——白祁名号的。从籍籍无名到现在叱咤整个C市，白祁3年时间内赤手空拳在C市打出来的的名声可不是现在社会耍耍嘴皮子就能得来的。
　　沈辞真并没有再多的话语，只是顺着淤青的手臂力道得当的揉捏着。
　　见对面好一阵的沉默，白祁忍不住开口“师兄，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下次打架一定，一定看一眼时间。”
　　“看时间？你表都裂了，拿什么看？”
　　这一说不打紧，白祁低头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表，还真是碎了，心疼的直咂嘴“啊，这个狗崽子，把师兄给我表都给整裂了，下回逮着他非打废他不可！”心虚的抬眼看了下还在给自己按淤青的沈辞真“师兄，我真不是故意弄碎的，我一会回去就送表匠那修去，啊，行不？”
　　沈辞真一直按压着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揉捏开“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害，没怎么样，就打趴下了，然后让小弟处理去了。”白祁嘴上说的轻飘飘的，实际上这次的对手，出手非常的阴狠，白祁在C市打架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这么难应付的对手，以前打架只有他打的对面毫无招架之力的场面，今天这场架，白祁开场就被捶了左臂，破天荒的被对面的实力打的懵了一下，倒也让他有了算是遇到个对手的感觉。虽然受了点小伤，但好在打的很痛快。但这个淤青带来的痛楚，不同于以往的伤痛，白祁感觉这个淤青里有很多条细长的活物在手臂里面攀游纠缠，痛苦根本消停不下来，在自己房间忍了好久，实在忍不住了才想到找沈辞真，但在面子上还是挂不住，轻飘飘的带过“本来打算去你家找你，结果发现你没在家，就只能找寺里来了。”
　　“顺手还掰了放生池的莲花？”
　　“害，这不是借花献佛嘛？！”
　　沈辞真松开了白祁的手臂走到书桌前，提起挂在笔架上的朱砂笔在白祁的淤青上轻轻画了一笔，笔端并没有沾染朱砂，白祁却能看到淡淡的朱砂痕渗过淤青，仿佛融进了皮肤里。原来手臂上的狰狞的不正常深黑色淤青，恢复成了正常青紫色淤青。
　　“师兄？那个……是脏东西？”白祁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抬头正对上沈辞真略显淡金色的眸子，心跳猛的突了一下，然后又自我安慰，脏东西都不怕，怎么惊起师兄的眸子了。
　　沈辞真注意到了白祁的异样，微微偏过头闭了闭眼，恢复了正常的眸色，才转头看向白祁“恐怕是，你在C市怎么玩怎么闹，我都不插手，但我告诫你的凌晨三点后少在外逗留，你怕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今日明鉴被毁，也算是还了它与你的因果。”沈辞真随手将朱砂笔又挂上笔架，向白祁摊出右手“明鉴既已损毁，就没有必要再修了，你把它摘下来给我处理吧。”
　　“师兄，这恐怕不行，送我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白祁赶忙护住手腕上的手表“你送我的也就这一件，那不成，绝对不成，碎了也是我的。”
　　沈辞真伸出的右手还是没有收回去，望向白祁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情绪“这是明鉴与你的因果，现在这段因果已经结束，你自然没有留着它的必要。”
　　白祁知道，每当沈辞真流露出这种丝毫没有情绪的眼神的时候，他说什么都不管用，但明鉴是沈辞真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他真的不舍得放下它，这样心里想着，护着手表的手又捂的更紧了一些，明鉴表面上所剩无几的一块玻璃碎扎进了白祁的手掌，登时就扎出了血。
　　此时，沈辞真的眼神凌厉了三分，伸手去抓白祁出血的手掌，而白祁以为要摘他的手表护的更紧，直接整个人在椅子上抱起了团。沈辞真只得放缓了语气“小白，我不拿明鉴，让我看一下你的手。”
　　“真的？”白祁抱团低着头闷闷的发出不确定的疑问“你真不拿？”
　　沈辞真看着这一团，微微有些无奈的偏过头舔了舔后槽牙，“真的。你都滴血了，明鉴认了主，就是你的，我不拿走，让我看一下你的手。”
　　“感情以后师兄送我的东西我都滴一下自己的血，你就不会要回去了，对吗？”白祁咻的抬起头想看沈辞真此时此刻的表情以印证自己的猜测，结果好巧不巧整好对上沈辞真的正脸，两人呼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这气氛有点微妙……尤其在这古刹偏殿里。白祁心里想着赶紧往后退了两尺，学着电视剧里出家人的腔调“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沈辞真被他这么一闹，刚才的一点小尴尬化成了一声轻笑，但还是抓住了白祁的右掌，掌心被扎了一个小血孔，虽然不大，但是明鉴的玻璃渣子扎在手掌心中，还是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沈辞真轻哼了一声“怎么，得了他的血，还等着我帮你重塑神形？”
　　白祁听出了沈辞真语气中的不快，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哪又得罪了他，纳闷的时候，发现那块小玻璃渣子居然颤巍巍的从血孔里退了出来，甚至有些讨好意味的在白祁的手掌中翻滚了两圈，白祁心想，这……大概是卖萌的意思吧？然后那块沾着零星血迹的玻璃渣子居然……脱离了地心引力，轻轻柔柔的飘了起来，然后发出柔和的白光，手掌心的血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原来扎出的血迹丝丝缕缕的融进玻璃渣子的柔光里，最后这一点柔光飘回白祁左手腕上的表面，爆发出耀眼的白光，一时间闪的白祁眼都睁不开。等睁眼的时候发现手腕上的手表恢复了原貌，甚至比沈辞真送他的时候更明净更透亮了一些。
　　“师兄，我知道你跟着元澄大和尚学法是有些神叨叨的，但这也太神了吧？”

　　白祁从小和沈辞真在C市山区的一个孤儿院一起长大，从小白祁就是这个院里最悍的崽，而沈辞真则是这个院最乖的崽。
　　陆陆续续来主动领养沈辞真的家庭很多，但沈辞真都没有接受，因为这些家庭都不愿意领养白祁这个悍崽……直到沈辞真7岁那年冬天，被当地乃至是全国香火鼎盛的白龙寺方丈元澄路过一眼相中，一直叨叨着要把毕生所学传给沈辞真，而沈辞真的接受领养条件也不是很为难，只要再捎上白祁一起领养就行，堂堂白龙寺，供不起俩娃么？元澄一拍板儿，直接俩娃，全收养了。
　　这两性格迥异的孩子就成了白龙寺的一对活宝，大和尚元澄可宝贝的不得了，亲自给他们俩取了法号。沈辞真在冬日雪地初见那一刻，元澄就想好了他的法号，印雪，那么点大的一个小孩一脚一个印的在雪地里沉稳的跟着在前面奔跑的白祁，而白祁的法号则是元澄想了很久才想上的：证龙。对于这个法号，白祁是完全没有啥其他想法，方丈大和尚给的法号，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但是沈辞真得知白祁得了这个法号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元澄。每次元澄感受到沈辞真奇怪的眼神的时候，总是微微一笑，用特别干净的目光回望这个小孩。久而久之，这种互动，成了其他师兄弟眼中元澄溺爱印雪师弟的表现……

　　而白祁自小就好动的像个皮猴子，自然是学上了白龙寺武僧那一套，还学的有模有样，很快的就跟上了其他武僧的进度。
　　沈辞真……就如同元澄所说，要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他，啥都得学，好在沈辞真就是元澄一眼相中的慧根，学什么都只需要一遍，而且他还总能在学会之后自己悟出点更深远的佛法道意来。直至元澄深觉自己已经完全安全全的倾囊相授，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教授给沈辞真之后，便毫无保留的为他敞开了白龙寺藏经阁的大门。
　　其实也在那个时候开始，白祁就很少见着沈辞真了，虽然俩人依然在一个寺里学习生活成长，但白龙寺真不是一般的大，山前山后都是白龙寺的地界，演武区在靠近善男信女进香朝拜的前段，而藏经阁则是要到后山半山腰上。虽说晨钟暮鼓的能见着，但真能静下心来好好相处的时间真的不是特别多。
　　刚分开的那一会，偶尔见着，白祁总是拽着沈辞真想和他切磋，然而都被其他师兄弟劝开，总是给白祁解释“证龙小师弟，印雪师弟学的是佛法，不是武学，可挨不住你打。”久而久之，“哥，我保护你。”就成了白祁每次见着沈辞真后的口头禅。

　　成年后，元澄也没约束着俩孩子，只是叫到跟前认真的问了他们想不想留在白龙寺。白祁表示很感恩白龙寺的养育之恩，但自己还是想要入世要去C市里闯一闯，而沈辞真回答的回答更简单，白祁去哪他就去哪。
　　元澄也没太犹豫，倒是给出了一个目前比较适合他们俩的去向。问了白祁和沈辞真是否愿意在C市内的白龙寺属寺鳞塔寺内任职。大致工作内容就和现在在白龙寺差不多，工资按职称评，提供寺外食宿，五险一金双修年假，晋升制度一应俱全……虽然白祁从没接触过普通人的生活，但从朝拜的那些善男信女口中大致得到的普通人的生活信息，也差不多就这样。而且鳞塔寺他是知道的，在C市最繁华的那条街，占据了C市区风水最好的地段。按小说的说法，大隐隐于市，越是繁华的地段越是修行的地方，没错，入世就要在这样的地儿！二话不说接过了鳞塔寺安保部的工作。
　　沈辞真则是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全国最年轻的方丈——鳞塔寺方丈……打卡上下班的那种。
　　沈辞真上任方丈主持那一天的场面……虽然只是一个附属寺院方丈任职仪式，那可是太壮观了。万人空巷，而鳞塔寺周围交通是完全瘫痪……
　　说起来，其实这样的壮观场景也是意料之中啊，都知道香火鼎盛的白龙寺藏龙卧虎，但论谁也没想到白龙寺居然出了个这么俊美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年轻方丈，从神态到气质，从仪表到谈吐，简直就是六根清净，一尘不染的代名词！
　　完全打破了世人对吃斋念佛的现代和尚的老旧观念。

　　这哪是什么和尚，这就是神仙本仙啊！
　　楼上的别乱喊，圣僧，懂不懂，圣僧！！！
　　别问，问就是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印雪方丈！
　　姐妹儿，你们清醒一点，冷静一点，那是和尚！！！
　　不不不，冷静是什么，光头我也爱！！！更何况只是青皮而已，可帅可飒了！星星眼……
　　我当天在加班，有没好心的姐妹儿发一份视频啊，远距离的都行啊！啊啊啊啊？
　　来来来，发邮箱，姐妹儿我这有，高清近距离！刚好那天陪外地来的亲戚去逛鳞塔寺商业街来着！！！懂的吧！
　　楼上的姐妹，发我一份，邮箱私你了！！！
　　同求+10086……
　　（套用当时纵横各个论坛区屠版的善男信女原贴）

　　白龙寺属寺鳞塔寺2018年度香火全国排名……从200强直接三级跳跃上前50……而主寺白龙寺依然延续往年香火榜首位，而且是以超群卓然的数据傲然盘踞首位。
　　这看脸的时代！啧！

　　白祁盯着沈辞真半晌没得到他的回复，也清楚在这一块上面，沈辞真是真的很少愿意多透漏什么给他，但是他也知道今天确实是他没听沈辞真的告诫，凌晨三点多还在外面溜达惹出神叨叨的事情。“要不，那个…师兄，你给我说说这个三点是个啥意思呗？”
　　沈辞真还是老僧入定似的没回答他，只是默默垂着眼睛自上而下的看着白祁，在想什么，又想是什么都没在想的样子。
　　“师兄。”白祁拽着沈辞真明黄色的海清袖口摇了摇“师兄！哥！”白祁站起身来，和沈辞真平视，发现自己甚至比自己这个师兄稍高了些，但是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师兄面前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呢。“印雪师兄！”
　　“没什么，凌晨三点的外面是那些东西最多的时候。有些话，你还是听我的吧，证龙师弟。”喊出这个法号的时候，沈辞真的嘴角微微的向上扬了一丝丝，同时伸出手揉了揉白祁触感甚好的软蓬蓬的头发“折腾大半夜，你要不要再睡会？”
　　“不用啦，以前不也是这个点就要起了么，生物钟摆那了。”白祁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仿佛以前未还俗入世前，以赖床闻名白龙寺证龙师弟的传闻仿佛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子虚乌有的。
　　“那我就回正殿了，你先在偏殿等我一起用早餐吧。”沈辞真收回了拽在白祁手里的海清袖边，飘飘然的出了偏殿关了门，掌心抚门框的同时在门上结了个印，而偏殿内则轻悠悠的弥漫着淡雅的雪香，没过一小会，白祁便趴着书桌睡了过去。

　　沈辞真并没有去正殿，而是换下了明黄色的海清，换了黑色的海清出了鳞塔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