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珙桐》月亮achen

16、新年

　　浙市不常下雪，偶尔下一两次都只是薄薄的一层，温柔地包裹着这个城市。

　　江柔母子三人围坐在桌子旁，手里动作不停地包着馄饨，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联播，新年的气息铺天盖地。

　　自从知道了两个孩子的成绩都考得不错，江柔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走到哪儿都是一副阳光明媚的模样。

　　陆菀正在跟她说傅霖的事情，一听她口中的阿霖这次又是第一，面上也是连连惊讶，“哎呀！这么好这么聪明的孩子，菀菀你可得跟人家好好相处啊！”陆清在旁边看着不知内情的母亲，回想到当时一手流利的过肩摔，心里暗暗地想，‘是挺好的，就是有点猛。’

　　“她爸妈是干什么的呀？怎么突然就转到你们学校了哟？”江柔只是絮叨惯了，随口一问，陆菀却陡然沉默了，她突然发现，她对傅霖知之甚少，除了知道她和外婆一同来到浙市以外，傅霖从来没有提及过她另外的家人。

　　她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每次她只要一想到傅霖，一转身，一回头，她就在那儿，从来不用刻意去寻找。可是现在她突然很想念傅霖，想她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家跟她的爸妈团聚了，在团圆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多笑一笑，开心一点。

　　陆菀放下手中的抄手皮，随意地擦了擦手，拿起手机就朝房间走去，

　　“哎！还没包完呢！这孩子！”

　　“哎呀！妈！您坐下吧！不是还有我陪您呢嘛！”

　　陆菀打开手机，傅霖的头像是一弯嵌在黑色背景里的弯月，此时灰扑扑的，像从来没有过动静，聊天记录还是前两天陆菀给她发的他们家下蛋了的鸽子，傅霖一直没回。

　　她点开通讯录，阿霖的名字默认在置顶，号码拨了出去，响了一分钟后，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手机也黑了屏。

　　陆菀心里闷闷的，有点担心，又觉得自己过于紧张，也许是正在吃饭呢，手机静音没听到很正常，她长出了一口气，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江柔已经在煮包好的抄手，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绚烂的光透过窗照进这间屋子，衬得屋内温馨又明亮。

　　吃过饭后，一家人收拾好，守在电视前看年年不落的春晚，陆菀走到窗边看着冲向天边灿烂的烟花，拿起手机拍了几张，发给了灰色月亮头像。

　　“阿霖！送给你漂亮的烟花！”

　　“阿霖！你吃过饭了吗？在看春晚没？今年的小品好搞笑啊！”

　　‘阿霖，你怎么，不回我呀！’对话框内，灰色的头像依旧没有闪动，陆菀泄气的垂下了头。

　　电视里的主持人已经开始倒计时，新的一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势地来临，陆菀按下语音键。

　　“阿霖！新年快乐！”

　　手机振动了几下，陆菀赶紧拿起来，一看却是张钰她们几个给她发的新年祝福，她一一回复，傅霖的头像被沉了底，她点到它，固执地将它置了顶，月亮很亮，却是灰色的，像傅霖本人一般，浑身都是令人沉迷的光芒，却又低调的收敛着，从不主动泄露一分一毫。

　　可只有傅霖自己才知道，月亮的光是借来的，她本身只是一颗即将濒死的星球，这颗星球正孤独的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惨白的灯光照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手术室的灯还是红色的，里面躺着她唯一的亲人。

　　人怎么就是这么脆弱呢？随便什么都能轻易地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力，傅霖望着自己的手发着呆，长发将她的脸隐在黑暗中，有病房中传来了欢声笑语，夹杂着一两句新年祝福，傅霖抬起头，恍然想起这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她赶忙把手机掏了出来，习惯性地静音让她错过了陆菀的电话，她点了点给她拨过去，却在没有接通之前又将它挂断。

　　她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傅霖在沉入自己情绪的时候不太会注重别人的感受。她有点害怕，害怕陆菀兴高采烈的接起电话，却被自己的冷漠情绪浇灭热情。

　　张远曾对她说过，“要学会控制自己，学会引导自己去接近这个世界。”傅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她嘲讽地说，“世界从不曾接纳过我，我又为什么要去接近它。”

　　张远看着她叹了口气，“阿霖，你会遇到一个愿意把自己分享给你的人的。”

　　“我不需要。”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她遇到了还在世上苦苦寻找她的外婆，她见到她的时候，她满面风霜。

　　那一面，中间隔了十年，十年是什么概念，傅霖相信，足够长的时间能够磨灭所有。可是那个老人，撑着残破病体，颤巍巍地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仿佛从来不曾跟她分离，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眼神慈爱。

　　“囡囡，回家了啊！跟外婆回家啊！”仿佛只是在领回一个在亲戚家贪玩多住了两天的孩子。

　　那是傅霖在有记忆以来最奇特的感觉，明明她对她已经很陌生了，她却愿意去感受她，任她触碰，甚至在她提出想要回老家养老，秦姨想让她陪同时，她也没有抵抗的应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傅霖感受到了真正的，正常的亲情。

　　而陆菀，从她遇到她的那一刻起，陆菀一直在分享着她的一切，她的生活，她的学习，她的快乐，她的笑容，她像张远说的那样，她在把自己分享给她。

　　傅霖想成为那样的人，可是她清楚自己成不了，所以她选择默默的站在她的身后，仿佛看着她，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她会自己发光，像太阳一样。

　　傅霖紧紧握着手里的手机，用力到指尖都微微发白，她松开了手，还是登上了□□，果然，小狗头像跳动雀跃，傅霖把消息拉到最上面，一条一条的往下看。

　　邻居家送的鸡蛋，新买的糕点，怕狗的陆清，下蛋的鸽子，自己包的抄手还有，盛大的烟花...

　　她点开那张灿烂的盛世烟花，明艳的像是陆菀的笑脸正在眼前晃，最后一条语音，陆菀温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阿霖，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护士和医生疲惫的身影从里面走出，

　　“一切顺利。”

　　傅霖松了一口气，她目光沉沉的盯着那条语音，终于打字回复了一句，“阿菀，新年快乐。”

　　老人躺在病床上，睡得宁静而安稳。

　　傅霖第一次，庆幸自己还在这个世上，还能陪伴这个老人最后一段时光。窗外的万家灯火，让傅霖看了很久，似乎想从这万万盏明亮中，找到陆菀的那盏。

　　陆菀不知道，在新年的第一天夜里，有个人，妄想从万盏灯火中找到她，找了一夜，直至天光大亮，满世界里，都是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