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神纪》芸芸众生象

25、转生

　　督察院牢房中，朱惟盘膝端坐在草席之上。自那夜昭狱覆灭之后，朱惟被捕下到此处。听闻督察院的上报圣心大怒，但碍于祖制不能治钦天监生员死罪，春节将至更不宜妄动杀戮。皇帝御笔亲批：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
　　诏令尚未发出，大理寺这边案上雪片般的上书堆积如山，皆是昭狱中那些阁老清流们的鸣冤状纸，有被屈打成招的，有被栽赃陷害的数不胜数，竟相将昭狱的黑暗营苟全部曝露于世，一时间朱惟之义举被广为流传。迫于舆论压力，皇帝只好收回成命又将朱批改为：学艺不精，杖责一百，此生不得为官。
　　喧嚣落定，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满身血污的朱惟被用门板抬出了督察院的监狱，阿福含泪将朱惟抬上了马车。朱惟趴在车内，第一句话便是：“去尸坑。”阿福道：“公子，别去了，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带我去！”朱惟的口气毋庸置疑。
　　傍晚，马车在尸坑边停下。果然，除了累累白骨，再无任何气息！朱惟发丝低垂顿时晕死过去。马车疾驰，停于在医馆门前。叶玄惊起，穿入屋内将两只收起慌忙溜走。医馆中烛光亮起，阿福感知到了残余的阴气不禁心生疑窦。
　　叶家故宅，叶玄将鬼埙塞入床下便滚到床上怠惰地躺着。作为一只鬼，他并不需要睡觉，只是正值元宵节，外面不时传来的爆竹声将他炸得的有些神魂虚散。自己尚且如些，那两只更不用说，只能躲在埙内待着。
　　“等熬过这个冬季，春暖花开时就不必每夜这么辛苦地往药店跑了。”叶玄安慰着自己。一只白色的布袋无声无息地将叶玄罩住，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也无法穿透，一股熟稔的气息传来，渐渐叶玄放弃了挣扎，回归混沌……
　　官道上，一辆马车向南而行。阿福回头向车内问道：“公子，前面有个小镇，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朱惟道：“好，去打探一下可有孕妇之家。”阿福道：“公子，还是定要书香门第吗？”朱惟沉默片刻道：“若实在不好找，便找个清白的富庶之户也可。”阿福稍松了一口气道：“好嘞！”心下宽慰道：无量天尊！公子总算不再那么挑剔了，这一路上不知找了多少有孕妇的人家，公子总是不满意，这会儿总算是想通了。
　　阿福赶着马车进了小镇，此地名曰福临镇，阿福心道：这个名字我喜欢，但愿能找到合适人家。有孕妇之家倒也不难打听，福临镇上有个姓王的乡绅一向乐善好施，在乡里口碑极好，只是年过半百一直膝下无子。据说花重金向一名方士求得秘方，近日两名妾室先后有孕，喜得王员外大摆宴席，一时间传遍乡里。两名妾室一位姓张，一位姓贾。张氏出身农户身体健壮，贾氏系买来的一名戏子，相貌极是俊俏。王员外放出口风，谁若生下儿子，便可继承全部家产。
　　子时，阿福潜入王家后宅凝神展开探知：两个胎儿皆为女体，还未形成胎心，尚未有阴灵投胎。阿福回到马车将探知结果向朱惟汇报。马车内两只白色瓷坛与锁灵囊摆放在一起，朱惟艰难地撑起上身，咬破手指，一滴鲜血滴入锁灵囊。阿福接过锁灵囊问道：“公子，选哪个？”朱惟道：“选健康的。” 阿福跃入王宅，看了看手中的灵囊道：“公子如此喜欢你，还是挑个好看的吧。”说罢，将手中的灵囊扬起，一道灵光投入了贾氏腹中。阿福返回，“公子，已办妥！”朱惟心中默念祝祷一番后，说道：“我们回去。”
　　八月金秋，福临镇王家后宅内，产婆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张氏顺利诞下一个女婴，王员外有些失望，便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贾氏的肚子。贾氏貌美最得员外怜惜，平日里补品汤药流水般地进出。贾氏本早于张氏胎动，但因胎儿太大，竟是哀号了整整一夜。
　　一番令人窒息的挣扎过后，幽冥中叶玄突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啪，啪”两声脆响，叶玄觉得屁股生痛。“谁敢打我！”叶玄急了，张开嘴“哇——”的一声啼哭起来。
　　“恭喜员外！喜得贵子！”王员外简直乐疯了，笑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贾氏气若游丝，虚弱地躺在床上。心中暗道：那吕道人果不诓我，总算不枉费我一番筹谋，出头之日终于到了。贾氏暗自庆幸，只可惜人算总不如天算，身体不争气，终因难产气血崩漏，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的成果当晚便撒手人寰。王员外虽悲痛，但终抵不过得了儿子的喜悦，只是让人将贾氏按谪妻之制厚葬。
　　婴儿额头正中生有一颗红痣，在配上白嫩的小脸显得格外俊俏。王员外乐陶陶地抱着宝贝儿子怎么也看不够，“嗯，还未取名字呢，叫什么好呢？王富贵？王宝？”员外没读过什么书，一心只想给孩子取个吉利的名字。叶玄听了马上挥着拳头抗议，“什么狗屁名字，小爷叫叶玄，叶玄！”叶玄嚷着自己的名字，怎奈根本操控不了自己的嘴，“圆——，圆——”
　　听着婴儿嘴里发出的声音，员外灵光一闪，“就叫王圆！这个名字好，圆圆满满！”王员外得意地笑了起来。叶玄拼命地反对也无济于事，算了，王圆就王圆吧，总比叫富贵，王宝要强些。婴儿一直在啼哭，员外心疼道：“我儿定是饿了，乳母可寻来了？”一名婆子回道：“到了，到了，正侯着呢。” 员外暂时回避，一名健壮的妇人敞开胸怀，接过了婴儿。叶玄看着那向自己袭来的巨□□房疯狂地抗拒，“住手，非礼，非礼！”嘴巴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不争气地吸吮起来。“可怜的孩子，真是饿坏了！”乳母怜惜道。
　　王宅上空，阿福哭丧着脸道：“公子，阿福对不起你！我明明探知的是个女胎，不知为何变成了男孩儿！”微风拂过发丝舞动，朱惟一脸平静。“没什么，平安就好！我们回去吧！”
　　叶玄，不，王圆被全家宠到了七岁，老员外驾鹤西去，张氏便成了当家主母。张氏虽讨厌这个便宜儿子，好在心地不算太坏，倒也未曾虐待，只是对他不太上心照顾罢了。
　　叶玄独自在墓园草芦内守孝，每日仍是打坐纳炁。重生后，叶玄一直在不停修炼，只是无论如何努力，吸纳的阳气到了体内总是如过眼云烟般散去，始终不能凝聚于丹田，甚至身体还会有强烈的灼烧之痛。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吸纳草木与星月的元炁。这具身体的资质实在太差了，看来此生又与结丹无缘了，叶玄好生失落。
　　三年孝期已满，王家始终未派人来接，叶玄只好自己往回走。王家门前停了一辆精致的马车，显然家里来了贵客，叶玄低头看了看一身早已辨不清颜色的麻衣和如泥猴般的身体，便欲避开正门转身绕至后门。
　　家丁阿旺老远看到王圆如捡到了宝似的飞奔出来，“公子，您可回来了，家里来了位贵人，说是要招您到什么院当学生呢！”叶玄翻了个白眼道：“不会是你们嫌我碍眼，想把我卖了吧！” 这阿旺每日送饭从不见他对自己有半分恭敬，今日如此热情定不怀什么好意。
　　“他说的是真的。”一个如清泉流水般的声音响起，身着道服的朱惟从门内走出，青衣玉冠依旧风华绝尘。朱惟！叶玄默念了这久违的名字，心中慌乱，前尘往事尽到眼前，却不知朱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叶玄强撑着装起了糊涂。朱惟有些意外，失望道：“你不记得我？”“我平生最是讨厌牛鼻子道士了，见了只会绕道走，怎会记得你！”朱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张氏也走了出来，大惊小怪地道：“唉哟，儿呀，怎么越大越没了礼数了。这位仙长在咱镇上看了十几个孩子，只有你的八字最合。能让仙长选中，可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看来也不是特意冲我来的，叶玄暗道，松了口气果断拒绝：“我不去！”张氏摆出一脸慈母相来，苦口劝道：“我的儿呀，娘知道你舍不得离家去，可你在这镇子能混成多大个出息来，要是去了哪个什么天院，不仅能修仙，还能当官呢！”说着掏出了手帕按了按眼窝。
　　看着张氏这夸张的表演，叶玄觉得自己身上的老泥都在扑扑往下掉。街坊们凑过来看热闹，叶玄瞬间入戏，扑到张氏身上哭喊道：“姨娘呀！我舍不得你呀，我要是走了，谁给你养老送终呀！”张氏见叶玄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倒也生出了几分真心。“儿呀，娘也舍不得你呀！可是娘得为你的前途着想，不能光想着自己呀！”
　　这几年，老街坊们一直觉得张氏甚为苛待王圆，今日一看这二位哭得跟亲娘俩似的，都觉得平日里是错怪了张氏，倒反过来怪王圆不懂事。“你这孩子生在福中不知福，仙长能选中你那可是天大的福气，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仙长，小孩子不懂事，管管就好了，不必理会他直接带走便是。”几个街坊竟是七手八脚地将叶玄强摁到了马车里，任凭叶玄怎么哭喊都枉然。
　　马车内，叶玄扯着嗓子叫喊了一路实在有些累了，索性整个人都往朱惟身上使劲靠去，将那素洁的道服蹭得满是污垢，还有几只虱子顺着发丝落了下来。小爷三年没洗澡了，恶心不死你！叶玄暗道。一只温暖的手臂从腰间环过，让他的头靠在肩上。“累了就睡会吧！”这也能忍？好吧，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嗯，挺舒服！叶玄枕着那宽厚的肩膀竟然真得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