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狩年间》风雪倦归人

4、第 4 章

　　轰！轰隆隆！轰!
　　一条巨大的闪电划破浓重的夜色，黑洞洞的天空被一分成二，诡秘的紫色似乎在预告着不详。
　　崔元着着单衣，推门轻轻走了出去。
　　要下大雨了。
　　崔元皱了皱眉，满怀忧虑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雨要下多久，又有多大的范围，会不会影响到今年的夏收夏种……
　　“崔公子怎的出来了？也不怕着了凉。”
　　桃玉轻轻地给崔元披了件外袍，温声细语地劝道，“咱们回去吧，当心染了风寒。”
　　崔元望了望天，沉默地点了点头，“劳烦桃玉姐姐忧心了。”
　　“公子可是心情不好？”桃玉抿嘴笑了笑，半带调侃，“莫不是害怕这雷公电母？”
　　“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崔元笑着，温润的眼里清澈见底，看得出来，这话他说得很认真，“元自是不怕的。”
　　桃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奴婢时常听人说崔公子是个真君子，如今看来却是呆板的很，约莫是个小夫子才是真罢？”
　　崔元一怔，耳尖尖上悄然爬上一抹嫣红。
　　宫里的人都爱逗弄人。
　　崔元无措地垂下眼眸，在心里小声总结着。
　　想碰碰耳朵，似乎有些烫……是不是又红了？
　　崔元苦恼极了，以后万不能再如此容易……容易……容易……了，小少年也是爱面子的，就算是才子也爱面子，羞恼地不肯承认自己是害羞了。
　　“噗嗤，”
　　又是一声轻笑。
　　崔元忙回过神来，极力忽视那声笑，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道，“元只是在担心这雨下的不是时候。”
　　桃玉没有多想，只当这是小孩子害了懆，不肯承认自己胆儿小，怕了雷电罢了，“哦？”
　　“快回去吧。”桃玉又催促。
　　崔元也不想让桃玉为难，毕竟他身体不好了，照顾他的桃玉也逃脱不了责任，也就只得顺着她回去了。
　　“桃玉姐姐家可有田地？”，崔元望着给他倒茶的桃玉，忽地出声。
　　桃玉不知是不是没听清，未回答崔元。
　　崔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地说，“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说是千金难买五月旱，想来五月下雨是极不好的，可我到底是没亲身经历过，也不知会妨碍到什么程度……”
　　桃玉怔了怔，眼神复杂地望了眼崔元，半晌才笑道，“公子能有这个心就是极好的了，”
　　“日后公子必定是个好官。”
　　轻轻的，几乎传不进崔元耳中了。
　　但偏偏崔元听到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崔元感受到了一种沉重，他敛了敛神色，慎重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袍，朝桃玉做了一揖，承诺般，“元此志不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此生此志不改，此志不忘，至死不渝。
　　微暗的烛火下，小少年背脊挺直，虽年幼，却不减那一身风骨，那一份坚定。比起竹，崔氏长孙元，似乎更像是松了。
　　哗!
　　今夜的雨格外大，甫一落下，就像是天河水泄，转眼淹了人间。
　　砰砰砰……
　　微弱的敲门声在雨里朦胧不清。
　　“谁？”桃玉走过去，贴着门低声问
　　“是我，朱玉。”外面那人也低着声，只是夹杂着掩不住的焦虑。
　　一听到声，桃玉就忙开了门，“姐姐怎来了？”
　　“崔公子歇下了吗？”朱玉望了眼亮着灯的里间，微抬了声，“太子殿下闹着要寻崔公子呢。”
　　崔元听见了，忙着要更衣。
　　“公子直接过去便是了!”朱玉有些急了，太子殿下已经闹腾了很久了，等不及崔公子再仔细着装了。
　　崔元是个最注重礼节的人，让他衣冠不整地见外人是万万不可能的，更别提这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殿下了。
　　他暗自想，哪怕是死，他也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现在的崔元，所能设想到的死法，也不过是寿终就寝、病逝，最糟糕的就是损了他人之利，被谗言所害，以致身陷牢狱、含冤而死。
　　不过这离他还太远，远到除了命运，谁也想不到、看不见。
　　不过说话间，崔元已穿戴好了，他不禁松了口气，在心底暗暗感谢夏天的衣物简单。
　　“姐姐先请。”
　　朱玉也无心客套，匆匆就领着崔元赶了回去。
　　雨很大，在廊里贴着墙走，还是被打湿了衣衫。
　　风呼呼地吹着。
　　崔元控制不住地瑟缩着，拽了拽衣袖，在心底低声道，元失仪了。
　　“孤才不是害怕!”
　　“滚开!”
　　小太子羞恼成怒的声音在雨夜里传得很远，很清晰。
　　大概整个东宫都听得到。
　　崔元勾了勾嘴角，虽然没有人能看到，他还是低头掩饰住嘴角的笑意，大概有点嘲笑的滋味在里面吧，总之，是个“少年笑”，而不是那副标准的“君子笑”。
　　大概真的吓狠了呢。
　　若是真的不怕，殿下该是用嘲弄的调子，反问道“孤会怕？”，哪会这般惊慌失措？
　　夜里，小少年的眸子格外的晶亮，带着少年特有的灵动。
　　唯一在身侧的朱玉可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思，她听到太子传过来的几乎要破了声的喊叫，顿时急得不得了。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直接扯着崔元的袖子就拉着他跑了起来。
　　“哎呦!可别让殿下伤了嗓子！”
　　“崔公子快些!”
　　崔元猝不及防被拉了一把，险些一个踉跄摔了下去，他不及稳住身子，就跟着朱玉小跑起来，不知不觉，就贴近了长廊的外侧。
　　疼。
　　崔元用另一只手遮住脸颊，挡下利箭样的雨水。
　　嘴角不经意间就绷直了。
　　“崔公子来了!”
　　“殿下呀!您看，崔公子到了!”
　　小太子身边伺候的人看到崔元来了简直要高兴得哭了。
　　崔元进去了，这才发现，寝殿里不是一般的热闹。不止是东宫的下人，还有皇后身边的流云姑姑，陛下身边的小李公公，就连各位暂居东宫的伴读们都聚在这里，也不知这样围做一团是为了什么。
　　“崔大哥……”
　　孟行早还未出声，傅清就先困困地唤了一声 ，稚嫩的童音在口中团成一团，都听不真了。
　　再仔细一瞧，四个伴读都是精神不济的模样，不是困得睁不开眼，就是被雷吓得要哭又不敢哭。
　　崔元皱了皱眉。
　　“崔哥哥!”
　　孟行早眼睛一亮，从床上跳下来，扑过去抱住了崔元，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样子。
　　崔元想到，以往他被惊醒时松香的做法，向来是不问他怎么了。
　　于是崔元就任由孟行早抱着，什么也不问，过了一会儿才温声道，“殿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殿下赠元的那株罗汉松？殿下跟元说罗汉松是最容易养活的，随便打理打理便能成活，可大概是元过于拙笨，亦或是实在不得罗汉松这种植物的喜欢？现下竟憔悴了许多……”
　　“怎么回事呀？”孟行早不及崔元说完，就急急忙忙奶声奶气地询问，“怎么它就要死了呢？崔哥哥没找花匠瞧瞧么？”
　　“元想向殿下讨些经验。”
　　罗汉松他养的很好的，才用不上花匠呢。
　　“罗汉松孤养的很好的，崔哥哥确实用不上花匠呢!”孟行早兴高采烈着，丝毫没想到他崔哥哥骗了他。
　　倒是崔元陡然失笑，这话和他心里想的倒是一模一样，弄得他还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这么晚了，谁把崔哥哥叫过来的呀？”恢复了精力，孟行早也不怕了，就开始装模作样地抱怨，“真是一群没规矩的……”
　　“瞧瞧，还是崔公子有法子。”流云松了口气，笑着打趣，“怪道殿下喜欢呢!”
　　“可不是，咱们殿下这会儿可一点不带怕得。”小李公公李呈祥也笑着接着话说。
　　可这话说的不好，捅了马蜂窝子，本来忽视了流云姑姑和小李公公还有些内疚的小太子，现在已经气疯了，“孤说了，孤一点都不怕！”
　　“好好好!殿下不怕!不怕!是奴才说错话了，”小李公公也是忽地松了口气，一时没注意，这下碰了太子殿下的霉头，当即就狠狠地甩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好声好气地哄着，“是奴才嘴臭，殿下可别气坏了身子哟……”
　　“哼!”孟行早冷哼一声，板着张脸自己上床躺好，“你们都回去吧，三更半夜的，闹什么闹！”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听太子的话。
　　流云瞪着小李公公：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李公公委屈地望了流云一眼：咱家那是太高兴了啊!
　　“怎么还不走呢？”孟行早沉了声，十分不满，“怎么？孤使唤不动你们？”
　　此话一出，大家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听话地退了出去。
　　门还未关，
　　“等下!”孟行早喊道，“孤有事与崔哥哥相谈!”
　　崔元一顿，望向朱玉等人：元该怎么办？
　　“崔公子就留下来吧!”流云笑眯眯地做了决定。还推了崔元一把，笑着带上了门。
　　崔元……崔元他只得无奈地回到小太子跟前，小太子往里滚了滚，忽闪着大眼睛拍了拍旁边的床榻。
　　“殿下……”
　　“崔哥哥快躺下啊!”
　　“………”
　　“孤要与崔哥哥抵足而眠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