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狩年间》风雪倦归人

2、第 2 章

　　“公子，这般晚了，您赶紧歇下吧，明儿一早您还要入宫呢。”松香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又一次催促崔元休息。
　　崔元顿了顿，手里的书并未如松香所期盼的那样放下，他只是按了按眼窝，眨了眨干涩的眼，温声道，“熬不住就去睡吧，不必陪着我。”
　　“公子！”松香加重了语气，听上去就有些严厉了，“您如今要进宫侍奉，怎么能不养好精神？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以前也没用功到这个点上，倒是现在……”
　　崔元闻言苦笑，他比太子大了足足五岁有余，所学差异颇大。在宫里，他身为太子伴读，学的自是太子的功课，哪有那么多时间放在自己的学业上呢？如今能找到一点时间是一点，浪费不得的了。
　　崔元闭上眼，叹息一声。
　　陛下给太子找伴读是假，寻个能引导太子的小夫子才是真。不然何必非要找他呢？且不论年岁，他祖父早已致仕多年，父亲虽为当世大儒，却无一官半职，何必寻他？
　　也不是非得寻他，他虽最为合适，却不是唯一………崔元盯着书出神，可他却不得不做，崔家……崔元闭上眼，抿紧了唇，崔氏。
　　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松香，你去睡吧，别陪我熬了。”崔元清冷的声音浮在凉夜里，越发飘渺了起来，好像不是人间。
　　松香听出崔元声里的坚持，无奈地住了嘴，却也没睡，只静静地绣着手里的样子。
　　崔元望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看。
　　屋外，崔衡站了许久，没进去打扰，悄悄地离开了。
　　“父亲？”崔衡见到在崔元院子外徘徊的父亲，吃了一惊，忙上前行礼。
　　“元儿可歇下了？”崔启摆摆手，有些担忧。
　　崔衡沉默着，半晌才低声道，“还未。”
　　崔启眉头狠狠一皱，眼里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看向崔衡时却满是严厉，“他还是个孩子！把他逼得那么紧做甚？”
　　“父亲，儿未曾……”崔衡连忙反驳，他何时逼着儿子熬夜读书了？
　　“你未曾？”崔启打断儿子的话，历经三朝的权臣的眼睛已经混浊，却依旧犀利，“你敢说，你未曾？”
　　崔衡噤了声，嘴唇颤动着，欲言又止。父子俩谁也不曾看谁，静静地，仿佛融进了夜里，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崔衡抬头望着崔启，格外认真道：“他必须立起来，崔家的未来在他身上。”
　　“崔氏，会找到它往日的荣光，地位、名誉、权势……它现在慢慢丢去的一切，都会由阿元带回来。”
　　“父亲，当日崔家为避锋芒急流勇退，所以儿发誓，终生不入朝廷，现在，阿元不得不站出来了。”
　　崔启望着崔衡，淡淡道，“你怪我？”
　　“我只是心疼阿元。”崔衡轻轻笑了笑，“我现在很好，若是阿元也能只做个名士，那也很好。”
　　“可对崔家来说，一点也不好。”
　　“崔氏，比什么都重要。”
　　崔启扫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转身走了，远远地似能听见一句“糊涂！”
　　“嗤。”崔衡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阿元，你可知错？”
　　“阿元，跪下！”
　　“阿元，此非君子所为。”
　　“阿元，你可配为崔氏子弟？”
　　“阿元，莫落了祖宗英明”
　　“阿元，………”
　　“阿元，………”
　　“阿元……阿元……阿元……”
　　崔元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魂不定地喘着粗气，一声声高高低低的“阿元”，幽魂一样在他周边高高低低地唤着，片刻不曾停息。
　　“怎么了怎么了？”松香慌忙进来，点起了灯，见崔元出了一脑门的汗，被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我……咳，咳咳，我没事，”崔元声音有些干涩，“只是做了噩梦，别担心。”
　　松香便不再多问，只从荷包里拿出一颗松子糖，神色自若地塞到崔元手中。
　　崔元抿了抿嘴，犹豫地望着那块糖，刚想要拒绝了却被松香塞了满手，他一怔，还是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了嘴里。
　　就这一次。
　　谁也不会知道的。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缠绕，崔元满足地眯了眯眼，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
　　轻声道：“今日公子便要进宫了，往后也少有时间再回来了，也不知那时小公子可还认您这个哥哥，想来公子那些个花花草草的，怕也要让小公子祸害了，我可拦不住……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衣服鞋袜都是新做的，荷包是您平时戴惯了的，我没备着香囊，怕犯了什么忌讳，给公子惹麻烦便不好了……”松香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慢慢地崔元便松弛了下来，没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松香见崔元睡熟了，给他轻轻掖了掖被角，这才悄悄出去。其实她一直没睡下去呢。虽然她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可她知道，公子在宫里定是得小心再小心了，她怎舍得弟弟一样的公子那样的委屈呢？她的公子那样的好。
　　松香擦了擦眼泪，继续睁着眼睛发呆。
　　月光洒进窗子，一位中年男子站在窗口远眺，目光似乎没有着处，照到一位妇人还在灯火下缝制手里精致的外袍，另一边，两鬓霜白的老人捧着一本书，斜卧在塌上，久久都没有翻动过书页。
　　这一夜，崔府很多人彻夜未眠。
　　似乎只有两岁的崔善，一夜安稳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