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狩年间》风雪倦归人

1、第 1 章

　　文显三年：
　　“殿下！殿下！您快下来吧！”
　　“殿下三思啊！”
　　“奴才给您磕头了！”
　　一群宫女太监围着假山，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却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爬上假山，把上面那淘气的小童抱下来。
　　那五六岁的小童，也就是当今太子孟行早，文显帝唯一的子嗣。
　　孟行早丝毫不理会下面那一圈人的难处，自顾自地往假山的最高处爬去。可他毕竟年纪小，爬到这会儿已经累了，一不小心竟是踉跄了下，险些一头栽下去。他倒是胆子大，微喘了口气便继续往上去。可苦了底下跪着的一群人。
　　“殿下，奴婢求您了……太子殿下……呜……”有的宫女忍不住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娘娘怎么还不到呢”这是心心念念想着皇后来管教的。
　　亦有个胆肥的小太监，竟是打算跟着爬上去了。
　　可孟行早却不乐意，他眼尖地瞧见那小太监的动作，当即面色一沉，稚嫩的嗓音里满是不愉：“孤允你上来了？”
　　小太监动作一顿，登时面色煞白，手下一松便从山上滚了下去，无声地跪伏在一旁。原本那些哭叫着的宫女太监都趴在地上歇了声，动也不敢动了。
　　“想讨好母后，也得有命才是。”孟行早清脆的童声里似是还带着孩子特有的纯真，“孤不喜欢不听话的奴才。”说着，孟行早的视线扫过下面的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把身子一压再压，几乎是从地上长出来一般。
　　“殿下……”那小太监颤抖着，吓出了一头的冷汗。孟行早也不理会他，仿佛把他忘了，又专心致志干起自己的事来。可小太监却未有半点轻松，反而越发惊慌了。
　　没有人同情他，富贵险中求，可在这宫里，还是稳妥些才能活命啊，命要是没了，富贵何用？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不是文显帝。
　　“呦！这是做什么呢？殿下呀，您也太胡来了！”流云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朝太子无奈地笑着，又柳眉倒竖，喝道：“还不快扶殿下下来！怎么当的差！仔细你们的脑袋！”
　　“嘻嘻！”孟行早吐了吐舌头，听话地等着人来接他下去，“流云姑姑怎么来了？是不是有谁给母后报信了？”
　　“谁敢哪！”流云苦笑，“咱们太子不让，谁敢去呢？”
　　“多着呢。”孟行早自语道，眼中闪过一抹不虞，父皇母后的人也便罢了，若是……呵！对着流云，又是另一副模样：“那姑姑为何事寻孤？”
　　流云倒也不瞒着，直言道：“陛下新为太子寻了位伴读，娘娘叫殿下去瞧瞧，可还合眼缘。”
　　“伴读？”孟行早狠狠皱了眉，闷闷不乐道：“孤知道了……谁家的啊？”
　　“世家崔氏，崔老的长孙，崔先生的长子。”流云盯着太子慢慢下来，待到太子脚着了地方放下心来。
　　孟行早眨了眨眼，“可是那个神童崔元？”
　　“是呢，殿下也知道？”流云帮孟行早掸了掸衣裳上的灰，落后他一步一起往坤宁宫去。
　　“我还知道他长得好呢，他现在在宫里？姑姑见过了么？可还有趣？不会是个小夫子吧？”孟行早来了兴趣，叽叽喳喳地问来问去，好不高兴。
　　流云失笑，“殿下一瞧便知，何必问奴婢呢。”又想起坤宁宫里那小公子，暗笑道：哪里是小夫子，分明是个小君子，那通身的气派，果然是名不虚传，以后不知道要迷了多少小娘子的眼哦。
　　“母后！”不及通报，孟行早便扬声喊道，待进来了，倒是十分规矩地行了个礼：“孩儿给母后请安。”
　　“吾儿何必多礼？”皇后喜笑颜开，平添几分温柔慈爱，减却些威仪。将太子揽到身侧，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抚了抚他的背，问了些话，方看向侍立一旁的崔元，“吾儿，这是崔元，你父皇给你找的伴读。”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崔元跪下俯身叩首，背脊却是挺直，像……像竹子，孟行早盯了崔元半天，不小心走了神，想到了竹子。
　　“崔公子起吧。”皇后温和地笑着，又略带不满地问孟行早，“吾儿在想些什么？”
　　孟行早回过神来，好奇地望着崔元，还一个劲地瞧着人家的脸，认真道：“你生得好颜色。”
　　崔元一怔，脸上腾地染上薄红。
　　“你这孩子，真是没规矩！”皇后忙打圆场，第一回见面就盯着人看，夸人小少年颜色好，真不知和谁学的。
　　“殿下谬赞了。”崔元回过神来，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只是那抹薄红还挂在脸上，倒显得有些可爱了。
　　孟行早眨巴眨巴眼，“崔哥哥确实生得好呀，像竹子。”
　　崔元又俯了俯身，“多谢殿下赞誉。”像竹子，他喜欢。
　　皇后心下松了口气，这崔家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竟能让皇儿这般喜爱，想来这回皇儿不会再嚷着要换伴读了。皇后抚了抚发鬓，终于不用再应对那些进宫对她明里暗里地哭诉太子太过霸道的贵妇们了。她真是太不容易了，说太子没欺负人家孩子吧，她张不开这个嘴，说太子欺负人家了，她又哪舍得怪自己皇儿？如今可好了。
　　又瞧了瞧端方的崔元，又望了望乖巧的太子，皇后暗自叹息，果不是自个儿皇儿之过，原是没寻到这般钟灵毓秀的好孩子呢。
　　皇后了了一桩心事，愈发慈爱起来，“算起来，阿元确是你表哥呢，他母亲是你清河姑母。”
　　“原是清河姑母啊，”孟行早愣了一下，“你往日如何不进宫寻我玩呢？”
　　“你崔哥哥忙着读书呢，哪像你？”
　　皇后点了点孟行早的额头，嗔道，“就知道玩儿，人家在你这个年纪都能诗善赋了。”
　　崔元微微俯身，“不过是小儿拙作，实难等登大雅之堂，况草民远不及太子殿下聪慧，便只能以勤补拙了，”说着，崔元抬头笑了笑，“娘娘不知，若草民有殿下十之一二的天资，也定不会如这般苦读的。”
　　“阿元可别给他遮掩，他就是贪玩。”皇后笑道，话虽嫌弃太子，却也显然很高兴别人夸自己孩子聪慧，尤其这人还是有名的小才子。
　　孟行早鼓了鼓腮帮子，对母后说自己的坏话十分不满，“孤是学会了才玩的！”
　　“你说！你都读什么了？”孟行早忿忿不平地朝崔元嚷嚷。
　　皇后笑意一滞，可别再闹腾了呀
　　“回殿下，草民正在学习破题。”崔元拱了拱手，认真回话。
　　“？”孟行早一懵，感觉自己被嘲笑了。孟行早也是爱面子的，脸皮儿涨的通红，便要发脾气，赶走这个伴读吧！
　　“只草民在殿下这个年纪时还在学《声律启蒙》，殿下聪慧。”崔元又微微俯身，不紧不慢道。
　　皇后松了口气，这孩子剔透啊。
　　“孤已经读完了，”小太子仰了仰头，也不发脾气了，小大人般双手背后，严肃道：“咳，你虽不及孤，但也不错，继续努力。”
　　崔元一怔，嘴角泄出一丝笑意，“多谢殿下教诲，草民定不负殿下所望。”
　　“嗯。”孟行早严肃地点了点头，可爱得紧。“你也别总是草民草民的了，你还是孤的表哥哥呢。”
　　“元谢殿下恩典。”崔元没以为自己
　　能当太子的表哥，但还是受了这个“特权”，少年才俊，总归是有傲气的，就算是被称为君子楷模的崔元也不例外。
　　他今年不过十来岁，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磨光所有的傲气，折断所有的傲骨。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是文显年间，他们还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