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寒山转苍翠》暖遇

87、归家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

　　矿山里发生了大骚乱，无数苦力从牢房中跑了出来，朝着山下拼命奔逃。与此同时，土匪们的兵器库却走水了。

　　土匪们没了武器，便难以对付人数众多的苦力。他们认清形势后，也开始下山出逃。

　　一片混乱中，白芷领着虎子和郑小姐随着人流方向疾步狂奔。

　　突然，山体一晃，大地发出了深沉的轰鸣。

　　常年被肆意开采的矿山已然千疮百孔，如今终于有了山体坍塌的征兆。

　　“不要回头看，快点跑！”白芷喊道。

　　但她的喊声很快便淹没在了人群的尖叫声里。

　　人们在听到了山体的响动后，变得更加疯狂。人挤人之时，伤者随处可见。只一眨眼功夫，白芷便与其他二人失散了。

　　白芷猫腰在山间穿梭，尽量避免自己被推搡。

　　——又是一阵轰隆声。

　　身后的小道上开始滑落大量的泥土。白芷往前一扑，勉强没被泥土掩埋，但她的小腿却已经栽进了泥泞中。

　　这时，一个男人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那男人力大无穷，一把将白芷拽了起来，然后背起她便跑。

　　白芷头晕眼花，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混沌中，她隐约感到男人的臂膀十分宽广、熟悉。

　　到了一处小桥前，那男人终于放下了白芷，然后，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穿过眼前的小桥，便是山林的尽头了。

　　白芷满心疑惑，正欲道谢，可霎时，又是一阵轰鸣声响起，紧接着，她耳畔传来了砂石混着泥土滑落的可怖声音。

　　白芷忙护住头部，原地蹲下，等那轰鸣声过了，她才眯起眼睛查看四周。

　　男人所站的位置已经完全被沙泥掩埋，而坍塌还在继续。

　　白芷各种尝试救助男人，但终究无果。别无他法，她只得迅速穿过小桥。

　　山下的路越来越宽阔，终于，她看到了官兵打扮的人。

　　然后在那群人中，白芷看到了宋贞。

　　**

　　白芷缩在马车里，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车里有热水和包子，白芷喝了一口水暖肠胃之后，这才拿起肉包，大口吃起来。

　　马车帘子被掀开，寒风灌进了车里。

　　宋贞上车后，还不忘回身掖好车帘，然后望着白芷道：“慢点吃。”

　　白芷放下肉包，忙问：“情况如何？”

　　“庆有村的人逃出来了一部分，村长和虎子都没事。郑家小姐被官兵救下了，这会儿，他们便会将人护送回明城。”

　　白芷心下稍安，又问起：“桥边的那个男人，你们可有找到？”

　　宋贞摇了摇头。

　　白芷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白芷拿出了男人塞到她手中的东西，然后撕开了外面的油纸，只见那油纸里头包着的是一块棕色饴糖。

　　白芷将糖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这糖的味道可真甜……”

　　白芷的视线朦胧了起来。

　　“我一直想着，要是能再吃一次就好了……”

　　她喃喃自语着，然后泪如雨下：“我与白家的恩怨瓜葛，终于是清算了！”

　　**

　　矿山的坍塌事故伤亡不少，山下一片混乱。李肖和沈卓清便暂时留在山下帮助安置庆有村村民，而方秀芸则待在明城后衙照顾受伤的王念周。

　　据逃出来的庆有村村民说，崔七郎被埋在了山里，一命呜呼，再也不能出来祸害乡邻了。而他那姘头宝儿娘，也在出逃的路上被她欺负过的苦力们报复致死了。

　　可谓是天道好轮回。

　　午后，便由张长泓驾着马车，带着白芷与宋贞回青眉山。

　　路上，白芷听宋贞详细讲起了过去几天的经历。在听到众人为了找他们，与白家村村人大打出手时，白芷终于绷不住，又落下泪来。

　　“真是辛苦大家伙儿了……”白芷吸了吸鼻子，沙哑道。

　　原来，有这么多人站在她的身后，保护着她。

　　宋贞极尽温柔的望着白芷，轻道：“好在，你无事。”

　　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白芷这时看着宋贞，忽觉这些年来，他眼里的关切与在意一直是那么深沉。

　　便如郑家小姐一般，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眸中亦是熠熠生辉。仿若自己，便是他眸子里的光。

　　白芷低下头，轻轻拥住宋贞，将脑袋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宋贞看她今天难得的接连掉眼泪，心疼得不行，忙搂住白芷，轻轻的拂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安慰她。

　　白芷十分依恋他怀中的温暖。

　　如今，郑家小姐复又回到了她的‘格子’里，而她呢？难道依旧故作成熟，而选择不去面对宋贞？

　　她如游魂一般来到这世间，但历经艰辛，她总归是惜命的。而她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她想要怎样的人留在身边，应是早就有答案了。

　　白芷仰起头，望着宋贞。

　　宋贞的眼神，一直是这般的温和，纯澈，且坚定。

　　“我时常因为想要规避风险，而变得笃定专断，我以为这是理智成熟，可在经历了几次生死之难后，我反而觉得自己这只是规避了许多可能性……”

　　因为觉得宋贞年少，便担心他会心思反复，所以白芷一直在逃避。

　　“……我也时常陷入低谷，只因为人生困难重重，便畏手畏脚，止步不前。然而便如四时更替，苍山转翠，人若没有一些美好的信念与憧憬，活着岂非枯坐孤井一般？”

　　宋贞认真的倾听着白芷的话，眼珠一错不错的望着她。

　　此刻，白芷终于放下所有的顾虑，深深凝望着宋贞道：“你便是我想要的可能性与憧憬。”

　　宋贞愣住了。

　　他登时心跳如擂鼓。

　　半晌，宋贞猛地抱住白芷。

　　他极用力，便连整个人都在颤抖。

　　宋贞便一直这样抱着白芷，一刻也不愿松开，仿若珍宝在怀。

　　**

　　从南边进入青眉山山谷的路只能步行，肃止和老友藏身于树林中，默默的注视着远行的宋贞等人。

　　待人走远了，肃止才问自己的老友：“你特意等在这里，只为了能再见他一面，却为何不上前去和他说说话？”

　　老友摇了摇头：“我便不打扰他的生活了。”

　　肃止面露嘲讽之色：“也对，毕竟你现在是堂堂的巡抚大人了，怎好屈尊降贵的与庶民说话。”

　　“还是叫我子宁便好，看在你、我、言玉同门多年的份上，便不要挖苦我了吧。”萧子宁苦涩的笑了笑。

　　“你我虽同门，却志向大不相同。你一心国家天下，如今，倒是将周国的气运又苟延残喘般的续了下来，但你自己呢？你那心爱的贞娘，惨死于花街柳巷，而你自己也身陷囹囵，被困蛮地十余年……这些，可值得？”

　　萧子宁没有回答，只将一包伤药递交给了肃止，道：“还是要多谢你和言玉，帮我找到了宋贞。这些伤药麻烦你转交给宋贞，我听说他们的人里有个孩子腿脚不好，这药外敷会有奇效。”

　　肃止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只默默接过伤药。

　　萧子宁施了个大礼，道：“肃止兄，以后也拜托你多多照拂他们这些人在山里的生活了。”

　　肃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