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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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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费力地双眼,看着他荧绿的招子在黑暗中闪烁。
我像只刚上岸的鱼,张嘴不断地大口呼吸,眼睛带泪,脑子渐渐恢复神智,手脚并用想要逃离他。
可惜脚还没沾地,他就抓住了我的头发,故作温柔地附在我的耳朵上说:“再敢逃跑我就掰断你的腿。”
我的鸡皮疙瘩暴起,手也哆嗦起来,头皮都快被扯掉,只敢胡乱答应。
他开心地松开了我的头发,漫不经心地拿我的手发绕着手指,对我说:“睡吧。”
我点点头,使劲地闭上了眼睛,今天亲身经历和疯子相处,真正经历过才知道什么叫地狱的真实面目。
一直紧绷的神经在他一动不动的怀中慢慢放松,我竟然在又惊又怖的环境下睡着了。
“贵人,请起来。”
我被穿刺耳膜的尖细声音惊醒,直接跌了下来。
昨天那个一身白的两个家伙正用黑色的眼珠子瞪着我,我的瞌睡虫一下子被吓跑了。
“请贵人穿衣。”一个一身白的家伙将一身金灿灿的衣服套在我的身上,又给我带了一个珊瑚石的巨大头冠,我的脖子都要被压断。
之后,我被领着,出了一道门又一道门,抬脚迈了一次又一次门槛,搞得我已经条件反射,看见门就想抬右脚。
走到一道三米高的黑门前,队列停住了脚步,两个白衣人示意我站到门前头去,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疑惑地站定门前。只听见一声“吱呀——”,黑漆漆的门自动打开,从越来越大的门缝中,我看到千万灯火被徐徐点亮,回望来时路,千门万户次第打开,红彤彤的光照亮了阴森的鬼城,大小鬼怪站在街上戴着不同样式的面具,开始齐声高呼:“恭喜鬼王!恭迎鬼后!”
我看傻了,不敢相信自己在鬼界,一时分不清地狱和人间。我的手忽然被一双冰冷的手包裹住,我不用看就知道是严望卿。他不知道何时来到我的身旁,与我并肩而立,看鬼界热闹。
“喜欢吗?”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一点也没被喧闹的声音盖过,反而像是直接钻入我的脑神经里,使我反映特快,嘴巴不停:“喜欢,太喜欢了。好亮的光,四处都是灯,好像在人间的元宵节,不,这比在凡间热闹一万倍。你看那灯好可爱,你看那个人的面具是七彩的哎,天上飞的是孔明灯吗?会不会有烟花?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吃得吗?”
我一时得意忘形,忘了这位鬼王可是个危险人物,忙得闭上了嘴,小心地看他脸色。
我这才发现他今天脸上戴着面具不是昨天青面獠牙的罗刹,而是雪白的狐狸,他狭长的眼睛正好做了狐狸眼,十分贴合。
他背手低头看着我,眼睛眯着,藏起了凶光,仿佛在笑。这样美的景色让我醉了,忘了我俩的身份,忘了我和他的对立关系,忘了彼此的恩怨纠缠,我掀开了他的面具,意外地看见了他光滑白嫩的脸,他笑着,把五官组合成了能腻歪死我的温柔,他的眼睛恢复成常人模样,里面倒映着我金灿灿的衣服。
“郝君,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过得元宵节吗?”
这一句话可把我吓得够呛,大脑飞速运作才在想起来,孽镜台的业镜中,我曾经与顾青州逛过元宵灯会,他与我看河灯,喝花酒,然后还给我起了个“望卿”的字,可惜呀,我把这字号又还给了他,真是报应不爽。
他见我不答,故作生气,拍了一下我,我蹦着躲开,瞪着他说:“顾青州,少惹我!”
不错,叫我“郝君”,还这么深情款款的一定是顾青州不错,我脱口而出的赌气话让他哈哈大笑,之后他一把拉过我,认真地看着我说:“郝君,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尴尬冲他笑笑,别开他拦着我的腰的手,说:“其实,我对你不是很熟。”
他毫不介意,一只手拦住我的腰,把我拉近,我俩几乎脸贴着脸,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然后他对着我的耳朵说了一句,我不能说出来的话。
我的腰肢一软,彻底摊在了他的怀里。
我所幸还没有忘记正事,趁着是他是好说话的顾青州,我忙请教了他其他人如何来鬼界的方法,青州很大方地告诉我,沧海桃木东枝下,有万水的汇集地——归墟就是鬼界的入口。
我兴奋地想回人界告诉胜遇他们消息,然而还不等我表达出我想回人界的意愿,严望卿就“醒”了。
我看着青州的眼睛,金黄色一点点侵蚀了眼白,知道琥珀色完全占领了眼睛,他的手长出黑色硬甲,将自己的脸作为抓板,一会功夫他的脸就变血肉模糊,一条肉被甩到了我的脸上,我吓得不能动弹,只能张大嘴巴看着他发疯。
他可能累了,粗喘着气,停下了自残,他冲我扬起一个微笑,可此时他的脸全是血和肉沫,他只有银牙和眼睛是完整的,我闭上了惊讶的嘴巴,想也没想抱住了他。
他僵硬着没有动弹,任由我抱着,我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脑子也没有任何想法,身体只遵循着原始冲动紧紧地抓住他,我怕他再伤害自己,我不懂得他的痛,只能靠近再靠近,去小心翼翼地尝试再尝试,曾经的我没有教会他爱,现在的我只能不停地传达我的爱,让他知道这世界还有比恨更刻骨铭心的情绪。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你哭了。”
我又生气又想笑,用袖子小心地擦去他脸上的狼狈,他乖乖地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
“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杀了我,我很痛。”
“对不起,你要杀了我吗?”
“不,因为那很痛。”
“你睡了一觉怎么变成小傻子了?”
“因为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我。你喜欢顾青州,可我忍不住还是出来了。你会不会讨厌我?”
“怎么会?我说过,你不是顾青州,你也不必学顾青州。你是严望卿,你是最好的严望卿。”
“那你喜欢我吗?”
“我……我喜欢。”
他激动地扑上来抱住了我,对我说:“我陪你去归墟。你想要的,我全部都会给你,你只需要喜欢我就好了。”
“傻子。”
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曲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我出不去,白君独自去吧,我会把那些凡人放回去的。”
“望卿,等我。”我捏了捏他冰凉的手,忽视他眼底里如归墟般深沉的悲伤。
十日后,总算是和胜遇他们将这些凡人修士安定好,谢绝了大小各种答谢宴会,孤身一人又来到归墟。
无数的海水倾斜进入一个大壑,御剑飞行在上空,咬了咬牙跳了下去,这里是海的尽头,这里也是风的尽头,是隔离生与死的灰色地带,是我爱人等待我的一片净土。
“郝君。”轻轻的一声呼唤,熟悉的冰冷怀抱,我心里装满了开心。
然而开心地和顾青州相处十日后,还看不见严望卿出来,我便问他,可他却说不知道严望卿是谁。
我心里茫然,又问了问他那些白袍黑袍手下,竟然没人知道严望卿,世人只知顾青州。
可我明明遇见的是严望卿,即便现在与日日相处的是顾青州,是我日思夜想的爱人,我心里应该无限欢喜,可看着他熟悉的面目只觉得缺了点什么,温情冗余,激情不足。
鬼界的糜烂生活不分昼夜,诗歌酒离不开嘴旁,财宝佳人挥手可得,前生所有痴心妄想竟然当下觉得想得还远远不够。
“青州,鬼差告诉我,这鬼界中都是不愿入轮回的穷凶极恶之人,他们受尽了十殿大小狱的刑罚,应该是巴不得离开这鬼界,投入轮回解脱,但为什么要来着鬼界?”
他看着我轻笑一声,神色哀恸,对着我欲说还休。
我张着嘴巴,嘴唇颤动,半天才蹦出来两个字:“望……卿?”
我整个人的身体麻木不能动弹,我对着这张脸几百年,自认为熟悉每一个在此躯壳里的每一个灵魂,却如今犯下大错:“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我愚蠢。”
“不,师父只是太爱他。”
“对不起,我,对不起,望卿。我不知道怎么求得你的原谅,可我……”
“师父不必说了,我真的没事。”
自始至终就没有顾青州,只有严望卿。那是他骗我开心的……
他转身离开,带走了所有光亮,只剩我一个在这黑夜中手足无措,心如刀割。想着这些日子对顾青州说得那些情话,原来都是在逼着严望卿一口吞一个砒霜蜜饯。
他走了,我去哪呢?天地再广阔,终究是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忘记了曾经,只觉得业镜里的画面是电影戏说,可我贪恋着画里人对我的爱,从不知晓感恩,只是一味索取,我凭什么?
我哭了笑,笑了哭,站在他为我建的亭子里,听了一晚上的笙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个黑袍走进亭子,问我是否需要吃食美酒,我怪他没有眼色,我一个大男人又哭又笑,在这里独自伤心,偏偏要来打扰,但确实不怪他,他确实没眼色,因为他只有眼白。
我稳住声音,问他:“你为什么要留在鬼界?”
他说:“忘了。”
“这也是可以忘的吗?”
“什么事不可以忘?”
“我问你,你反而问我,我怎么知道。”
“鬼后,您看着这鬼界处处热闹,可不知道热闹只是鬼界最表层的壳子,那壳子里面永不得超脱的无限悲凉。”
“你不想入轮回,呆在这鬼界,有意思吗?”
“来鬼界的,都有执念,可一旦踏进鬼界的门,就会忘了最深的执念,只有再次遇到相关事物才会想起。我很幸运,从来没有遇见过执念相关的东西,我心里其实很怕忆起来。我看见鬼王如此痛苦,我就更怕了。”
“你还真是通透啊。你们若离开鬼界,要怎么做?”
“有两条路,要么世间再无记得你的人了,永远消失;要么就自己主动斩断执念,踏入归墟,重新投胎。我在鬼界中许多日子,从没见有能自己走出这鬼界的。”
“我懂了,谢谢你。祝你永远不会记起执念。”
“多谢鬼后。”
斩断执念,严望卿的执念定然跟我有关,那要怎么做才是斩断?砍了我?有这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