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取名 ...
-
回到山洞里,两个小崽子依然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他们一直这么安静。
她蹲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两个小崽子,发现大崽子左脸上沾着一撇灰色的污垢,翻开兽皮,不仅脸上,两个小崽子身上也有。
怎么沾上的?
她想了想,应该是出生后粘在身上的粘液没有洗干净,她平时不注意,兽皮不干净,就沾了不少脏污。
刚刚抱起大崽子,她又想起,小婴儿好像不能碰冷水,她以前邻居家小屁孩刚生下来那会儿,天天烧水,一整天没有断过。
之前她是用山洞里储存的冷水给两个小崽子清理身体的,这些水在山洞深处,清凉,即使在夏天也能凉到骨子里。
她有些担心地把两个小崽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没有缺胳膊少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担心这个,或许关心则乱?摸了摸,体温有些烫,她不大清楚是因为婴儿体温本来就烫还是终于折腾出问题来了。
慌忙地把他们裹进兽皮里,颇有些惊魂未定。
两个小崽子在这通折腾里醒了过来,没睁眼,但小手小脚乱动,嘴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她蹲在一边,六神无主,不敢再碰这两个脆弱的小东西,不知过了多久,盯着他们再次安静下去。
她伸出一根指头碰了碰二崽的额头,又立刻触电般收了回来。
他们不哭不闹,应该……没什么事吧?
她不知跟谁较劲般地瞪着两个漂亮安静的小崽子,直到双腿酸痛唤醒了她。
她扶着石壁站了起来,环顾四周,眼前有点发昏,等这阵酸麻过去,她视线落在了洞口被火焰熏出一片黑的生火灶。
她有点饿了,该吃顿热的喝点热汤补一补。
还有……烧点热水给两个小崽子……
五年时间,足够卫溪林凭借印象摸索出野外生火的方法。
一开始她把手皮子都磨烂了也不见烟冒出来,现在,她娴熟地搭起工具,没一会儿,火苗就冒出来了。
但烟大,且浓,满山洞都是。
过去只有一个人,卫溪林忍一忍就过去了,然而这次,她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才猛然想起,现在山洞里不只她一个人。
她连忙丢下枯叶,跑到两个小崽子睡着的草堆里,抱起兽皮连着几根草杆子就往外跑。
到了外面,小心地掀开兽皮查看,从出生起一直没有哭闹过的小崽子现在哭得满脸通红,没有牙齿的小嘴张着,扯着嗓子,声音有些哑了,卫溪林有些担心他们会把喉咙哭坏。
烟味已经小了,哭声就是不见停,她不知道怎么哄他们,又往外走了一段距离,直到完全没有烟味后,好似约好了一般,两个小崽子同时止住了哭声。
这时,他们的声音已经虚弱了许多,没了哭声小声抽噎着,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淌,模样可怜极了。
望了望逐渐清爽的浓烟,卫溪林有些烦躁,她该赶紧去添枯树枝,那些干草烧得很快,迟了就得再生一遍火。
但这两个小崽子难办,如果就丢在这里,一转眼可能就被暗处的狡猾东西叼走啃了。
她决定不理会小崽子的哭嚎,先去把火生好,火烧起来后烟自然就少了。
她尝试往回走,直到回到烟雾充盈的山洞口,小崽子居然没有再哭。
她捂住口鼻,把小崽子放到一边,往浓烟中微弱的火焰上洒了几把易燃的落叶,直到浓烟渐渐消散,橘黄的火焰温顺而勃勃地燃烧起来,才把木材枯枝搭进去,好让它烧得久些。
火生好了,卫溪林搭上石块,不放心地瞥了眼安静的两个小崽子,见他们又闭眼安睡着,才开始烧水做饭。
她先烧了一石锅的热水,用兽皮给小崽子擦过身体,小崽子们嚎啕大哭后通红的小脸已经恢复白嫩柔软的模样。
然后把割回来的菜洗了一遍丢进剩下的水中煮了,中途看见喂小崽子吃果汁的小木勺,又找了一个竹筒,挤了一筒黄果汁搭在水中加热。
解决完自己的肚子,喂完小崽子们的肚子,卫溪林再次躺在草堆上,靠着冰凉的墙壁,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昏暗的山洞深处。
许久,没有动作。
她脑子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想,呆呆地,跟所有没有开智的野兽一样迷茫而惊恐地看着世界。
最近她这样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少地想起人间。
直到一声呜咽响起,她猛地低头,呆滞的视线扎在激烈晃动起来的襁褓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打开兽皮一看,尿尿了,不知道是哪个尿的,两个小崽子身上都糊满了湿润的透明液体。
两个小崽子脸颊通红,双唇紧抿,似察觉到了卫溪林的行动,出奇一致地停止了哭嚎,安安分分,配合着卫溪林摆弄清理。
转眼,时间过去了两个月。
卫溪林用尖锐的石头角在石壁上划了一道,这是她记录时间的方式,日积月累,这块石壁上已经遍布丑陋的划痕。
五年中,她换过几个山洞,这个山洞位置很好,已经住了很久了。
丢下石头,熟练地抱起一个小崽子坐到石锅前,取下一旁的兽皮沾热水轻轻擦掉下巴上的口水。
擦完脸,还要擦胳膊腿,上面全是湿漉漉的尿液。
这两个小崽子出奇的乖,很少吵闹哭泣,甚至很少发出动静。从来不会在晚上哭泣打扰她的睡眠,往往安安静静直到早上,一看,兽皮被尿浸透。
擦完一个,放在一旁干净的兽皮上,又折回去抱另一个。
当她抱着二崽回来时,趴在兽皮上的大崽已经睁开了眼,乌溜溜的两个眼珠子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兄弟和母亲,没有半点波澜,像事不关己的神明隔着坚冰打量乌泱泱的人间。
这实在不像孩子的眼睛。
一个月前看到这双眼睛时,卫溪林觉得这他是有智慧的,知道她是谁,在干什么。
二崽也睁开了眼睛,隔空望着大崽,两个小崽子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
二崽的眼睛就干净多了,望着卫溪林的样子懵懵懂懂的,喜欢笑,只要卫溪林一抱起他,就冲着她咧嘴无齿微笑,一坨坨口水流到肥短的脖子上。
洗完二崽,卫溪林又开始折腾饭食。
两个小崽子排排趴在兽皮上,两双眼珠子紧紧追着卫溪林的动作,一眨不眨,眼眸晶亮,跟两头小兽一般无二。
三人饱腹后,卫溪林就要出去采集食物。已经入秋,要尽量囤积食物,入了冬,就不能出去了。
这里的冬天特别冷。
在这里的第一个冬天,她没有足够的食物,没有足够御寒的衣物,差点饿死,出去找食物,扒开厚厚的雪堆,挖植物的根茎,回到她的第一个山洞,手脚冻得青黑,摊在草堆上动弹不得,昏睡过去,再次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地狱。
安顿好两个小崽子,背着背篓跨出山洞时,卫溪林回头看了两眼小崽子。
两个小崽子都冲着她咧嘴,笑得像两颗傻兮兮的小冬瓜。
卫溪林突然顿住脚步,盯着他们发呆。她盯了多久,两个小傻瓜就笑了多久,脖子下的兽皮堆了两滩口水。
卫溪林的思绪回到了久远的时候,每天吃完饭,爸妈换鞋出门,她蹲在小沙发上看着他们,妈妈嘴一刻不停苦口婆心地叮嘱她……
她试图去回想叮嘱的内容,脑袋却开始发疼,于是放弃了回想。
记忆里的一幕跟眼前的情景重合起来。
她想起了,最后,爸妈会说:“兮兮再见。”
她说:“爸爸再见!妈妈再见!”
小崽子们还不会说话,卫溪林想像记忆碎片中那样跟他们道别。
张口,才发现她忘记了怎么说话。
她多久没有说话了?
她已经不记得了,来到这里,最初的恐惧过去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茫,可怕的孤独如同跗骨之蛆。
她没有说话的对象,没有说话的必要,大多时候,发声是危险的,会招引来游荡在森林中的猎食者。
渐渐的,说话的欲望也退化成日复一日的沉默。
卫溪林张口,尝试发出声音,干哑的喉咙灌入湿冷的空气,吐出一阵阵难听的“嗬——嗬——”声,像濒死的野兽喉管里撕裂出的绝望的哀嚎。
猛地灌了几口水,吞咽两口唾沫,又努力了几遍,终于能正常地发出声音。
“爸~爸爸!妈、妈、妈……妈!”
她下意识照着记忆中的情景,冲着昏暗的山洞喊,声音艰涩嘶哑,音节抖动,大起大落,像引擎失灵的拖拉机。
山洞空阔,微弱的回音给了她回应。
她把目光落回两个小崽子身上,张口,再次愣住。
她该怎么叫这两个小崽子?
叫大崽二崽?
这不是正常的名字,一个正常的人该有正常的名字。
卫溪林放下外出的工具,坐在小崽子面前,认真地凝视着他们。
尽管养得粗糙,小崽子们的五官也已经长开了一些,精致的眉眼,藕节般白嫩的胳膊,按照一般的审美,他们算是长得很好的那一挂。
首先,他们应该有姓,跟她姓,姓卫。
然后要有名,名字最好有美好的寓意。
卫溪林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决定。
她指着大崽道:“你叫卫长生。”
又指着二崽:“你叫卫不死。”
没有比活着更加美好的祝愿。
两个小崽子咧开嘴望着她,笑容灿烂,像两棵春天里朝着阳光冒出的嫩芽儿。
“卫长生再见。”
“卫不死再见。”
卫溪林又望了他们一会儿,重新背起背篓,堵住山洞口,走进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