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走在去亖的路上》草莓眼珠喷泉

1、千代

　　天雷。
　　轰隆轰隆的雷霆瞬息间劈下来的时候，地动山摇，好像神明在发怒，漆黑的夜空像一张被撕扯的画卷，咔嚓咔嚓地裂出一道道深痕。

　　我丝毫不惧怕死亡的主动迎了上去，心情甚至是轻松的。
　　只要在这里被雷劈死，我的工作就告一段落，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我有些跑神地想着，这段时间的工作强度确实有些大，但作为上司手底下最出色、或许还是唯一一个的部下，我的工作堆的比山还要高，忙的团团转，根本走不开，就连这次的假期还是我好说歹说才批下来的。
　　事实上我申请假期的时候我自己都不抱希望，毕竟我的上司是那么清晰可见又琢磨不透的东西，心里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不，祂有没有心这一点还有待商榷——只有祂安排别人的份，请求批假都快成为的每次工作结束后的例行报告了。
　　所以我对于这件事情一点信心都没有。
　　真的批准了反而被吓了一跳。

　　猛烈的雷鸣冲击着我的耳朵，这是天罚。
　　天对罪人的惩罚。
　　它要把我劈死。

　　我觉得那群自称“天”还眼高于顶的神明相当不要脸。
　　虽然我是一定要死在这里的，这天罚想要劈死我反而是在帮助我，可这并不影响我在心里咒骂他们。
　　恶毒嘲讽的咒骂。
　　这次我犯了什么罪？不过是所谓的自以为是的神的占有欲不允许巫女恋爱而已

　　“千——”
　　灭顶的雷鸣中，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那是抽筋剜骨般惨烈的吼叫，或者称呼为哀嚎更合适一点，惨痛、惨痛、惨痛，尾音湮灭在白茫茫一片的雷光里，我只听到了一点点开头的音节。

　　啊，是玉藻前。

　　我这样慢吞吞地想着，轻慢的思绪跟不上身体崩溃的速度，血肉在猛烈到能让人失聪的轰鸣中化为灰尘，最后连这灰尘都被风吹散，有些染到了在被我挡在身后的妖怪身上，黯淡的灰白沾在脸颊眉梢，如此的颜色在他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什么分别。
　　灰败。

　　不过好歹他没事。
　　他要是死了，我估计我又要被小心眼的上司拎去关小黑屋或者被迫当群众演员了。
　　听起来就很可怕。

　　我失去人形，化为空气，化为雨水，化为世界存在着的任意一种形式，感到了一阵轻松。
　　自由。
　　我在心中轻轻掂量了一下这个词，无形的身体在焦灼的空气中飘动。

　　浑浊的天空下起了雨。
　　然后是暴虐的狐火。
　　那只妖怪趴在原地，喉咙中发出不似活物的呜咽。

　　亮色的灼烧的火焰让我不禁回想起来我上次的死法。
　　蛇类的尾巴卷住我的伪造的灵魂，熊熊的火焰燃烧，我看到她模糊的幸福的微笑，耳边迷蒙不清醒的乖巧道歉声中，夹杂着少女愤恨又满足的呓语。
　　“痛呀，安珍。”

　　风雨中夹杂着呜咽的声音。

　　摇曳的风雨裹挟着火焰，焦黑破败的神社在嘎吱作响。
　　我生出了点莫名的好奇心。

　　他为什么不去看看来孩子呢？既然已经是这样了，妻子死去，剩下的孩子不应该更重要吗？在这里放任自己痛苦的心情……是因为感觉无能为力，自己大妖怪的尊严被挑衅了
　　不知道，我的猜测在这种时候一向不靠谱。
　　于是我靠近他。

　　披头散发，衣裾凌乱，九条尾巴的妖怪跪伏在地上，尖利的指甲深深刺进泥土，跳跃的火光照亮他好似疯魔的神色，金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带着狂乱的狞意，呲起的嘴角露出尖尖的犬齿，火焰的影子在他身上摇晃，就像泼洒开的血。

　　这种表情我见的很多了。
　　当初清姬也是这样的。
　　她说我爱你啊，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不遵守诺言，我等了你好久，一直等一直等，我好难过，快让我见到你啊。
　　她一边说一边朝我伸手，一只手捂着脸，从指缝里漏出点血红的光芒，我看到了一双蛇类的眼。

　　还有谁？哦，还有骨女。
　　骨女本来不叫骨女，她叫夜樱，是个害怕和别人说话的女孩子，但喜欢拥抱我，难过不安的时候只要抱一抱就能被安抚，安静乖巧的过分了，她多可爱啊，可命运要让她成为妖怪，我又不能违抗我的上司。我得背叛她才行，可出轨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只好在她变成妖怪来找我的时候，赶工做出了一个漂亮的人偶，晚上放在自己身边，假装自己变心了。
　　她附身在那个人偶身上，人偶就活了过来。
　　那时候她看旁边装睡的我也是这个表情。
　　掺杂着恨的爱。
　　是怨恨呐。

　　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回过神来，就发现火焰已经熄灭了。
　　耳边是孩子的哭声。
　　白衣绯袴的巫女轻轻地抱起了刚刚降生于世的孩子们。

　　巫女顶着我的脸，眼睛里的情绪蒙上了一层灰，尝试的露出了一个微笑。
　　很僵硬，很勉强。他自己还在哭。
　　完全不像我。
　　但孩子们安静下来了。

　　所以我讨厌这次的工作，因为我不想生孩子。
　　相当于要死两次好吗。
　　一次都够我受的了，很痛啊。

　　浅薄的不愉在心里生出，但很快又被我扔在了脑后。
　　我的假期！哦耶！

　　我在高空中飘荡，跟着风四处乱跑，打算找一个快死的人，拿到他的身体。
　　在没有工作指派的时候，我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找乐子，如果是工作的话上司会直接让我去轮回，从小长到大，或者长不大。

　　至于身体，我的要求不高，是人类还是妖怪都无所谓，只要好看就行了，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这时候妖魔猖獗，死的人确实是很多的，可寻常百姓的生活并不好，面黄肌瘦是常态，虚弱的下一刻就去三途川了也不让人奇怪，我游荡了一大圈，也没看着几个好看的。
　　妖怪也是，死的都是写妖力低微的，死前的脸都是扭曲的，这样的小妖怪怎么也不会好看。

　　我只好把可选择的时间往后调了调，才终于找到一个合心意的。

　　“妖怪先生……”

　　【我没有性别。】我出口纠正了一下。
　　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一定是男女叠加态。

　　梳着姬发的女孩子轻轻咳了一下，她躺在雪白的被褥里，十二三岁的年纪，露出的面庞和指尖是月亮一样的光洁。
　　或者说是苍白。

　　她听到我的回答，只温吞地笑了起来，虽然屋外僧侣祈祷的声音嘈杂，但她还是害怕御帘外侍候的女房听到，所以压低声音、悄悄地说着：“可我想叫您妖怪先生。”

　　可能是预感自己快要死了的缘故，她对于我的出现一点都不害怕。
　　甚至感觉到了开心。

　　“虽然医师说我还能活几个月，但我知道，我能感觉到的，我就要死啦。”

　　女孩子说这话时，月光般皎洁的面容上只有释然的平静与温热的眷恋，年轻而绮丽的脸甚至一直带着微微的笑容。
　　她没有血色的唇轻轻抿了一下，眼角是纯白的、柔软的，像是月夜中的山茶一般的笑意。
　　在这个没有月亮的、黯淡的夜晚，她简直像宝匣中的玉石一样散发着清澈的光辉。

　　“我看到您啦，妖怪先生。像是神社里的巫女大人一样呢，好漂亮啊。”

　　只有将死之人能看见我。

　　【你不怨恨吗？】
　　我有些奇怪，无论是谁，不都应该惧怕死亡吗？像是女孩子这么年轻的人，死在这个年纪，不更应该怨恨吗？
　　更何况。
　　【我是会拿走你的身体的。你的名字，你的身份。】
　　【我会变成你。】

　　“人总是要死的。”她这么认真而坦然地说着，可声音小小的，就像趴在我耳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不会有很长的生命的，事实上，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得谢谢您，妖怪先生。您拿走我的身体的话，我的父兄就不会因为我的死去而伤心了吧。”
　　“「清原菘世」——我把名字交给您啦。辛苦您了，请变成我吧。”

　　脆弱的人类慢慢地说着，有些喘不过来气的样子，无力而易逝。
　　但她脸上漾起的，是温柔而心满意足的涟漪。

　　【好。】
　　多么美丽的人类啊。
　　我想着。
　　这张面容，这颗心。
　　真是漂亮的、可爱的女孩子。
　　但她注定在今夜死去。

　　“妖怪先生，妖怪先生。”

　　她有些神志不清了，安静了一小会儿，现在只是喃喃地低声念着。

　　【我在。】

　　“时间好珍贵，妖怪先生，真的好珍贵……”
　　“我这么年轻要死了，幸好大家不知道。但有这一点，我就十分开心了。”
　　“地府……地府是什么样呢？我下辈子会怎样呢？真好奇啊。”
　　“果然我还是想出去看看啊，可惜没机会了。”
　　“死之前，还有妖怪先生陪着我。”
　　“真幸福啊……我这短暂的一生。”

　　她闭上双眼，沉眠一样静静死去了。
　　僧人的念经声一直未停。

　　.

　　御帘外的女房听到几声咳嗽，恭谨地出声询问：
　　“菘之上大人，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女房弯下腰，趴伏在游廊上，将额头抵在手背，轻缓的语调下藏着担忧：“您是否安好？需要请医师来吗？”

　　模糊的影子从御帘的缝隙中露出来，一向病弱的姬君此时端正地坐了起来。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云雾开散，冷浸溶溶月。
　　月光皎洁，花似雪明，宁静微寒。

　　“……不。”
　　帘后的女性拨开做工精巧细致的绘扇，轻轻挡在可与月争辉的面容前。
　　然后是语气略带轻慢的回答。

　　“我很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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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菘世：找到新衣服辣！
1.我开坑，开坑
2.在选定人选，拿到身体前，菘世会变成人形，所以死掉的女孩子会说“我看到您了”。
3.平安时代的礼节习俗真特么繁琐，资料看的我眼晕
4.和光哥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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