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情》竹昔

6、许愿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冰醒来了。
　　此时，窗外已是繁星点点，一片漆黑了。
　　她手腕上的伤口依旧突突地疼，而且，那个黑衣人把她摔得浑身散了架似的。她双眉紧蹙，呻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等她做什么别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萧侍卫……小女子不懂您在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太子之事的？张笑妍，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门口传来的冷冷的声音应道。
　　正是一身墨绿的萧弈凡。
　　原来，就在俞冰向宛月宫奔去之际，萧弈凡去了他的江湖朋友林天奇那里。
　　林天奇武功不强，家财万贯，是个绝对的游手好闲之人，整天喜欢揽事，一句俗话——吃饱撑了，大脑浸水，而且水量过盛。正因如此，他才能知晓一切江湖上的时事。也正因如此，萧弈凡才会去找他。或许，这花花公子能为他提供点什么消息。
　　“天奇，江湖上最近可有些什么新闻？”当时，萧弈凡若无其事地问——他还就不信，若外头真的知道了太子之事，林天奇会不知晓。
　　“不知弈凡想听点什么？”林天奇露出一个坏笑。
　　“你觉得最为重大之事？”萧弈凡双眉一扬。
　　“最重大的当属张家大小姐之事啦！”林天奇无所谓地晃荡着满是水的脑袋，萧弈凡当时几乎可以确定他听到了对方脑中水的“哗啦”声，“那位张笑妍，唉……”说到这儿，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
　　“张大小姐做了什么？”萧弈凡问道——任何异事，都有可能与太子中毒之事有关……
　　“张姑娘造谣之技，强啊！”林天奇傻乎乎地摆头，道，“说的好像真的一样——太子病危，还什么千真万确、从寅王府那偷听到的呢！”
　　“寅王府？”萧弈凡不动声色，“她怎么偷听到的？宫里的警卫很严的。”
　　“我怎么知道？”林天奇不耐烦地摆手，道，“她好像在宫里有什么关系吧……”
　　“和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林天奇又是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反正，这个张笑妍，她的大脑大概出问题了吧……”
　　萧弈凡忍住了想要翻白眼和说“大脑有问题的只有你”的冲动，道：“天奇可晓张姑娘的地址？”
　　林天奇又是一个坏笑：“怎么了怎么了，弈凡是看上人家了么？”
　　萧弈凡哼了一声，没有搭话。林天奇见对方如此，有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天奇劝弈凡别打张姑娘的主意，人家可是名花有主了哦……”
　　“那‘主’，便是天奇吧。”萧弈凡笑着回击，而后又正色道：“天奇还是将张姑娘的地址告与弈凡吧。”
　　林天奇微微蹙眉，终还是提笔写了一张纸条给了萧弈凡，坏笑道：“诺，给。张笑妍是个漂亮姑娘，总是穿橙色衣服的。”
　　萧弈凡谢过了那大脑软化的半疯子，接过那张纸条，起身离去。然而，走到大街上打开那纸条后才发现，其上，根本没有什么地址，只有四个潇洒大字——被耍了吧！
　　这该死的林天奇！
　　萧弈凡恨恨地咬牙，将薄薄宣纸揉成一团。林天奇，你给我等着，我萧弈凡不找你算账，我就跟你姓……
　　“没长眼睛么？”一个娇柔之声忽然在跟前响起，惹得萧弈凡猛地抬头。面前是一名橙衣女子，长发绾成一个花哨的发髻，身上叮叮挂挂的饰品数不胜数。萧弈凡不由得一皱眉。
　　“姑娘用词不必如此不雅吧？”萧弈凡冷冷应道。
　　“哟，先生险些撞到我，您倒还有理了？”女子两道修长的、精心画过的浓眉一挑，道。
　　“既然在下并未真正撞到姑娘，姑娘也不必如此大发肝火了。”萧弈凡的嘴角扯起一抹暖暖的笑，但这笑里，藏的是刀是剑还是火药，这就由不得他自己说了。
　　“呵，我张笑妍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不要脸的人。”女子抖了下，接着嘲讽道。
　　“你是张笑妍？”萧弈凡立即把对方的侮辱性言辞抛在了脑后。
　　“对，先生有事么？”张笑妍两只凤眼一下瞪大了。
　　“还是与张姑娘私下谈为好，请姑娘随我来。”萧弈凡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一把拉住她就走，以绝对的轻功飞离熙熙攘攘的街道。
　　“你想干什么？”到了俞冰所在的那所小木屋前，萧弈凡一放下她，张笑妍便大声尖叫道，“你是谁？把我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姑娘不必担心。”萧弈凡温和笑道，“在下只想请教几个问题。”
　　“你是谁！”
　　“在下萧弈凡。”萧弈凡潇洒一笑。
　　“萧侍卫？”张笑妍一下子呆住了。她的面前，居然是那位迷倒万千女子的、她一直想见却一直无法见着的太子侍卫！
　　“正是。”萧弈凡又是一笑。
　　“那——萧侍卫找小女子有事？”张笑妍一下子假惺惺起来，惹得萧弈凡双眉一蹙。呵，终于知道该如何说话了？萧弈凡扯出一抹嘲讽之笑，道：“姑娘人缘似乎不错，在戒备森严的寅王府里竟还有关系呢！”
　　张笑妍一愣，当场呆住了，心，立刻悬了起来。他怎么知道！
　　若是面前男子真的不追究到底誓不罢休，那此事定会泄出，到时，出事的不仅仅是她自己了，牵连到的，还有她的青梅竹马、寅王府总管的儿子尤昊。到那时，一切就不可收拾了……
　　那毒，便是尤昊下的，由李竹沂指使。
　　尤昊似乎是个因爱而生、因情而亡的人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都可形容他，只是此人一向感情用事，由于深爱着雨弦公主李竹沂，为其赴汤蹈火，自是在所不辞了。那劫持俞冰得黑衣人，也是他。之后，便有了萧弈凡那踹开小屋的屋门的一脚与俞冰的警觉。
　　“弈凡？！”俞冰大大松了口气，试图站起来，“你怎么来这里——？”
　　“竹清？！”萧弈凡一下子把张笑妍忘到了脑后，大步跨进小屋，轻手轻脚地扶起面前倒着的伊人，“我应该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人劫了。”俞冰面无表情地应道。
　　“被人劫了？”萧弈凡强压下难以言表的莫名其妙与担心，道，“竹清可知是被谁劫了？”
　　“不晓。”俞冰清冷答道。此时，刚刚获救的喜悦已烟消云散，大脑，有光速运转起来。她努力回忆着那个黑衣人的特征，记得的，却只是那人的右手上有一道刀疤。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
　　“太子。”她倏然道，“我弄到解药了。”她从衣中掏出藏好的纸包。
　　“你怎么弄到的？”萧弈凡惊喜地接过纸包，险些弄破。
　　“从雨弦公主那儿。”俞冰冷冷答道。
　　听到这儿，们外的张笑妍已经好像一个木头人了。
　　尤昊曾告诉过她，是他下的毒，并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正因如此，她只是对外人说太子病了且病情严重。然而现在，解药在雨弦公主李竹沂那里，这是不是意味着，那毒，是李竹沂让尤昊下的？若真是如此，这是不是意味着，尤昊原意为李竹沂冒着生命危险给太子下毒，愿意为公主殿下付出一切……
　　女子的直觉告诉她，尤昊，她儿时的青梅竹马，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过要爱他一辈子的男人，至今已经移情别恋至二公主身上了。
　　她欲哭无泪。人家是公主，有财有势，高高在上，且美貌绝伦，若尤昊真的把所有的感情倾注到了雨弦公主身上，她张笑妍，大概回天无数了吧！浑身无力的她，全然未注意到萧弈凡已经扶起俞冰，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了。直到萧弈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才猛然回神。无意间，一行清泪缓缓滑过瓷制似的脸颊……
　　“怎么了？”张笑妍反抗似地一抹眼睛。
　　“你——没事吧？”俞冰试探似地问，但声音里的毫无情感却透着对此的无动于衷。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四下的确很黑，张笑妍竟未认得出面前女子的绝美面容。她略带抽泣地高声问道：“你是谁？”
　　“雨谦公主李竹清。”俞冰的声音骤然放冷了。
　　“公主殿下？”张笑妍一愣。面前，便是那位似乎是情敌的亲姐姐，她该怎么做？片刻的停顿，她鼓起勇气，道：“能带小女子去见雨弦公主么？”
　　“雨弦公主？”俞冰双眉一扬，“何事？”
　　“私事！”张笑妍大声说道——今晚，与李竹沂面对面的时候，她要把所有的礼数抛至一边，然后好好找这位公主评评理。她要让公主明白，即便贵为公主，也是不能夺他人所爱的！
　　天真的丫头。
　　俞冰蹙眉。眼前这还不知道是谁的女子，怎的就忽然没头没脑地要见李竹沂？千思万绪铺展开来，难道其中，还有一个不为她俞冰所知的秘密？她思索着——看似，只有待跟前女子去了，一切才有可能浮出水面……
　　“好吧。”她的双眉渐渐舒展，但声音依旧冷若冰霜。张笑妍不由一个寒颤，但还是立即克服了。她局促焦虑地轻轻一笑，道：“谢公主！”呵，李竹沂，公主殿下，您等着……
　　一行人，俞冰由萧弈凡扶着，张笑妍在后面跟着，三人无言地向皇宫走去。
　　等到了李竹沂所居之雨轩宫，东方的天空已露出了鱼肚白。
　　俞冰面无表情地走向宫门，萧弈凡忽然叫道：“竹清，我先去太子那儿送解药吧。”
　　俞冰点点头，接着向前走。继而，萧弈凡转身以轻功而去，而由一名丫鬟领着，俞冰和张笑妍一起走近了雨轩宫里雨弦公主的寝室。丫鬟正要叩门通报，俞冰却一把拦住了她。也许一个出其不意的来访，能够让这个“妹妹”露出点马脚、说出些什么来吧！于是，没有任何的敲门或是别的，她同张笑妍直接推门而入。
　　接下来，整个雨轩宫里回响的，便是张笑妍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哭喊。
　　“尤昊你太过分了！”
　　“尤昊我帮你掩饰了那么多，这就是你所谓的回报么？！”
　　“你不是说过只爱我一个人一辈子么？！”
　　“尤昊……！”
　　“尤昊……！”
　　“尤昊……！”
　　此时，面前的寝室内不止李竹沂一个。一旁握着她手的，正是张笑妍倾其力而呼唤之人。
　　李竹沂久久将目光凝固在面前这痛不欲生而相貌不俗的女子身上，心里不胜惊怒。而尤昊的目光，则凝固在了面前的俞冰身上。
　　两人目光相交。尤昊心里一阵不安：这公主殿下不应还在那小屋里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惊慌间，他竟未注意到，面前这位清冷而绝美的公主，竟与他所爱之人如此相像……
　　而俞冰所做的则是从头到脚打量着尤昊。这男子，一双杏眼中透着莫名的惶恐，却依旧掩饰不住气神采飞扬，一身青色锦袍使其更显英俊。她的目光，不知怎的就凝在了对方的右手上。
　　近乎完美的修长的右手手背上，赫然，一道刀疤。
　　她终于明白面前男子眼中隐约而莫名的惶恐是因何而来的了。
　　仅仅在那一瞬间，俞冰眼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恍然大悟与不屑，接着便敛住了一切，神情又变得风平浪静、目光又变得审视起来。
　　那一瞬间的异样，尤昊自然无法察觉，只是继续忽略着哭天唤地的张笑妍，心虚讨好地一笑，向俞冰行礼，道：“向公主殿下请安。”
　　“如此说来，你便是尤总管的次子尤昊？”俞冰依旧面无表情，那神情，云淡风情得紧，却叫尤昊愈发心慌起来。
　　“是。”尤昊不敢抬头。
　　“怪不得呢，”俞冰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道，“总觉有些面善。”
　　尤昊更觉心虚，只的胡乱应了一声。见此情景，俞冰令人不易察觉冷冷一笑。何，未做亏心事，你尤二少慌什么？想到这儿，她又是一声轻笑，道：“二少为何如此慌乱？是出什么事了么？”
　　尤昊只得唯唯诺诺，一句话也不敢答。公主，看似已经怀疑自己了……
　　“姐姐来的真早，可有什么要紧事么？”虽然刚刚与李竹清经历了一场不愉快，一旁的李竹沂还是忽然插话，道。是她让尤昊下毒的，若是面前一直神秘兮兮冷笑着的姐姐真的知道了什么，那，她一定要帮着尤昊说话。毕竟，人家是冒着生命危险为她做事的。事已至此，李竹沂怎的看不出尤昊的真心？只是对于这份真心，她自己也无可奈何。她感激尤昊的一片真情，只是她自己，因对寅王的恋慕，实在无法以同等的真情回报对方。她，也只有默默地对尤昊歉疚着了……
　　“沂儿多虑了。”俞冰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联想，“姐姐不过想看看沂儿罢了。”
　　论到文字游戏，无人能及俞冰，更不用说天真的李竹沂。她犹豫着，忽然间，俞冰又开口了，道：“沂儿，能否容姐姐同尤二少单独聊几句？姐姐想托二少带个口信给尤总管。”
　　“姐姐可随意找一丫鬟带话。”李竹沂微微蹙眉。
　　“既是带话，自然带信人与收信人关系越近越好。给尤总管带口信，自是请二少带好啦。”俞冰若无其事地笑笑，而后转向尤昊，道：“二少能否随本公主出来一下？”
　　既然姐姐都如此发话了，做妹妹的自然不便反对。见雨弦公主不发话，尤昊只得起身，道：“是。”
　　俞冰、尤昊，后面跟着还在抽泣的张笑妍，轻轻走出了雨轩宫的灯火。
　　一片羊绒般的雾中，俞冰开口道：“二少，你要知道，本公主已经掌握了一切，现在就看你愿意坦白多少了。”
　　最坏的预想已经发生了。尤昊心里一沉，手脚冰冷麻木。看似公主，这次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了。唯一的出路，便是坦白一切。他闭了闭眼，然后深吸一口气。一切……
　　仿佛不堪重负似的，他一口气说出了一切。
　　就连俞冰，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多么悲剧的爱情故事。尤昊，居然死心塌地地上爱了——
　　他说，他对不起张笑妍，但他的感情是自私的。他就是喜爱雨弦公主李竹沂，喜爱她的长发，喜爱她的弯眉，喜爱她的杏眼，喜爱她的一切……
　　宫外，晨雾轻轻散去，朦朦胧胧还未落下的弯月正在愈来愈淡的的雾中缓缓地穿行着，一切，如梦。俞冰久久伫立在宫门口的台阶上，面前，一支如诗的情歌，正在清晨的露水间荡漾开去……
　　风停了一切又静了
　　云远了天空却阴了
　　徘徊着 最后还是走了
　　梦过了有一点深刻
　　爱过了有一点不舍
　　一眨眼 又是一秋了
　　那枯叶的颜色单调地沉闷着
　　只感到笑容无奈地干涸
　　告别了离开了
　　放掉一切该放的
　　记住的忘记了
　　随着心一起碎了
　　过去的消逝了
　　归还一切该还的
　　这一刻泪也止了
　　雾散了才晓我错了
　　歌声，谁都不相信出自于张笑妍之口。空气中弥漫着的晨雾渐渐消散，朝阳还未升起，月光朦胧，树影婆娑，就连俞冰，也呆愣住了。张笑妍凤眼轻合，合得尤昊不知所措，呆呆地听着她唱歌。一片水雾，模糊了那一双杏眼、一双凤眼。
　　一个略微哽咽的声音悄悄许诺：“我会忘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