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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策藏】暮色苍然(一) ...
#音乐灵感,题源《暮色苍然》
#有生之年系列
以上
》
沉默温顺内向的人,不适合这个江湖。
更具体而微地说,房无昕想,是叶衡不适合这个江湖。
房无昕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洛阳城的市集上。
那日帘雨淅沥。房军爷布衣撑伞过,眼看着醉欢坊牌匾底下站街的流莺儿盯了旁边躲雨的锦衣小少爷半晌,看他实在没等来什么人,红唇一抿,烟视媚行地走过去,脚下一歪,不轻不重撞了小少爷一下,随即借势低呼一声,扯开半边衣襟软倒在人身上。
小孩儿估计没经过这阵仗,耳尖一下子红的几乎滴出血来,别过脸去,不敢看对方雪白的胸脯。女人熟门熟路,环上他的脖颈轻轻呻吟,腰间荷包悄无声息到手时,又连忙大梦初醒般退开,娇声道歉,一面敛下眼底不屑笑意。
这等雏儿,没甚意思。好看是好看,只不过哪怕送到她床上去,怕也是个胸闷气短手心冒汗的乖娃。她只求财,倒也不必去祸害好人家的孩子。
房无昕冷眼旁观,看那浓妆艳抹的女人言浮于面地道完谢,下一秒刚想不动声色开溜,却被少年人突兀扭住了手腕。
叶衡十六岁的时候,已经依稀看出日后成年的风采。他气质干净,五官清透,尤其是那双眉,细长又尖,蹙起来的时候有种新鲜的孩子气。此刻少年人漂亮得紧的五官为难地扭在一起,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又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故此只是定定地看着女人,手下慢慢加力,希冀她自己知趣,把荷包还回来。
流莺儿身经百战,何其老道,立即就往地下一歪,娇滴滴地拭起泪来,言说看叶衡像是个好人家的小公子,没想到如此不知廉耻,诳着她做了那事儿,付了银钱,如今心疼银子翻脸不认人,她好意相送,居然被诬陷是贼,真是苍天无眼……
叶衡怔怔地站在原地,他从小家教甚严,这是第一次跟随庄里几个师兄师姐出庄,从未涉及烟花之地。女人说的话他都不太明白,自然也就还未学到,外面的世界是如何能用巧妙话术,教黑白颠倒。
人越聚越多,不少路人开始对叶衡指指点点,夹带着鄙夷的神色。房无昕看时候差不多了,呼出一口气,解了枪囊,露出枪镰上天字暗纹,随后佯装焦急拨开人群,大咧咧闯了过去。
“小叶!你怎么在这里?”
围观众人皆是一愣,看闯进来个横眉竖眼的高大男人,观身后兵器也不是好相与的,顿时窃窃私语变低。连流莺儿也暗暗叫苦,没想到这小公子还是个有倚仗的,这回碰上硬茬,怕是楼里妈妈赶到,也有些难脱身。
短暂的寂静给了房无昕机会。救人危难的方法千万种,而他通常选择最简单粗暴的那种。
他趁叶衡没反应过来,一把扣上他脉门让少年挣扎不得,随后把人整个搂住,叶衡茫然抬头看他,房无昕恰好侧过脸,两片薄唇暧昧地擦过小美人的耳廓。
围观吃瓜群众倒吸一口冷气。
房无昕略笑:“看清楚了么!我的人,会沾你的床?滚!”
女人脸色惨白,倒不全是因为房无昕的轻浮动作,而是识出了男人兵器上的天策印记。
天策军人,通常三代根正苗红,非权则贵,不是她们这种人开罪得起的。
她抖着身子跪在地上,双手高高奉还了钱袋,立刻被房无昕一把夺了去。女人不敢抬头,一扭身进了身后的醉欢坊,随即被人围住。
老鸨见势不对,急急出来赔笑:“这位军爷,军爷您别跟萍儿一般见识,她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公子,咱们回去一定好好教教她做这行的本分……”
房无昕挥挥手,示意不会计较。眼看着人都走散,他自己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刚想推开叶衡,却被抓的一愣。
小少年从陌生人出现到被冒犯,除了一开始愣怔了一瞬,接下来再也没有反抗,温顺地缩在他怀里配合天策演戏。要不是藏剑耳尖恢复了正常颜色,房无昕简直要以为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但这绝无可能。
此刻是叶衡抓着他的手,紧紧地环着自己。这姿势比之前更加亲密,一眼看过去,不知情的人怕真要以为他俩是一对。
他微微皱了眉,但又觉得方才叶衡面对流莺儿局促的神情不像作假。
难道对男人,就……
他疑问地望向怀里的小孩,却意外发现叶衡也在望着他,眼神清明,眨眨眼,做了个口型——
躲。
巨大重剑破空击来,房无昕事先得到警示,松开叶衡向旁一躲,叶衡亦身段灵活地跳开去。
一声巨响之后,烟尘弥散,弱水重剑入墙三分,砖瓦扑簌簌而落,又激起尘土飞扬。
房无昕看着墙上裂缝头皮直发麻,还来不及出声,又一个金衣身影闯入场内,杀气腾腾,开场剑指他命门:“无礼之徒,敢毁三弟清誉!”
沙场上玩过命的反应都迅速,房无昕躲开重剑时起身,已然长枪在手。不过他倒没想着先打,定睛一看,来人一身藏剑山庄高级弟子锦衣制式,相貌又与自己帮忙的小藏剑有六分相似,原来是家里人找上门来了……
这本来就是个简单事情,房无昕也没想把它变得多复杂,于是收枪赔笑道,兄台莫急,这是个误会——
他话到一半被打断,来人根本懒的理他,一声低喝:衡儿怎么回事!
小少年摇摇头,人来人往,他半点不关心似的,扑通一声冲自家哥哥跪了下去。
房无昕目瞪口呆,叶准脸都青了:“成何体统!”
“我愿意的。”叶衡说。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
眉目姣好的少年仰着头,看向兄长的眼神前所未见地坚定:“和他好,我愿意的。”
“……”房无昕笑不出来了。
藏剑的小公子虽然长的好看,奈何他房将军是个直男。别说叶衡,就算面对传说中的藏剑大庄主也能坐怀不乱……而且如果他没有记错,两人这是今天第一次见吧!
夭寿了这……他可不想被情缘啊……
锦衣公子受到的打击比他更大,望着叶衡的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眼见着指尖都发抖了,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轻剑当啷一声落地。
旁边的小书童给他捡起来,也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公子……”
叶准几乎喜极而泣,上前两步一把抱住自家弟弟:“衡儿你能说话了!”
房无昕:“???”
——这又是哪一出?
敢情这衣着华丽的少年之前是个小哑巴?难怪被妓子赖上他也不解释,是没法解释……
叶公子激动了半晌,看到房无昕还在原地,脸色又一变:“大胆狂徒,竟敢勾引我三弟!”
房军爷已经不知道对方的脑回路是什么构造了,刚想开口解释,就见叶衡轻轻笑出来,拽住自家哥哥,柔柔地摇头。
他心中一动。
这么一看这孩子倒……挺可爱的。
要是配给自家妹妹,或许也是桩好姻缘。
※
最后还是叶衡把叶准拉住了,找了个僻静地方,三人通了名姓,把话说开了。
小少年名为叶衡,在家排行老三,锦衣公子是他二哥叶准。叶衡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便不能开口说话,但因性格乖巧内向,生的又好,因此十分得哥哥们和师姐们怜惜。这回叶准奉命来洛阳这边的商行办事,就顺便带了弟弟出来见世面。
没想到小雨泥泞,叶准赶路匆忙,没顾得上弟弟,叶衡只不过在几个摊位前多看了一会儿,再回头,二哥就没了。他又没法开口问路,于是就依着旧时习惯,站在失散不远处最显眼的地方等哥哥。
叶准寻了半日,才寻到这里。一打眼看到房无昕似要轻薄自家小弟,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就提剑砍人……幸好是误会一场。还误打误撞不知触动了小弟哪根敏感神经,激得叶衡开口说话,当真是意外之喜。
这边叶准千恩万谢,那边房无昕哭笑不得。当然比起房校尉“初次见面”的解释,当哥哥的肯定还是更相信自家弟弟的表现,衡儿肯为了这人当街屈身下跪,怕不知两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偷偷好了多久了。
叶准满心想借着谢解围之恩的名头打听打听对方的出身来历现今状况,便提出去酒楼坐坐,房无昕颠倒无事,权当蹭饭,就去了,去了就后悔了。叶准看着挺翩翩浊世佳公子,没想到问起事来这么婆妈,生辰八字不用说,连自个儿起居喜好都盘问到了,就差提亲了……
房军爷一开始本不想惹麻烦,随口说了个假名,结果编着编着编不出来了,把营里战友闻一璋的身家本事添油加醋往里头带,叶准笑眯眯听着,还挺满意的模样。
“也罢……”酒足饭饱,叶准神色缓和了不少。
既然衡儿喜欢,只要人品过得去,不是个花天酒地的,有钱没钱都无所谓,反正都没有他家有钱。
至于是个带把的……谁让衡儿喜欢呢。
于是叶二哥自以为非常大唐好哥哥的把银子直接拍房无昕面前了。
“别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先拿去给小妹花,不够再说。”
方才闲聊套话,叶准也已经知道房无昕有个小妹,又看房无昕一身寒酸布衣,想必家里也不宽裕。
有个妹妹这回事,房军爷倒是没撒谎。只不过白花花的银子虽然很令人心动,他还想为自己的节操挣扎一下。
“叶贤兄,其实我和令弟,不是……”
叶准冷笑一声,“军爷是要对我三弟始乱终弃?”
房无昕□□一寒:“呃……不敢不敢!”
最后叶准还是不放心,让自己的书童先行送了叶衡回去,盯住了,确保两人不会再有私下见面的机会,才彬彬有礼地跟房无昕告辞。房无昕收了银子,拿别人的手短,于是非常客气地把叶准送出一段路,返身回去的路上,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消失。
他在天策府任宣节校尉,正八品上,大小也也是个官,军功也是战功。今日的事太过诡异,说得轻松些,是闹剧……但久经沙场的房无昕必须承认,事出反常必有妖,由不得他不想深。
之前他通报了假的名姓,跟叶家二哥闲聊的时候,也时不时偷眼瞥叶衡。少年人随他们到了酒楼,挑了个角落坐着就一言不发,从上菜到撤桌,自始至终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说,没多问……倒真有点像叶准口中那个内向羞怯,从不惹是生非的弟弟。
若说有所图,用“一见钟情”的这个理由接近他,未免也太过荒唐;若说无所图……真当天底下所有人都是自家那傻妹子房无晴呢。
最后房无昕一咬牙,想不通就不想了,权当天上掉的一包银子。反正对方名姓都知道了,大不了今后躲着这两兄弟走……
唉。他叹口气,这都什么事儿。
房军爷命不好,家里自他记事就穷,七岁时父亲病逝,母亲被追租子的地主打手逼得投了井,长兄为父,他带着嗷嗷待哺的小妹背井离乡讨生活,蒙贵人青眼,辗转入了天策府,勉强混口饭吃。混到八品宣节也是今年刚升的,用钱的地方还是多,房无昕自己能省则省,可就这一个妹妹,恨不得放在手心里疼。
今日是房无晴的生辰,是故,他跟好基友闻一璋打了招呼换了班,早回家半日。闻一璋早就对小姑娘有意思,一听她生日,立马吵吵着要去,被房无昕防狼一样踹了回岗。
房无晴今年十四,眉清目秀古灵精怪的,又勤快又能干,花儿似的小姑娘,当哥哥的能舍得她嫁个打起仗来死生不知的糙兵痞子?房无昕冷笑,闻二狗,想得美。
天上不会掉馅饼,但会掉银子。房无昕掂了掂叶准给的钱袋,美滋滋地先去了布庄,照着妹妹的尺寸扯了两身新衣裳,又挑了个翡翠玉镯,回来路上路过酒馆,顺道买了几样荤菜。无晴现如今在城南铺子里学裁缝,他收拾得阔绰点去接人,也给妹妹长脸。
人生啊,很多事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等酒菜的功夫,他咬着只鸡翅骨磨牙。
比如今天他的“见义勇为”……叶准兄弟以为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其实只是个美好的误会。
出手拉叶衡一把,也只是不甘心白白让个演技十流的妓子得了那一袋银钱。不如自己先救下人,再神不知鬼不觉偷钱袋回去,落了好名声,还能给无晴添件好首饰。即使小少爷事后怀疑,这天高海阔的,谁还能见着谁啊。
他本想趁着叶衡被非礼、反应不过来,赶紧的悄无声息走人,没想到凭空冒出来个暴躁弟控叶二哥,横生了别样枝节。好在最后虽然叶衡的银子没到手,叶准赠的荷包重量也很令人满意……酒楼蹭完饭,房无昕给的假名,就是希望别他妈再有交集。
——不然他的清白还要不要了!他可是要娶媳妇的人呢!再被叶衡那样当街蹭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名声要很危险了。
无晴还是少女心思,见了镯子异常开心,立马就带上了,一路上拽着房无昕袖子叽叽喳喳的,把她哥吵得几乎耳朵起茧子。刚要让她消停点,小姑娘却突然拉近他的衣襟,神神秘秘地挤眼睛:哥,你吃软饭啦?
房无昕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胡说八道!哪儿听的!乱讲扇你啊?
“诳我呢!”房无晴扁扁嘴,“你妹鼻子可灵了。你身上平常也就汗味铁味,再不济多个血味儿,今天有股子梅花香味。不是哪家小姐的,难不成还是哪家公子的啊~”
房无昕心道小丫头你说对了,还真是哪家公子的,一面突然愣了愣,举袖子自己闻了一瞬,确实有股特别淡的梅花香,不注意几乎没有味道。
“而且你也突然有钱了……”房无昕没注意到自家哥哥突然沉下的脸色,眨巴着眼道,“哥,你要去哪儿入赘呀。人家给多少彩礼钱呀?”
“藏……”房无昕条件反射刚要答,立马又反应过来,“瞎说什么,哥哪儿也不去,守着你。”
“藏藏藏,金屋藏娇是吧!”小妹瞪他,“谁要你守了!我要嫂子!”
“胡闹。”房军爷实在啼笑皆非,索性把白天的事当个趣儿给妹妹讲了。没想到房无晴越听越专注,到最后就差捧脸对素未谋面的叶衡星星眼了。
“太感人了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啊!”
房无昕:???
“这话你也不该跟我说啊……”房无昕差点气笑了:“丫头,你都哪儿看来的这些东西啊!”
房无晴一翻白眼,转过脸去不理他了。当哥哥的暗自叹气,又大狼狗似的哄了小姑娘一路。
房家兄妹二人是有家的,虽然这个家,房无昕住军营不常回,房无晴住师父那也也不常回,但毕竟是他们刚来洛阳的住处,尽管只是一间小房子,墙壁斑驳,空间窄小,雨天漏雨,老鼠成群,然而两人对这里都有很深的情感。
房无晴生火开灶,房无昕就去了里屋,上下清扫。好在衣橱里还有几件旧的换洗衣裳,脱下来的外衣他就随手丢锅底烧了。还把妹子心疼的数落了他半天。
房无昕便只笑,也不解释。
要不是他脱了外衣就没得穿了,今日在路上他早就把衣服扔了。到底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不敢久留。
暮色苍然之时,兄妹俩已经弄了一小桌丰盛的宴席。
有烧鸡,有肥鱼,有长寿面,有甜糕……平常馒头就咸菜撑一天的房无昕,今天还特意弄了一点酒,心想要是闻一璋来得及赶过来,俩兄弟就少喝点。
两个人过生日,仪式就稍微简单点。房无昕长到二十三也没改掉伺候妹妹的习惯,他刚挑完一块鱼肉的刺,无风的夜,门外传来唰啦啦一阵叶声。
房无昕略停,放下筷子。
“你吃着,我去拉个屎。”
他对房无晴说,收获小姑娘恶心的一声“滚啦”。
出门的时候房校尉顺手提了枪。屋外太黑,黑暗中他屏气凝神,长枪在手,亲人在后。
叶衡在树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觉的这人似突然生出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来。
“何方朋友,怎不现身。”
叶衡没等房无昕问第二句,轻轻巧巧跳了下去。
天黑的紧,只有年久失修的门缝里露出些室内的微光,勉强能够照亮少年人沉静的面容。
房无昕一愣,是你?
叶衡点了点头,对方更加警惕了,捏枪的手几乎听得见骨骼作响。
天策压着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叶衡知道屋里有人,做了个手势,示意房无昕借一步说话。
不会武功的小妹在屋里,房无昕哪肯。只怕是叶衡想调虎离山,眼中的怀疑更深了一层。
叶衡见状,也就不再强求,于是也学着房无昕低声答过去,我哥,给你的钱……
房无昕竖起耳朵。
“装钱的那个荷包……”
房无昕眉头一皱。
“那个荷包……”
房无昕是个急性子,不由追问:“那个荷包怎么了?”
叶衡慢吞吞地说:“那个荷包是我三师姐绣的。”
房无昕快绷不住了:“所以?你想说什么?”
叶衡冲他伸出手:“师姐她,费了心思的东西,我来要回去。”
这他妈……一句话的事儿……
房无昕伸手从怀里掏了掏,找出来那块软布扔给他。你白天为什么不直接说?
叶衡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
“东西是我二哥的,我哪有身份管……”
房无昕卸了半身戒备,忍不住嘴贱:“你哥宠你宠得你说句话恨不得要大赦天下,你开口要,他还不上赶着捧给你……”
出乎意料,叶衡摇了摇头。我不会问他要东西。
他叹了口气,我这一辈子,亏欠他们的已经太多了。
房无昕是不信传闻中叶衡三岁起就没有说过话的,少年人嗓音清亮,吐字清晰,直觉告诉他,这小子身上必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此刻,在他二十三年的人生阅历看来,叶衡也就一未及冠的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年纪轻轻的却露出那种历经沧桑的眼神……叫人看着挺不舒服的。
房无昕尬笑一声,这时候神色也缓和起来。
他终于敛了神色问,你白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认得你。”叶衡说。
夜风起了。
屋前高大槐树枝叶繁茂,簌簌又一阵响动。
房无昕长出一口气。
——终于说出来了。
房校尉自认记性很好,见过一面的人不可能忘记。这么说来,叶衡说不定之前在某个地方,监视了他很久。是神策的人?浩气盟,抑或恶人谷?再要么凌雪阁,天道轩,还是……更加隐秘而不被世人所知的组织,所以少年人才要隐藏自己能说话的真相……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房无昕暗自揣摩的功夫,叶衡好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好心补充说:“在梦里。”
“什么——?”
他看着神色坦然的叶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乌云荡开,月光投下来,房无昕这时候才发现叶衡手无寸铁,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寒铁枪,似乎有点待客不周。
估摸着时间,他出来的也不短了。房校尉换了个姿势倚着墙,把枪立在身边,咳嗽一声,客套道,若不嫌弃……
“你很缺钱吗?”叶衡突然问他。
房无昕一愣,继而苦笑。
真是藏剑的小公子,不识人间苦楚啊……他可以说相当缺了。但是叶衡虽然这样直白的问,他却不能直白地答。
寂静片刻,他摸摸鼻子道,钱么……怎么都不嫌多的。
叶衡听完他这话,在身上开始摸索。房无昕狐疑地盯着他,直到看到少年人掏出来个银线绣杭菊的锦囊。
“我这里还有一点钱……”叶衡掂了掂,看向房无昕,“但作为交换,你要让我问三个问题,并且保证如实回答。我以母亲的名义起誓,绝不是让你泄露天策府内军情,做不仁不义之事。一个问题十两银子——你,敢答吗?”
这有什么不敢答的。房无昕失笑,把枪往地下一插,转头唤叶衡,我们到那边去说。
他们踩着月光暂离。说是暂离,夜里有宵禁,也不敢走到大路去,于是只是绕着屋子走了两圈,踩着丛生的杂草和落叶,行行复停停。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房无昕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初次见面就投怀送抱的。
叶衡目不斜视,问,你不相信一见钟情?
房无昕略笑,别逗了吧……就你?就我?难道你相信?
叶衡垂眸,忽然沉下来的声线听得房无昕心里一激灵:巧了……
叶衡:我也不信。
……呵。这小少爷真有意思。
房校尉忽然有点憋得慌。虽然理智告诉他,叶衡并不可能甫一见面就看上他,但听本人直接讲出来,怎么就感觉这么别扭呢……好像被否定了自己的帅似的。
他打个哈哈道,你这样说,我真的感觉,你对我另有所图了……
叶衡摇头,各取所需罢了。
“你说各……?”这话房无昕听的很不舒服。他转头看少年,才发现叶衡已经看了他很久了,被他发现也没有什么尴尬的神情,只是慢悠悠地转了过去。
月夜下,少年人的眼神显得特别干净。房无昕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可能一直误会他了。这孩子不但不傻,而且相当有心机……情绪掩饰的这样好,波澜不显,不知道该夸他纯粹,还是说无情。
这一夜,他有生之年第一次萌生了想要好好认识一个人的念头。
房无昕跑神间,叶衡已经再次开口了。
“第一个问题,”少年人比高大的军人足足矮一个头,于是并肩而行的时候不得不仰着头看他:“你相信……有神灵么?”
房无昕琢磨了一会,“比如说?”
“比如说,”叶衡接过他的话道,“当天下即将大乱,总有神兽降临,济世苍生。”
怪力乱神的问题,要怎么答?房无昕愣了,转头去看叶衡。
少年人垂眸,道,你尽管说你的真实想法就好。
真实想法啊……
“神兽济世?什么傻话。”他略笑,“我们当兵的不信那个。我们只信手中的枪。”
叶衡点点头,“果不其然。”
房无昕还想就这个问题讨论一下,逗他道,喂你说的神兽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叶衡神情扭曲了一下,突兀地切换了话题。
第二个问题……他说,如果有一天,你奋斗得来的一切都突然消失,你重新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你会怎么样?
房无昕问,那我妹还好吗。
叶衡愣了愣,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思索片刻,如实答道,不知道。
可能她很好,但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也可能,在那种境况下……她已经去世了。
房无昕耸耸肩,我会努力活下去吧。
叶衡转头看他。
军人沉思道,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我最爱的人,其实还是我自己啊。
也只有活着,才能找她回来。我相信很多人只要坚持,总有重逢的那一日。
他以为会被叶衡骂,其实并没有。叶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搞的房无昕有点尴尬,总觉得从那一眼看出了些许舒心,或者鄙夷……究竟这两种全然不同的感情为什么会混到一起去啊喂!
——最后一个问题。藏剑少年深吸一口气,房无昕都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他的紧张。
叶衡问,你心里……可有别人?
被人用那样郑重而小心的语气问出来,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房校尉,一时间耳根都有点热。
他腆着脸道,没、没有,不过跟你有关系吗。
居然紧张到结巴了吗……
叶衡轻笑一声,把荷包扔给他,自己走了。
房无昕站在原地片刻,愣愣的,伸手掐自己大腿根。
——我日疼啊!不是梦哩!
天上不但真能掉银子,这是打算再给我掉个媳妇儿啊!
感谢藏剑山庄,感谢叶庄主!诸神在上,替我谢谢你们一西湖的先祖啊。
※
房无昕揣着银子美滋滋地推门回来的时候,房无晴碗都刷完了,一副大爷样趴在床上翻话本。
听见门响,小丫头把书一扣,回来啦?
回来了啊。房无昕有点莫名其妙,不回来我能上哪……
我是说,房无晴笑眯眯地捧着脸道,你幽会回来啦?
“……”房无昕直接无视了这个话题,敲着小丫头脑门问她,晴啊,我饭呢?
嗷儿疼!房无晴给他一指,那那那,锅里呢!出去那么久,给你温了温。
——哎我妹真好!
房无昕屁颠屁颠地过去揭锅,就听见身后女孩子拖着长音用唱歌一般的声音道,好~哥~哥~求~八~卦~
“呃……”这顿饭房无昕突然就不想吃了。
最后房家兄长一边扒着晚饭,一边跟自家妹妹很严肃地探讨了一下找嫂子的问题。
我小嫂子哪儿不好啊?房无晴瞪他,我在屋里都听见了,声音细细的可好听了。哥,你要喜欢你就上啊,不要怂啊……
房无昕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这样,妹啊,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房无晴一发入魂:“他长的不好看吗?”
房无昕回想起叶衡,噎了一下,“这个嘛……作为男子来说,长的算不错的。”
房无晴乘胜追击:“他没钱吗?”
“富得流油,要是个姑娘我就入赘了。”
房无晴素质三连:“对你不好吗?”
房无昕炸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干嘛呢?我俩今天第一次见!真第一次见啊!”
房无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哥你有什么难处就照实说嘛,我不会歧视你们的,当我傻呀,第一次见面小嫂子就乐意大老远过来和你共度良宵……”
房无昕被房无晴几句话搞的烦不胜烦:“给老子回屋里去!做你的刺绣去!有跟我费嘴皮子的功夫,给你师娘多说几句好听的,再给我讨点自酿酒喝……上次你捎的那个杨梅酒就确实不错。”
房无晴冲他吐了吐舌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屋了。房无昕匆匆忙忙扒完了饭,放下空碗,拿出了绣杭菊的钱袋,盯着看了半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叶衡临走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他答的虽快,心却久久没有安定下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但他的姻缘为啥是个男人啊!
说实话,看着叶衡那张脸,他又觉得恶心不起来。
是自己有祸心在先,也不能怨人家不按常理出牌。房无昕从军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如今被个小公子似乎是耍了一通,虽然赚了两袋银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过不去这个坎。
烦。
鬼使神差地,他嗷一嗓子问屋里的房无晴:“妹啊!哥有个事得问问你!”
房无晴中气十足地喊回去——“我不嫁裁缝小四!也不嫁闻哥哥!我就陪着你一辈子给你洗衣做饭,你别每天嚎丧似的一遍一遍一遍一遍问,行不行?”
房无昕:“……”
房无昕再吼回去:“老子不是问这个!”
“我问的是——”他咳嗽一声,“要是有人问你心里有没有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看上你了呗!”房无晴大大咧咧地回道。
房无昕:“不、不能吧……”
房无晴两眼一亮:哥!谁给你说的啊?是不我小嫂子问的啊?
别胡咧咧!房无昕骂她,又立马犹豫了。
“哥要真……给你找个男嫂子,晴啊……你乐意?”
“乐意啊!!”房无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策藏狗血档感天动地虐恋情深我最喜欢了!哈士奇小黄鸡什么的,配一脸好吗!!”
房无昕:???
自己不在的时候妹妹是不是看多了什么误入歧途的话本子。
屋里,两兄妹闹成一团。
屋外,叶衡沉默地坐在树上,怀中抱着一柄羊角盘柄、雕刻奇异的重剑,眼底微光闪烁。
叶衡与房无昕初遇的这一年里,圣人引百官观左藏库,见国库充盈,大加赐赏。
这一年,朔方节度使张齐丘在中受降城西北五百余里木刺山,修筑了横塞军事,命郭子仪为横塞军使。
这一年,咸宁太守赵奉璋上奏二十余条状告奸相李林甫。状未到,相已知,遭杖杀。
这一年,哥舒翰拔吐蕃石堡城,俘吐蕃四百人,但唐兵士卒死者达数万人。果如名将王忠嗣所言[1]。
天宝八年,史书载:太平无事。
tbc
[1]史实摘自百度,有改动。
叶衡:你心里可有别人?
房无昕:没有
叶衡:就坑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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