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耳上的城》氟马西达

2、相遇

　　——“飞鸟从远方的云中来
　　衔起春的裙边
　　山外山外的城堡啊
　　最先请到了季节的骑士”

　　戴头巾、穿旧裙子的女孩，在井旁提着装满井水的木桶，仰头望着天上的飞鸟，视线追随它们飞行的轨迹唱着歌谣。
　　“菲奥——水还没好吗？”
　　“来了——”
　　女孩回过神来，有些吃力地提着手中装满水的木桶，朝一座石砌的房子走去。
　　“谢谢，水放在这里就可以了。没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去玩一会，记得在晚饭前回来。”一个比她年纪稍大的男孩，坐在石凳上用力搅着鸡饲料。
　　“哥哥呢？什么时候能做完活呢？”
　　男孩笑了：“我可是有干不完的活啊。去吧，注意安全。”
　　女孩名叫菲奥娜——菲奥娜·特希罗，男孩名叫德西莫·特希罗，是菲奥娜的哥哥。特希罗一家生活在乡下，过着乡下的普通生活。靠家中两个男人、两个女人的劳动，几乎是刚好能够维持一份还不错的生计。
　　菲奥朝屋后的小山出发了，这是她几乎每天都会来的地方。小片的树林、被人们踩出的小路、松软或硬实的土地、树枝上刚建好的鸟巢，她都喜欢。
　　“呼……呼……”
　　像打呼噜一样的声音。那是什么？但是，假如是一头豪猪或者熊……那接近的后果不堪设想。
　　要去看看吗？想了想之后，菲奥娜决定要悄悄接近声源——至少要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东西吧！她压低身子，在树木的掩护下，慢慢接近声音。在两棵树中间，她看见了——
　　一个……人？
　　人？虽然这片树林里看到人完全不值得惊讶，但“它”躺在地上。好吧，如果说躺在地上也不算什么，那么——
　　“它”还长着一对显而易见的大耳朵。尖尖的、毛茸茸的耳朵。
　　菲奥的心狂跳起来——这是怪物吗？会吃人吗？传说中的“魔物”就在眼前，她却一步步后退，确认那东西还没醒来，菲奥就飞一般地逃出了林子。一口气冲到家门，菲奥靠在墙边，上气不接下气。
　　可那怪物到底是什么呢？“它”长什么样子，会说话吗？看起来体型不是很大，如果带根木棍，应该可以在“它”攻击自己之前敲晕它……好奇心一直围绕在她身旁，朝她的耳根低语着。
　　晚饭桌上，母亲安静地抱着妹妹喂她吃饭，父亲和哥哥也沉默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晚餐。她没有和家人说出在森林里的遭遇，如果说出来，爸爸和哥哥可能就不会让她再去森林了。
　　好不容易才和母亲一起合力把妹妹哄睡着，菲奥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钻进被子，听着不时有风摇动并不结实的窗棂发出“吱吱”的响声，睡意较平常少些。
　　她还想着“它”的事，好奇早已战胜了恐惧：“它”到底是什么，想去探个究竟。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拿个能防身的东西，明天再去看看。

　　第二天菲奥干活比以往更快——只是想早一点去林子里，再看看昨天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帮忙除草、跑奶房、打水……似乎每年每天的生活都是周而复始，打从她懂事就开始做这些活计了。农时要帮忙间苗、挑水，收获季节要收获、打场、剥壳筛谷，平常喂畜赶集。和其他在乡下长大的孩子一样，菲奥没有上过学，书读过一些，不过也只是为数不多的几本。
　　“哥，我去玩了。”
　　好容易熬到下午，刚从奶房回来的她连汗都忘了擦，就急急忙忙告诉哥哥自己的去向。
　　一路小跑，菲奥手中握着路上捡来的粗树枝。她还记得昨天的地方，握着木棍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些。
　　就要到了。她顺着树干的缝隙看去——
　　不见了。那怪物不在那里了。这也是当然的，又不是雕像，怎么可能一动不动。不过没关系，这林子自己熟悉得很，完全可以将它转个遍。菲奥这样想着，又迈出了脚步。
　　走啊，走啊，她已经听不见鸟叫声了——眼睛寻找着每个角落，耳朵追随着每处动静。
　　——听见了。有响声！
　　“咯嚓、咯嚓……”像是吃东西的声音。菲奥握着木棍的手甚至已经渗出了一层细汗。和那时一样，她慢慢地、轻轻地向声源靠近——
　　看到了！
　　“它”正坐在树桩上，大口地吃着什么。虽然仍旧背对自己，但她绝没有看错那标志性的大耳朵。
　　轻轻地、轻轻地……菲奥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将木棍横挡在身前。心跳得极快。
　　是先要敲晕“它”，还是要对“它”说上什么呢？她不知道，但是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去想这些事情——她和那怪物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供遮挡的树或灌木了。
　　就在这一刻，“它”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在菲奥看清“它”的真面目前，那家伙就从树桩上跳下来，用极快的速度逃走了——！
　　“……等等！不要跑！”
　　她急了——根本没看到“它”的样子，就被它跑了！管不了那么多，先追再说！
　　但是，前面的脚步声突然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咚”的一声，以及“哎呀”的叫喊声，惊起附近树上的大片的鸟。
　　好机会！菲奥又向着声音跑去——找到了！
　　“你跑不掉了！”
　　几乎是找到趴在地上的“它”的那一刻，她就按住了那家伙的胳膊，以防它再次逃走。
　　“放开我……算了，你是猎人吧？要把我抓去吃掉，还是要把我送到集市卖掉？好吧，最好还是留我条命，我可以帮你打猎……诶？不是……猎人吗？”
　　半张脸对着菲奥的“它”，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你……居然会说话？”
　　脑袋上的一对大耳朵非常瞩目，从一头奶白色的乱糟糟的短发中伸出来。额前的刘海长得快遮住眼睛，显然是很久没打理了，但一双火橙色的眼睛炯炯有神，隐隐透出戒备和不安。工装背心和七分裤清一色的土黄，踩一双半旧的厚布鞋。从声音听起来，像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
　　“总之，先放开手！”“它”又用很凶的语气说。
　　“不要！不能再被你逃了！…总之先站起来吧？啊，有哪里受伤了吗？”
　　菲奥有点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没事。我……不会逃走的。你放开吧。”
　　“不许耍赖！要是你逃走，我就打晕你。”她将信将疑地慢慢松了手。
　　“它”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看了看恰好掉进不远处水坑里的烤薄饼。
　　“啧，没法吃了。……你为什么要找我？你认识我？”
　　菲奥有满肚子的疑问，但又不能一股脑都抛出来，只能先回答“它”。
　　“我……我昨天看见你躺在地上睡觉，就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
　　“喔，知道了。看到了我的耳朵，是吧？是狼的耳朵。我除了有的地方长得像狼，其他地方和人没区别。”
　　“所以，你知道我是什么了吧？是个狼人——应该是这么叫吧？好了，你还有什么事……”
　　突兀的“咕噜”声从对方的腹部冒出，打断了“它”的话。两个人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
　　“你很饿吗？”
　　“还……还好。”
　　“你有吃的吗？……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难道你昨天就睡在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的？你……”
　　菲奥再也憋不住了，把肚子里的问题一股脑地抛了出来。
　　“打住、打住！……我是没有吃的啦。这个薄饼也是我昨天从别人家的饲料仓偷拿来的……”
　　“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吧。啊，你就跟我走到林子边缘就好，不用出来的，我家离这里很近。不然你总是靠偷东西吃，肯定会饿死的。”
　　神说要帮助受冻挨饿的人，虽然“它”可能不算是人，但除了耳朵不同，其他地方都一样的话，也可以算是吧。菲奥这样想着。
　　“谢……谢谢。你不害怕我？”
　　啊，突然意识到自己都忘记要害怕了。“它”就真的像人一样。
　　“你不会吃人吧……？但是你说了除了身体以外都跟人一样……”
　　“哎，不会啦！你看我吃的和人吃的一样……现在都没东西吃了。”
　　“它”扬了扬手里干硬的薄饼。菲奥忽然觉得“它”有点可怜。
　　“那就，一起走吧？”

　　两人一起朝菲奥的家走去。
　　“你叫什么？”“它”突然问道。
　　“菲奥娜——菲奥娜·特希罗，平时大家都叫我菲奥。你呢？”
　　“我叫赫柏。”
　　“赫柏…赫柏……诶？！你是个女孩吗？”
　　原来她是个女孩啊？！看穿着、发型和语气，除了声音有点……雌雄莫辨，哪里有一点像女孩啊？可是“赫柏”明明就是女孩的名字。
　　“喂，真是失礼！你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孩？”
　　“对、对不起！”菲奥赶忙道歉。
　　“啊……没什么。我不该对你那么凶……只是稍微有点害怕。”可能也是觉得自己无礼，赫柏的声音终于软下来、不再凶巴巴的了。
　　之后的路程两人一直无言。可能是因为有点紧张吧，这一次林中的鸟叫和划过枝条的风声，菲奥一个都没有漏听。
　　“就在这里吧，再往前走的话就可能会遇见人了。晚饭后我会给你拿吃的过来。”
　　“嗯……谢谢你。那个，不许失约了！要记得回来……。”
　　菲奥笑了：“嗯，一定。不要再跑走了！”
　　“但是还有……”赫柏拉住即将转身离开的菲奥。
　　“怎么了？”
　　“我……我就只有四枚铜币，够买多少吃的？这四枚都给你。”
　　“要付我钱吗？不用的。神说过要帮助饥饿的人……而且我觉得你很可爱！如果你要长期在这里生活的话，我可以尽我所能帮助你的。”说着，菲奥在将两只手的掌根和指尖相触，那是祈祷的手势。她是出于善意，不需要赫柏付钱。
　　“不，你要收下这些钱。我不信神，但是我不要施舍，请给我带来用这些钱能换来的食物吧。”赫柏把托着铜币的手扣在菲奥的手上。菲奥只能将铜币放进裙子的兜中，和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