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人到情多情转薄（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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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对着碑上那个灰暗的遗照说：“小叶，阿澈和阿泠交给我了。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吃亏。”
铿锵的话语，信誓旦旦的担保，依旧有年轻时当兵的一板一眼，果断利落，说出了口，便是要履行一辈子的诺言。
枯枝般的手指抚上粗粝的碑石，摩挲着指腹，“爱女萧叶之灵”六个烫金大字，扎眼，刺目，催人泪下。碑首的那张遗照上和蔼的女子，不惑之年，尚不曾显出几分老态，不可置信的是如此草草离了人世。
他人眼中，这个世界待她不薄，嫁了个肯上进的又待她好的丈夫，稳坐月氏第一夫人宝座，有两个优秀懂事的儿子，居然这么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实在是可惜又可怜还可悲。
可是谁又懂得一个女子错付的感情，失去的青春，最爱的男人强施的痛楚所带来的不堪与绝望？谁又能勘破一个红尘中人的个中滋味？
直到最后的一击，最后的不加掩饰的轻蔑地嘲讽，终于……
是啊，活着，还有活着的意义吗？至少，她认为没有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还有两个孩子啊，她有两个需要她的孩子啊！
若说对母亲没有一丝恨意是假的。凭什么要这么决绝的逃避这个世界，凭什么能那么轻易地丢下我们一走了之，凭什么？您在黄泉下可活得尽兴？阿泠不信，不信您居然这么狠心！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无情，却又不得不接受。
“阿公，阿泠，我们走吧。”哥哥一瞬间的成熟俨然是个大人，眉宇间平添了冷酷与绝情。
墓园，细雨潇潇，迷蒙的是天空，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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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春去秋来，然而也不过是三载寒暑的时光。
三年里，见惯了阿公小院的花开花落，晨光晚霞，风土人情，竟有些忘了城市里的嘈杂。
三年里，春华开遍，阿公乘着季节酿下了几坛桃花酿。散落的桃花像是天上撒下的花雨纷飞，沾着泥土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
三年里，夏荷依漾，阿公踏着池泥，采下莲藕，一顿香气扑鼻的藕饭出锅。点水蜻蜓小憩在欲开未开的荷花瓣上，微微颤动着尾尖……
三年里，秋风送爽，枫林尽染，阿公收集了一小箩的桂花，煮出了一小壶的桂花茶。清亮亮的茶水，几片桂花瓣漂浮在水面，色泽诱人……
三年里，冬雪飘飞，梅开满院，阿公为小树裹上了草衣，□□的枝条有些清冷冷的寒意，一场静谧的沉睡是为来年开春的释放……
三年的日子，把三年前的记忆似乎都卷挟走了，把三年前的忧伤与痛楚都卷挟走了，但事实是，它们只不过都被埋在了心底最深处……于我，于哥哥，于阿公，都是——时间不是万能的。不知哪一天，旧日的伤疤被翻出来，又会是一阵钝痛。
这三年里，母亲的死所带给我们的伤痛也淡漠了，那个雍容的贵妇活在了我们的记忆最深处，只是偶尔还会牵动我们敏感的神经，引起一阵阵的酸涩……
这三年里，哥哥性情大变了。那个阳光的男孩儿变得有些阴郁，有些不甘，有些冷情。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隐隐的忧心，淡淡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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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让我们忧心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摆在门口的小小的一堆行李，就像他的主人一样冷情，沉默着，无形的压力骤然袭来。
哥哥，他终究还是走出了家门，走的毅然决然。就在他走的前一秒，F大的招生办还打来了电话，询问他的报考意向。
“谢谢”二字，淡淡的回绝，不容置疑。
阿公失神地望着外孙离去的背影，奈何迈出的步伐也是有心不及力。
“哎——”阿公无意识地倒下，那个刚成年的年轻人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那是个金桂飘香的季节……然而，却没有了桂花茶的袅袅烟气。
我坐在桂花树下，呆愣愣地看着一片又一片的花瓣飘落。
自此，我们家又“失联”了一人。
“小叶啊，我、我没有看好阿澈，我对不住你啊……”阿公经常一个人坐在床上一遍遍的抹眼泪，发丝已是全白。
“阿公，不要伤心了……”我明知劝慰无果，但还是机器般的像是在履行义务。
是呵，这样的境遇，又有何人遭受的起，又怎是一两句安慰能够抚平的创伤？
阿公不能下地，重任交到了我的肩上。
“对不起……对不起，阿泠，阿公拖累你了……”
我含泪笑笑：“没有，我也该长大了。阿公，你不要多想。就让哥哥去吧，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是的，月澈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就这么靠着哥哥不断寄回家的钱，远在汉城的父亲的抚养费，和母亲留下的遗产，我和阿公至少在经济上没有需要担忧的。就是，我在任何家务上依旧没什么长进。
而哥哥，却联系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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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木门被敲响。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外：“你就是月泠吧？”
“嗯，我是。您……”
“我是你哥哥请来的保姆，负责你和老人家的生活。我姓韩。”中年妇女的和蔼温柔的笑容一瞬间让我有些失神，那样子的笑，就像我的母亲。
“我哥哥？”
“是的，月澈先生。”
“那，您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吧。”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几乎让我兴奋地掉下了眼泪：“快快快，进门。”
我奔向阿公的卧室：“阿公，我们可以联系得上哥哥了！”
“真的？！”阿公愣愣的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
中年妇女随着我进了阿公的房间：“老人家……”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公急切地打断了：“听阿泠说，你知道怎么联系得上阿澈？”
中年妇女点头：“我就是他聘请的保姆。”
“那——”
看到阿公期待的眼神，中年妇女这就联系上了哥哥。
“喂？韩婶，是我家出什么问题了吗？”
“喂——阿澈？”轻轻地低唤。
“……”长久的沉默，“阿公？”继而是惊喜的音调。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足以让一个年轻懵懂的少年变成一个成熟蕴藉的男人。沉香木般深沉的嗓音见证了这两年哥哥所经历的我们不知道的所有。
“过得还好吗？”阿公颤声问道，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答案。
“嗯，过得不错，阿公不要担心，也不要让阿泠担心了。”免提中哥哥的声音清晰响亮，泪水顿时又溢满了我的眼眶。
“阿泠有没有好好学习啊？”哥哥含笑的话音传来，我破涕为笑，呵呵，哥哥怎么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呢？
我接过手机：“哥……”霎时有些哽咽，“哥，我会好好考大学的。”
“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对方沉默，许久，微微叹了口气：“快了。”
“好，我和阿公等你。”
“嗯。”轻飘飘的，像羽毛般，满满的是不确定性。
挂了，我和阿公相对无言。眼底有欣喜，亦有失落。
中年妇女已经去准备晚饭了，我来到厨房打下手。说实话，不去帮倒忙已经是不错了。
“阿泠，你去帮婶拨两个大蒜来。”见我执意要帮忙，韩婶便不再强求，柔声叫着我。
“好的，韩婶。”
“阿泠要上大学了吗？”韩婶切着菜。
“快了，后年高考。”
“加油啊！”韩婶调好了酱料，“我家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小伙子，是明年高考。”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一顿饭终于做好。我帮韩婶把饭菜端上桌：“婶，坐下一起吃。”
“不用了。”韩婶不好意思的推辞。
“没事的，不用讲究那么多。”阿公发话，韩婶最终坐了下来。
这实在是这两年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于是，那些春花秋月，那些夏云冬雪，又有了人的关注。于是，春天的桃花酿，夏天的藕饭，秋天的桂花茶，冬天小树的棉衣，都有了着落。
“您怎么会这么多？”
“呵呵，乡下人，什么不会啊。”韩婶淡淡道。
终于，三年后的那个夏天，鸣蝉聒噪的暑假，我接到了H大的录取通知书，我接到了哥哥主动打来的电话：“阿泠，明天回家。”
双喜临门的兴奋冲破了头脑，可能是我们家的霉运终于到头了吧！我惊呼着把喜讯告诉了阿公。
“好好、好！”阿公难得高兴，晚饭破天荒的把珍藏的桃花酿搬出了几坛，小酌几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明天你哥回来，我得给他留着！”老人家满眼含笑，开心的像一个老顽童，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
我也只是跟着笑，内心的心酸又有何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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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的门被打开，走进一个衣冠楚楚的青年。
从一上午就守在门口的我立刻像一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哥哥身上：“哥！”
一声大叫，引得园内的鸟儿惊飞。
“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哥哥无奈地抱着我，拍拍我的后背，“好了，去看看阿公。”
当看到躺在床上努力支起身子泪光闪闪的阿公时，哥哥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愣是流下了眼泪：“阿公，是阿澈对不起你……”
阿公牵着哥哥的手，只是一个劲儿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似乎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了。事实也的确是，对于老人来说，谁不想家人平安，团团圆圆。
阿公如期把珍藏的桃花酿拿了出来，与哥哥尽情畅饮。
“阿泠，你也成年了，来一杯，为了阿泠的优秀成绩敬一杯！”
“哈哈哈，你们现在才想到我优秀啊！”我开着玩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桃花酿。酥酥麻麻的口感，没有很辣嘴，还有丝丝缕缕的桃花的沁香。
一高兴，居然就不省人事。咳，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但是脑袋还是有些迷糊，好想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哥哥回来了。
“笃笃笃——”一声敲门声。我打了一个哈欠，依旧迷糊着。
“笃笃笃——”第二声敲门声。我扶额，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笃笃笃——”第三声敲门声。“阿泠，起来了吗，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哥哥。
终于我打理好自己，坐在了餐桌边。
“哥，你现在——”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了哥哥一个问题，却被生生打断。
“阿泠，先吃饭，吃完早餐我慢慢跟你说。”
“嗯。”便没了更多的言语。
事实上，哥哥对月嵩的怒气超出了我的想象，他辗转去了京城，用了两年积攒人脉资源，即使是从底层打工他也挺了过来，没人知道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在那样一个现代化都市里是怎样成长起来的，个中辛苦亦没有人能够替他品尝。他的目标直击房产业，为的就是与月氏作对。
他不怕，他不怕比他更有能力，更强的月氏，与其说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不如说是有备而来。终于，霁月横空出世，打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我心疼的看着哥哥的脸，不再是稚嫩的脸庞，生活的锤炼使他更加稳健。
“至少，我们现在都不用靠那个男人了——我说到做到。现在，我可以养的起你，养的起阿公。”
我望着哥哥无言的笑了。
呵呵，那满身的戾气还是没有变。
秋初，我入学，哥哥也离开了小镇。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阿公坐在轮椅上，由韩婶推着来到了门口：“一路注意点安全。”
“阿公，您好好保重。”哥哥叮嘱，“韩婶，替我照顾好阿公。”
“你们放心，好好工作和学习。”
似乎世间总有那么多巧合，也有那么多的分岔路口。有散必有合，有合必有散，大道理是如此，谁也改变不了。
我回头，阿公朝我轻轻挥了挥手：“走吧，记得放假回来看看。”
行李箱的滑轮滚动，卷起了草叶上的露珠，尘土飞扬……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人到情多情转薄（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