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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人到情多情转薄(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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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雨落,淅淅沥沥的雨点毫不留情。阴暗的天空,哥哥还在校读书,没有放学。
妈妈对吩咐陈姨:“带阿泠去我爸那儿。”
“嘭”的一声响,大门在身后关上,毫不留情。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妈妈的眼角绯红,为什么一向温柔优雅的爸爸一幅冷漠无情的模样,为什么我要被送去阿公那儿,为什么哥哥不在我的身边?
有好多的为什么,却没有对应的答案。
乡下没有城市的繁华,也没有城市的喧嚣。圆润晶莹的雨珠停落在草叶上,折射出暗暗的光芒,像极了妈妈眼角的泪珠。
阿公走出门来:“哟,我的阿泠来啦!快快快,进屋,刚给你烙了张鸡蛋饼,趁热乎着来吃。”岁月已经在阿公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深深的沟壑,腐朽的指节,唯有眼里还闪着清亮亮的光。
我木讷地点了一下头,随着阿公进了家门。厨房里传来葱花,鸡蛋的香气,是熟悉的鸡蛋饼的味道。
在这里,阿公只是招呼着我,关心着我,一味地对我好,却决口不谈我想知道的事,比如我为什么到乡下来,比如我的爸妈怎么了。
夜渐渐来临,夜幕黑沉沉地笼罩下来。雨已经停下了,雨后天晴,夏日晚间的凉风吹得人的心神安定了下来。我在阿公的后院里闲散漫步,听得见雨珠低落的声音:“噼啪——”一声。
“嘿,小孩儿!”从竹篱笆外突然传来一声隐隐有些忧伤却又极力掩饰成愉快的语调。
“……”我看向篱笆外,一个清瘦的男孩,看起来跟哥哥差不多大,怀里抱着一只纯黑的小猫。
“你好,怎么没见过你?”
“我最近在我阿公家待一阵子。”
“你阿公是萧爷爷?”
“嗯。”我淡淡答道。少年的眉眼舒展开了,真是好看。我望着他出神地笑了笑。
“萧爷爷很好很和蔼,喜欢逗小孩子。哦,最近我的学校也放假了,来乡下待一阵子。说起来,我就住在你家不远。怎么样,认我一个哥呗!”
少年嬉笑的样子让人心生艳羡,他好快乐。
“哥?可是我有哥哥了,亲的!”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哥哥的模样,温润的少年,眉眼里却深藏了和眼前这个少年一般无二的惆怅。
我的哥哥,月澈。人如其名,清冽的模样,纯澈的如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得。这是很多人对他的评价,包括爸爸妈妈。我却不这么认为。他多好啊,他总是竭尽全力地保护我,关心着我,在我的面前只是一个毫不设防的哥哥。
“呵呵,无所谓啊。你一个人呆在院子里干什么,喂蚊子吗?”少年怀里的小猫“喵喵”叫唤了两声,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噗嗤——”我轻轻地笑了,“你的猫好可爱。”
“我在路边捡来的,捡回家的时候全身都是臭的。现在可是个娇气的小公主啊。”少年眉眼弯弯,望着小猫的眼神里满是柔和。
“你叫什么,交个朋友吧。”
“月泠。”我应道。
“月泠?阿泠!”少年小声念叨。自己的名字在别人嘴里被重复时,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嗯。”我呆呆地回应。
“呵呵,天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少年怀里的猫又叫了一声。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我有些生气,翩翩公子的形象不知怎的在我眼里突然变成了一幅说不出的感觉,让人有些讨厌。
“白亦诚。”少年抖落肩上飘下的一片树叶,朝着我狡黠一笑,微张的唇间一抹白牙反射的月光。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咀嚼着这三个字:白亦诚。
不可否认,我在院子里待了数个夜晚,都在期待着男孩的到来。
夜晚,繁星点点,浮躁的空气里溢满了闷热的气息。我还在等着,等着那个少年,等着他像那天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就隔着竹篱笆。
蓦的,竹篱笆门传来轻轻地叩击声:“阿泠,在吗?”
“唔,诚哥?”我快步来到门口,打开了院门。少年还是抱着那只小猫咪,在小院子里苍白的灯光下,少年的脸透着一丝没有血色的白。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啊?”我问,把少年让进了门内。
“有吗?”少年眸色一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许是热的,少年的额角几丝碎发被汗水沾湿,服帖地靠在皮肤上。
“你真好看。”我轻轻赞叹。
少年微微一愣:“你也很好看啊。”
我摇了摇头,没有搭理他。不知道为什么,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的人终于来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和白亦诚坐在校园里的藤蔓编织的摇椅上,漫不经心地晃荡,晃荡……
我问他:“诚哥,人会变吗?”
“会啊。”白亦诚不假思索,回答的干脆利落。
“所以说,爸爸会变得无情,妈妈会变得暴躁,这个家会变得不是原来的家,是吗?”
“你想说什么?”诚哥看着我,不动声色。那只纯黑的猫咪瞪着铜铃大眼,朝我舔了一下上唇角,森森的眼眸发出淡淡的荧光。
我不禁瑟缩了一下:“没什么。”垂下了头。
“……”蝉鸣声依旧,蛙的聒噪声也不歇,几只上下飞的萤火虫绕着花架发出隐隐的绿光。
“真好看。”许久,白亦诚才开了口。“你是在担心你的父母,你的这个家,是吗?但是,那是大人们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要想的是怎样在未来的变数中依旧活得不那么累,甚至是开心的,你明白吗?”
我盯着在我手心缓缓移动的小小萤火虫,半晌才木讷地摇了摇头。
我清晰的听到了少年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阿泠,简单来说,就是,你要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白亦诚一字一顿,像是生怕我听不懂。
事实上,我确实没怎么听懂:如果没有家了,也能活得开心吗?没有家,还有什么快乐的资本?
“你要为自己创造一个家。”
恬淡的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夹杂着少年缓缓地气息,让人心醉神迷。
“创造家?”那只小萤火虫从我的手心里飞了出去,磕磕碰碰,歪歪斜斜。
“我要走了。”少年起身,抱着那只小猫,小猫咪已经微微有些倦意,半眯着双眼。
“我送送你。”
来到院门口,晚间的露水打湿了脚。
“我的意思是,我要离开乡下了。”白亦诚在门口停下,低下头,盯着我的眼睛。
“什么?你要离开了?”我一惊,差点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脚。
“呵呵,难道我不要上学的呀?”白亦诚揉了揉我的头,我没有反感,也没有反抗。
“你——那你还会来吗?”我低下了头,垂下了眼睫,心中顿时有种酸涩之感。鼻子一抽,眼泪不自主地滴下,渗入了土壤。
“诶诶,别哭啊,小朋友!”
“谁是小朋友了!”我倔强地仰起头,一甩衣袖,擦干了眼泪。
白亦诚好笑地看着我:“这就对了,以后,千万不能流眼泪。遇到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要流眼泪。因为,他们不配阿泠为他们伤心。”
我懵懵懂懂,点了下头。
“我要在海城读大学,学心理专业的。未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呢。”少年嘴角上扬,眼里全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就想夏夜的天空。
白亦诚伸手,手中蓦然躺了一块不足半个手掌大的小木块:“榉木做的,我捣鼓了几天呢。”
我接过小木块,能想象怎样的粗糙材质被尽心打磨成了这样一块光滑温润的小木块。我轻轻抚摩着木块,突然感到木块的背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
细看,却是赫然二字:长留。长留我心的长留。
在木块的最底部,浅浅的一个“诚”字。
我笑了,眼角含着泪的笑。
“嗯,你会长留我心。”我仰起头,笑得满脸全是泪。
少年走了,是真的走了。至少在短时间内,我们都不会再见了。
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惆怅:怎么就走了?未来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吗?我还不知道那只黑黑的小猫叫什么呢?
缓缓关上院门,蛐蛐的叫声渐渐更大了。
夜,还是深沉,又是“噼啪——”一声露水滴下。
“阿泠,回来了,院子里蚊子多,快点洗洗睡了。”是阿公在召唤,婆娑的嗓音,有些吃力。
“诶,来了。”我远远的应着。
我回望了少年离开的那条羊肠小径,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气息。
转过头,进了家门。视线顿时亮了起来:“哥!你来了!”
哥哥还是温和的对着我笑。
“你一个人来的吗?”我环顾四周,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陈姨已经走了。”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一切都昭然若揭:我们家出事儿了!
这种隐隐的不好的预感攀上我和哥哥的心头,哥哥走近我,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阿泠,不要担心,会没事儿的。”
轻柔的触感跟那个少年一模一样,心悸的感觉渐渐消失。
“哥,会没事儿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居然会安慰起哥哥。
哥抚摩着我的头的手一顿:“嗯,会没事儿的。”一向坚强的哥哥话音里居然带了一丝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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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几天后,有人告诉我们:妈妈死了!
可是,有谁告诉我,什么叫死啊?我哭红了眼眶,哭的眼前的世界都是迷乱的,但是没有人回我的话,难道就是像妈妈那样,趴着一动不动?她是不是睡着了?
还是没人回答我——为什么每一个问题都没有人回答我。
阿公闻讯,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哥哥赶紧扶住阿公,轻轻拍着阿公的后背。终于,阿公能说话了:“……我的、我的女儿啊——我就这么个女儿啊——月嵩那个王八蛋!这是造的什么孽啊——阿澈、阿泠,我可怜的孙子啊,怎么办——”
原本慈爱的双眼现在满溢了泪水,全是忧伤,浑浊的泪珠顺着沟壑纵横的面颊低落。
哥哥安慰老人家:“阿公,阿公,不要伤心了,我们要先确定一下妈妈是不是真的出事儿了,万一是有人搞错了呢,妈妈福大命大,不可能能就这么走了!况且,如果真是这样,生者还是要好好的送她一程,死者才能安息……”
阿公渐渐止住了哭泣,双眼空洞无神。我不明白,哥哥不伤心吗,他怎么还能在这个时候那么镇定的去抚慰别人呢。
事实就是,这样的环境下,必须内心强大!许多年之后,我才懂得了这个道理,只不过,我终究不及哥哥,我终究还是懦弱,所以在许多事情上,选择了逃避。
逃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将世间都淡忘。
而我,也将被世界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