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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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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一月后,气温一日比一日更低,森林中枯枝满地,时常出没的棕熊不见踪影,戴尔蒙特小镇上的农户们这一年的农活在快两个月前便已结束,作物交易期也到了尾巴,家家户户都在做过冬的准备。
太阳下山得愈发早了,人们关门闭户的时间随之提前,此刻钟声已敲响了六点,天空中稀薄的暮色也褪得干干净净,一片夜空留给势大的黑暗张牙舞爪。但郊外的城堡却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的城堡远远望去如同环绕着圣光的仙境。车轴转动的咯吱声不绝于耳,装潢华丽的马车在石子路上排成长队缓慢行进着,像花里胡哨的乌龟群正集体迁移。
这一日是城堡主人斯拉姆男爵独生女爱丽丝的生日,难得慷慨的主人决定要为女儿举办一场足够隆重的舞会,平时吝啬之极且赋税高昂被称为秃头跳蚤的子爵四处派发了请柬,斯拉姆家族虽然早已败落,但尊贵的名头在这个国家广袤的领土上依然承载着昔日的荣光,应邀而来的贵客数量居然相当可观。身着装饰繁复的长裙与礼服的男女纷纷在仆人的服侍下走出车厢,优雅而高贵地迈过古老的城堡大门。
他们中的一些不着痕迹地皱眉,地毯和窗帘虽然昂贵精致且历史悠久,但都缺乏足够的保养,弥漫着这个家族日薄西山的暮气。不过从大厅的整体布置足以看出主人对这次舞会的看重,在大厅正中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十二盏精巧绝伦的水晶吊灯,整体呈六芒星排列,每盏水晶灯上以镶嵌式方阵点燃着二十四根蜡烛,而奇怪的是这些吊灯似乎只是起装饰作用而已,大厅外围仍然布设有其余灯具。
这样奇怪的举动一方面令人赞叹主人的奢侈之外,另一方面则会令人不禁怀疑他的审美。但除此之外,这座城堡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主人一家的大幅肖像画挂在正对大门的楼梯拐角处,进来的宾客对今日舞会的主角,那位刚刚成年的贵族小姐的容貌便已有了心理准备,大抵是她那位秃顶矮胖父亲的女性版。不过为舞会伴奏的乐队是从王都重金请来的乐团,听说曾经为宫廷舞会演奏,虽然不知男爵如何将他们请到这种穷乡僻壤,不过并没有人太过在意这种细枝末节,聊作口头恭维的储备。
六点三十,舞会在欢快的小提琴声中准时开始,一位勇敢的男士上前邀请爱丽丝小姐共舞,这对年轻的舞伴在众人的注视下跳完第一支曲子,赢得一片掌声。接下来在场的贵宾们纷纷成对进入舞池翩翩起舞,剩下的少数人则相互攀谈了起来。年轻的麦德尔男爵没有邀请到合心意的舞伴,正有些沮丧,他看见长桌一旁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似乎与这欢乐的场面格格不入,他有些好奇,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你好,我是来自斯伯恩的克里斯·麦德尔。不知您该如何称呼?”他彬彬有礼地做了自我介绍,而对方则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话。“我没有舞伴,所以才没去跳舞,你呢?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没姑娘喜欢的类型啊。”大概是品质极佳的葡萄酒令他的脾气也变得极好,对于对方无礼的回应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坐下来继续尝试聊天。
“……我并非为舞会而来。”男人摇了摇头,他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气质,这是他与其他人同样优雅的晚礼服无法掩盖住的可以称为危险的气息,麦德尔的父亲上过战场,他从凯旋归来的父亲身上曾经感受到类似的气息。
“你打过仗吗?”麦德尔不禁有些好奇,对方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年轻,甚至可能更小一些,已经到了授勋骑士的年纪了吗?
“没有。”男人再次摇头,他看上去毫无交流的兴致。
这时一把粉色的羽毛扇子忽然横到了他俩眼前,刚刚成年的少女爱丽丝·斯拉姆正站在他俩身前,以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对年轻人说道:“下一支舞你和我跳。”
麦德尔不禁感慨这斯拉姆小姐不仅长相与她父亲肖似,连脾气也是如出一辙的令人讨厌,他同情地看了这位新认识不久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同伴一眼,主人的邀约是不能拒绝的,即便你不会跳舞,也必须咬着牙服从这一交际场上的规矩。
但是男人仍然摇头:“抱歉,我不跳舞。”
“不跳舞,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家不欢迎白吃白喝的客人。”爱丽丝牙尖嘴利,嗓音如小提琴般高亢,引得不少人往这边投来张望的目光。
“我在等人。”男人以一种温和的,甚至称得上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你父母也在等人,对吗?”
爱丽丝被这种眼神深深地冒犯到了,她几乎是立刻喊来仆人,要将这个敢对她无礼的男人赶出去,麦德尔试图在其中斡旋,一群人纠缠在一起,而事件中心的男人却什么也没有说,表情也看不出任何波动,就像戴着一张厚重的假面。
“你到底是谁?我不记得有请过你这样的人!”爱丽丝尖声喊道,“我要告诉Caesar·Toreador伯爵,他今天也会来!”
不知是否是麦德尔的错觉,他一直注意着同伴的表情,当爱丽丝说出那个名字的那一刻,男人的眼神突然变了,他发誓自己看见了怒潮般的凌厉杀意,不过那眼神一闪而过,变成了充满让步意味的慌乱。太假了,他在心里评价,但显然爱丽丝小姐是很吃这一套的,她因为取得了胜利而一脸得意洋洋。
而就如预告一般,大门被猛地推开,负责通传客人名姓的仆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Caesar·Toreador伯爵到了!”
这个名字就像一块岩石投进平静的湖面,乐队的奏乐停下了,舞会的画面瞬间定格,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热切的视线从不同方向射向门口,如果目光有温度,那么这些过分热烈的目光足以在寒冷的夜风中点燃木质的大门。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身白色晚礼服的青年走了进来,当他穿过门廊的阴影,灯光照亮他的脸庞的那一刻,在场的女士都发出了无法抑制的惊呼。
麦德尔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些平时大多矜持的女人都露出一脸痴迷的表情,他自己也被那惊人的美貌震得愣住了好一会,那是个太过漂亮的青年,仿佛杰出雕塑家精心雕刻出的毫无瑕疵的轮廓,连肤色缺乏血色的浅浅苍白也完美契合大理石半透明柔软润洁的质感。
更多的人为那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发和蓝宝石般的眼眸而赞叹,大门短暂地开合带来了室外的风,满室烛光摇曳不定,光线流动,他的金发仿佛流淌着星光的河流,而那金色衬托着他的蓝眼睛如同星空下的大海。
没有人能拒绝他的高贵,当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朝所有人微笑的时刻,与他视线相交的所有人都不禁低下头去,自惭形秽的回避令青年发出了轻轻的笑声,那笑声并不温柔,而是介于冷酷与典雅之间,属于上位者俯视臣民的特权。
时间仿佛静止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有任何动作,青年静静地站在原地,礼服上绣的金线与胸前镶嵌的宝石胸针熠熠闪光,他就像个不带任何温度的发光体,冷漠而优雅,从头到脚都绚烂生辉。
急促的脚步声从二楼传来,斯拉姆夫妇慌忙地从楼上下来,与青年见面,不知他们低声说了什么,只看见青年点了点头,和斯拉姆子爵并肩上了二楼,乐队的演奏再度开始,就像得到了恢复活动的特赦,中断的舞会继续,不过舞会的话题已被方才那一幕占据了,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个刚来的伯爵的气质与美貌。
爱丽丝匆匆拎着裙子也跑上了二楼,还没赶出去的男人已被抛诸脑后,仆人们散开了,麦德尔再次试图与他刚刚施以援手的同伴搭话:“真是非常漂亮的人啊,让我想到了天使。”他原以为这无意义的感叹不会得到回应,没想到男人沉默了一阵,回答道:“是吗?如果你这样当面夸赞他,恺撒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十分得意。”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麦德尔吃了一惊,他似乎听见男人以名字称呼方才那位伯爵,难道之前所说要等的人就是那位伯爵吗?
“……他果然来了,他要接受献祭么?”男人自语道,他转头看着麦德尔,平静地笑了笑,“准备离开这里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恐怕不好,不过与这里所有人都无关。”
他的语气很淡,但有着阔别生死般的决绝,仿佛将要独自走上战场。
麦德尔没听懂,他正要继续询问,但一声尖叫几乎要刺穿屋顶,叫声中极度的恐惧令会场的热闹气氛顿时冷到冰点,爱丽丝头发散乱地从二楼的房间里冲出来,她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往下跑,不小心滑了一跤,鞋子飞出去老远,脚似乎扭伤了,但是她不敢停,踉踉跄跄地往大门处挪去。
“发生了什么?”一楼的人们都吃了一惊,刚要上去询问,又是几声撞击的闷响,两个人从二楼摔了下来,直到他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好一会,人们才发现那是两具无头的尸体,从衣着上很容易判断出这就是不久前和伯爵一同上楼的斯拉姆夫妇。女士们被吓坏了,尖叫声此起彼伏。紧接着两个球状物骨碌碌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在木质扶梯上留下两道斑斑血迹。
没有人想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不是他们心中所想的,他们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呆了。
一只白手套被人从二楼抛了下来,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就像一只羽翼洁白的鸽子振翅飞过。
脚步声不缓不急地从二楼传来,曾被众人赞美如天使般美丽的年轻伯爵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那张大理石雕塑般的脸庞表情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手指上还在滴血,那只暴露在空气中的手与脸庞同样缺乏血色,并非病态的苍白,而是显出一种无机质的冷漠,那是毗邻死亡的圣洁,就像玫瑰花瓣上坠落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