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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再说话,座舱缓缓上升,时间似乎凝固了,相对而坐的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彼此。
      他们之间的沉默如同俄罗斯漫长的冬季,在阿巴斯终于开口的那一刻,始终注视着恺撒的目光微微颤动,就像湖面凝结的冰层突然碎裂,露出依然沉静的一湖碧水。
      他点了点头:“我能理解。”
      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表露,恺撒的话语似乎有点令他费解,那些直白或者含蓄的言外之意他都没有听懂。
      “……”难以抑制的烦躁感又来了,恺撒讨厌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的感觉,他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在想什么,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做了很久心理建设,鼓起很大勇气才说出最后的那句话,但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现在倒显得像是自己被拒绝了。
      算了,就当他犯了一个错误,在竞争对手面前暴露了自己软弱的内心,大大地丢了个脸,然后就到此为止吧。
      话说那个D果然是在羞辱我,还真是成功得不行,简直要发自内心地称赞她了。
      接下来回学校还有一堆事要处理,需要向那些部长解释一下自己约狮心会会长决斗的结果,虽然不说也没什么,但是他们肯定会在背后八卦,新闻部大概又要跟踪偷拍一个星期了,真是无聊。
      “那么,就当我之前什么也没有说……对于你这种整天冥想的人,大概十分钟等于一秒钟吧,看不上也正常。好了,别的没了。”他还是没有忍住,抓住最后的机会嘲讽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还剩下打道回府和分道扬镳接着继续老死不相往来,只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甚至几年内都会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尴尬。

      但是他话音还未落,他忽然看见阿巴斯的眼神变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面前的男人压倒在了座位上,就像猛虎扑向它的猎物,凶狠而果断,绝不容情。
      十分钟是一个暗示,暗示着一切的开始与结束,上帝创造世界用了六个昼夜,而他只留给了他十分钟的时间,让他的世界诞生又将它彻底摧毁。
      就像在行刑前赐给死刑犯的慈悲,这是毁灭之前的最终恩典。
      这时候他能够感受到对方确实比他□□力量更强,虽然他也曾为自己发达的胸肌自豪,但现在他在对方的压制下完全无法动弹。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阿巴斯,但是他们四目相对,他在那双碧绿的眼里看见深沉的痛苦,他讨厌这种悲伤的情绪,这会令他想起弱小无力的童年,想起无法浇灭的愤怒与不甘,想起那个在烈火中埋葬了母亲的自己。
      他必须不断地前进,他必须要成为最强大的那一个,只有这样才不会再看见那个愤怒又无力的少年,他以嘲讽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骄傲是他的盔甲,优秀是他的利剑,他必须光芒耀眼亮如晨星。
      但是现在有人抓住他了,他无处可逃了。悲伤的海潮汹涌如凶猛的妖兽,张口将他吞没。
      “你为什么会难过?”他喃喃说道,在这狭窄的吊舱中,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是谁。
      “因为我就要失去你了。”男人平静地说,他眼中的悲哀就像是迷雾,恺撒只能看见浓重的雾气与怪异的幻影,像长满荆棘的迷宫,又像衰败的花园,厚厚的雪积压在生着刺的叶子与花朵上,雪地上流转着皓月的影。他又想起自己并不了解这个男人,他知道他的生日,知道他来自中东的一个偏远小镇,还知道他心脏偏右,托那份详细的入学体检报告的福,他对他的身体了解得非常清楚,现在他还知道了他可能喜欢甜食,除此之外他根本一无所知。
      真是可笑啊,两个压根不熟的人,之前还在谈论爱情,现在更以如同情侣一般亲密的姿态紧紧靠在一起。
      热度自接触的部位蔓延开,就像火在燃烧,他的心脏也燃起了滚烫的火,无形地凶恶地将拒绝的微小念头与气力都吞噬殆尽。
      “你想做什么?”恺撒低声问道。
      这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听起来就像个无力反抗的受害者,而他才许诺了“任何事”,他并不想令自己被认为是喜欢夸口的家伙。但他需要阿巴斯和他说话,他需要阿巴斯肯定他,确认他,证明他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将要发生的未知令他感到不舒服,他没有准备好面对一些事,他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但他已经做出了承诺,或许这代表着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是有所期待的,但因为贵族的矜持,又或者是身为强者的骄傲,他无法说出他所想的一切,尤其在那个人面前。
      “不用担心,我不会那样做的。”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阿巴斯苦涩地笑了笑,低头吻在他的嘴唇上。
      这不是恺撒的初吻,事实上这甚至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但这个吻与之前的任何一个都不同,因为它是疼痛的,仿佛他们正站在荆棘丛中接吻。阿巴斯的动作非常温柔,与他失控时粗暴的举止迥异,而恺撒没有拒绝,他甚至刻意顺从了对方的举动,但是他们都感到了疼痛,疼痛来源于他们的心脏,就如同荆棘在心脏中生根,抽芽,吸吮从伤口中涌出的血,以此为养分,开出注定无果的花朵。
      那个吻还在继续,他们以奇怪的默契维系着微妙的平衡,在闭上眼的黑暗中,他们只能感受到彼此,从相触的唇与呼吸中分享热度,粗砺的沙漠迎来湿热的海风,干涸的天空降下温柔的雨,明明在旁人眼里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他们的结合如此融洽,就仿佛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不应该存在缝隙。
      恺撒感到有些缺氧了,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判断力和自控力被粗暴地从大脑中抽离,他的身体变得酸软无力,因为意乱情迷而满心喜悦。
      他爱着眼前的男人,多么简单的答案,为什么他却无法承认这一点?
      或许是未知的恐惧令他迟疑,一个潜藏在灵魂中的声音尖叫着让他快跑,离开那个男人,跑得越远越好,你会成为囚犯,你会变成奴隶,你必须反抗他!反抗你的命运!
      命运?又是命运!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窒息感化为冰冷的海水浸没了他的口鼻,他再次看见了他在占卜屋的回廊上看见的场景,他又回到了那片冰海,那里有冷漠的圆月与孤独的巨龙,月光就像冰霜凝结在龙的鳞片上。
      啊啊,命运的启示,这个启示是在告诉他正在吻他的男人其实是龙吗?
      恺撒很想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了,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介意这一点,在档案里阿巴斯是来历不明的高级混血种,那么,他真实身份是龙又怎么样呢?他不是,也不会是自己的敌人,这就够了。学院可没有教过倘若你和龙类成为了亲密的伴侣才发现对方的身份后该怎么办,像那位被传颂的公主一般委身下嫁然后下毒暗杀吗,他并不欣赏亵渎爱情的行为,不过那位公主并不爱那头龙,政治联姻强迫下嫁还谈不上什么爱情。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就算这个所谓的启示被确认是真实的,只要这家伙一直在自己的监管下,他不介意为他担保。而如果他觉醒了六亲不认,那自己就先动手了结了他。
      再说,他根本不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那个女人的预言,他早已抛之脑后,所谓的命运不都是用来被打破的么?
      阿巴斯注意到了恺撒的表情,“是我做的过分了吗?”他似乎感到了愧疚,但他并没有松开手。
      “不要让我一个人。”恺撒小声说,他习惯高调行事,张扬地宣告自己是领袖是主宰,但他其实很害怕孤独。镰鼬令他不惧怕黑暗,但他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是血之哀的缘故吗,他在学院里也未摆脱仿佛刻入骨髓的孤独感。他曾反复做过一个糟糕的梦,死人的白骨长成了参天的森林,冬日的天空降下阴惨惨冷冰冰的光芒,光斑就像一个个小的湿漉漉的月亮,在白骨上晃动跳跃,黑暗被照亮了,因为死亡并不代表着失去光,而没有热度的光也会令人冻僵。而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能感受到自己正一分一秒地挣扎着死去。
      他不害怕死亡,但他不想孤独地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阿巴斯用力抱住了他,他能感受到那双手臂上蕴含的还未爆发的力量,奇怪啊,他明明将他抱得那样紧,却依然小心翼翼,那并非占有,而是保护的姿态。
      他的双手颤抖着举起,回抱了那个男人。
      在那一瞬间,他将他的骄傲全数收起,就像战士卸下了他的盔甲,他全身赤裸了,但是他并不在意,他愿意袒露胸膛,张开双臂,去拥抱那个男人。
      他感受到与他拥抱的男人在发抖,又或者他自己也在即将失去的恐惧中战栗,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因所得的又将化为乌有而恐惧。
      他们从狭窄的座椅跌落,倒在地上,座舱正静止悬挂在高空中,本该连风声都止息的现在,他们却听见了很重的喧闹声,就像接收不到信号的电视机,满是雪花和噪点的屏幕播放着滋啦嘈杂的杂音,断续闪过艰涩的吟唱,向他们传递着难明的讯号,音量旋钮被无形的手调到过大,直至震耳欲聋。
      他们没有说话,整间座舱被那种尖锐的古怪噪音包围着,持续不断,就像疾驰时环绕的风鸣,他们仿佛乘坐着一列火车,在不知名的嘶吼中奔向无人等候的终点站。
      恺撒闭着眼,在无光的混沌中看见了可怕的湍流,侵略的激流凶猛地奔涌而来,似要将一切摧毁,将礁石、教堂、宫殿、城市甚至这个世界都统统冲走。
      他伸出手去摸索身下男人的脸,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那张始终平静的脸庞,在静水之下,正有一场风暴在酝酿,巨兽在狂吼,风在呼啸。
      “我爱你。”他张了张口,亲吻着对方的脸颊。
      “恺撒……”他的爱人低声念着他的名字,在结束的惶恐与不舍的贪婪纠缠的心绪中,他们接吻。
      但是时间到了。就像一声汽笛长鸣,远航的船只驶离码头,江面翻涌着浑浊的浪花,岸上与船上的人隔着茫茫水面挥手作别。
      他的心猛烈地疼痛起来,栖息在那里的怪物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悲哀的嚎叫。
      结束了,他们会遵守誓言,如同中世纪荣誉即吾命的骑士,约定的十分钟已经过去,这意味着不容挽回的终了,无论他们还有没说的话,还有什么来不及做的事,剩下的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再不回头。
      他们正在下坠,那些在地面上不会发生的事像梦境一般轻盈地破碎。
      他们依然面对面地坐着,眼神全不相交地投向窗外,除了凌乱的衣服,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们看见天与地的尽头正上演着辉煌的日落,血色晚霞仿佛烧红的湖泊,一轮红日缓缓下落,它的余热依然足以点燃整个天空。

      座舱微微一震,达到地面的电子音响起。恺撒已经起身,他整理了凌乱的衣服,向外走去。
      “恺撒·加图索。”恺撒听见阿巴斯在背后叫他的名字,阿巴斯顿了一顿,又说道,“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做朋友。”
      在他身体里生长的庞然大物咆哮着伸出漆黑的利爪,凶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他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他听见自己冷漠地回答,“如你所想,我会尝试一下。”
      但是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吗?他的心浸泡在咸涩的海水中,创口开出的花朵凋谢了,伤口结出厚重的痂,可是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们已经返回了地面,座舱的门正要打开,他们都该离开了。
      “抱歉。”他轻声说,像是说给同伴听,更像是说给自己。
      “但是……即便如此,我仍然爱你。”身后的声音与风一起追逐而来,“我说过,我不会对你说谎,无论你是否相信,这就是我的答案。”

      “后来我做了什么?这地方的鬼天气冷得让我大脑活动都变慢了。”披着斗篷的男人对他的同伴抱怨,斗篷的边缘露出几缕金发,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亮。
      他们坐在灯火摇曳的小酒吧里,喝醉的人们欢乐地手拉着手唱着他们听不懂的民歌。门外下着小雨,深秋的夜晚气温已经降到零下,水蒸气凝结成细小的水滴,温暖的酒吧里雾气升腾,虚幻的不像真实。
      “……后来你回头给了我一拳。”黑发碧眼的同伴有些无奈地回答他。
      “啊,我想起来了。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金发男人掀开斗篷,露出一张愉快的年轻脸庞,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脸颊还有几道没有洗净的血迹,他眨了眨眼,脸上是他常有的假装认真实际只是为了好玩的正经神色,“你知道吗,在做出一项重大决定之前,如果不能保持心态平稳,那么很容易伴随着暴力倾向。”
      “这也是加图索家的家训么?”同伴也不与他争论,只是微笑。
      “如果哪天他们打算编个家训合集的时候,我会把这一条加进去的。如果我忘了,你记得提醒我。”恺撒耸了耸肩,“考虑到我们现在的关系,也许你也该背几条充数。”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阿巴斯认真思考着,“算起来也有十几条了。”
      “是吗?我有说过这么多么?”恺撒怀疑地看着他,接着想起了什么,又轻松地笑了,“看来确实有这么多,希望没显得我是个整天絮絮叨叨家族荣誉的恶心老头子。”
      “事实上,我觉得很可爱。”阿巴斯笑笑,恺撒瞪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去打定主意不再看他。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还吃了冰淇淋。”阿巴斯回忆着之前的经历,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移向其他地方,低声咳嗽,“如果不是你特意停下来买的话……其实那时我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但是我记得,我本来还打算送给你一打皇家蛋糕和免费券作为谢礼的。”恺撒摸了摸下巴,“其实我还有学院山下那家SuperbAngle甜品店的VIP卡,不过除非完全免费,我想你这种穷人肯定懒得去买。”
      “我好像没有反驳的理由。”阿巴斯喝了一口酒,他的脸微微红了,“虽然我也有在打工赚钱,但效率实在有点低。”打半年的工才够买一次生日礼物,在不过分违背校规的前提下,他实在已经尽力了。
      “在混血种的世界里,你的血统和言灵就是最好的财富。”恺撒不以为意地冲他举杯,“当然如果你是为了中国文化中的‘聘礼’,要达到加图索家看得上眼的水平,你现在改去读哈佛商学院再经商个五十年或许可以摸到门槛,不过我可不打算等你等到七十岁。”
      “……”阿巴斯无奈摇头,“这么说我还不如去盗龙王的墓。”
      “这可真是个好提议。”恺撒突然有点兴奋,“其实我在猎人网站上看到了相关信息,我们可以寒假的时候接个任务看看,一起去怎么样?”
      “没问题。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后来D有回复你吗?”阿巴斯放下酒杯,有些好奇地问道。
      “回了一句祝贺,没了。”恺撒皱着眉头,“总之那个请求就彻底结束了。”
      那天他们从游乐园回到学校之后,恺撒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盖满纪念章的奖卡扫描了私信发给了D,还附上了口吻强硬的任务报告。但是D并没有立刻回复他,直到凌晨三点,他才收到一条含义不明的短信:“祝贺你们。BY:D”
      这种似乎意有所指又暧昧不清的回复令恺撒十分不爽,但论坛上一派风平浪静,显然新闻部的狗仔们并没有在游乐园跟踪他们。那么D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许他心中隐隐约约有所猜测,但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到回答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任何事。
      “你想去和他们一起跳舞吗?”他啜饮了一口辛辣的酒液,从腹部燃起的火焰使他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
      “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阿巴斯看着他的眼睛,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当然。”恺撒握住他的手,手指扣紧,掌心温暖的如同炭火,“在这个简陋的舞会结束后,或许我们可以考虑下这个晚上还能做点什么。”
      “我可以视为一个邀请吗?”
      “当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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