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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乐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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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纸壳上的字不是英文,程洵猜测是某种药剂,他拿走去查。
听闻猫咪生病打针,常希接走了。
元旦新春展览在筹备,由溪菏画馆、HE未来艺术博览中心合作承办,要做平面艺术和人工智能的创新,溪菏画馆负责视觉呈现,HE做技术顾问。
会上来了很多人,做灯光舞美的、做产品设计的、往里面投钱的,我待在后面,意外看到宋修铭,没想到他是HE总助。
HE艺术馆建立时间不长,它建立的初衷,多半为了常阿姨。
她是艺术家,我和季节夏的启蒙绘画老师。
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一手油彩刚从工作室出来,绾着发髻,笑盈盈看着我,问:“你是阿迁的好朋友吧?”
我跟着她到工作室看画,问我的感想。
那是一副骨架,骨架在海中,经年累月骨骼腐蚀,钻出海藻珊瑚,还有很多小鱼。
以前不懂,后来才知道她画的是鲸落,那幅画巨大,对我影响也很大。
宋修铭端着一副笑脸开始讲话,讲HE希望借此展现什么技术,想要达成什么效果,有什么难点。
他也看到我,明显愣了愣,轮到别人说话,他发消息给我,“结束后一起吃饭不?”
我说行,问他跟着HE哪个老板干活儿。
“老板姓万,负责艺术博览中心的。”
我还真在网上搜了,的确是HE高管,戴眼镜文质彬彬,看年龄得四十。
截图给宋修铭,我说,“不是年轻帅气多金吗,老板看起来老婆贤惠、儿女双全,你还介绍给我,道不道德?”
他打哈哈,“逗你玩儿呢。”
两个人面对面坐到餐厅已是日暮时分,天边发乌,才上两道菜,就见太阳给夜色吞下了。
程洵在这时打电话来,问我在哪儿。
“和朋友吃饭。”
“方便吗?”他语气严肃。
我看了宋修铭一眼,然后指指电话,往偏僻地方走去。
程洵说:“查出来一些东西。”
我停下脚步。
“国外一种镇静剂,因为具有致幻成瘾性,被列为违禁药。”
“毒.品?”
“不算,有安神稳定功效,但长期使用会导致神思恍惚,突然停药易引起心梗猝死。”
贺迁发病失控的时候,曾经使用过镇静剂,确实有用,她乖顺地伏在我怀里沉睡,炸毛被抚顺,像只蔫软的懒猫。
这些年她在国外治病,用这类药也算正常,但问题是药是违禁品。
贺仲余向来心疼孙女,为她求我,不辞辛劳频繁往来国内国外悉心照顾,请最好的医生,用药的安全他岂能不知?
还是人老病痛多,普通药效不理想,非要用这种违禁药?
又或者是别人的,他无意间放入了口袋?
再者,和他去见邱繁星有什么联系?
突然出现的证人、突然牵扯进来的命案……看似站在我这边,行迹却无从捉摸,他在这场官司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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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谢如岑联系上邱繁星以前的合租室友,我们约见一面。
她听说人没了先愣后笑,然后抽了口烟,缓缓地吐出。
白烟遮蔽她的眼帘,她说:“邱繁星这人看起来竖着刺,脾气臭,好像谁都打不死,其实没什么求生欲,要不是她妈还吊着一口气,早不知埋在哪条阴沟里了。活着也是累,不如这样喝酒到快乐处扎进水里,下辈子也泡在里面别出来。”
我给她两张照片,问她有没有见过这两个人。
指着钟泉,她抽着烟眯眼打量,嗯一声,“在楼上见过一次,大高个站那儿,穿着风衣脸凶得很,挺打眼。”
“谁知道邱繁星个小骚.货床上怎么哄的他,对她挺好,塞了不少钱呢。”
“但不可能的,天上地下,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她啊,明明生来是臭泥烂虾,却非要粉身碎骨当天上的星星。”
“他呢?”我问的是贺仲余。
她摇摇头:“怎么,邱繁星还做老头的生意?”
如岑让她好好想想,她没有印象,笑说,“谁他妈会记一个糟老头。”
看再问不出什么,我准备走,但她忽然叫我等一下,让我拿照片再给她看一眼。
她指着贺仲余背后的建筑标志,“HE,这个眼熟。”
“新闻上看的?”我问。
她皱眉,“不是……孙石,孙石你认识吧?”
“认识。”
“他想进HE,人家不让进,我看到他在那儿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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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我接到警方电话,连夜赶往外地一家医院见到了孙石,被纱布裹着,他浑身肉都烧烂了。
警方初步判断,是没灭的烟头引燃固体酒精导致的火灾。
他醉酒后不省人事,消防破门而入时屋内火势很大,险些牵连邻居。
警察说:“人给你叫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他气若游丝,只能在喉咙里咿呀出几个模糊的字。
空气凝滞难闻,混合着药水和肉烂的味道,我秉着呼吸,胃里一阵痉挛。
他动不了,眼珠下移,抵着眼眶看向我。
“鲨……鱼……”
鲨鱼?我莫名其妙。
他盯着我,又重复了一遍,“邱……被杀……找我……杀……”
词汇凌乱细碎,我听得混乱,警察从中理出头绪,问他,“邱繁星是被人杀害的?”
孙石眼睛不眨,“我……灌醉……故意……推……”
警察皱起眉头,“是你故意灌醉她,推她跌进水里?”
普通的落水事件转变成刑事案件,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我问他,“那钟泉呢?谁让你杀的人?”
他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再说出半个字,没几天咽气了。
两个关键证人都死于非命。
似乎钟泉脚踩捕兽夹,掉进了笼子,一切仿佛如雪崩,脱离了我们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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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很快得知消息,他挺自在,觉得对方是往我们手里送命,这案子没理由不赢。
我想撤诉,他笑我天真,性质变了,撤不了,故意伤害、强.奸加教唆杀人,数罪并罚,钟泉完了。
那一天,乔行终于知道顾游弋的所作所为,他砸了顾游弋办公室,季节夏打电话给我,哭着说她拦不住。
我赶去GU地产,冲进去,房间已经破坏得不像样。
乔行钳着顾游弋下颌,弓下背,往他脸上扇了一掌,“你敢再动她,我他妈弄不死你。”
他眼神冰冷阴森,也流着血,嘴上破皮,没比地上躺着喘气的人渣好多少。
顾游弋满嘴是血,剧烈咳嗽,他昂了昂头,将血水喷出去,笑道:“我不光敢动她,你妹我也敢。”
乔行眉眼间都沾了血迹,他们周围是破碎的玻璃,打烂的陶瓷,掀翻的桌椅,撕碎的文件。
那句话刚落,乔行便拽起顾游弋的头发狠了往地上砸。
后脑勺磕得地面很响,乔行眼里血红,要把人骨头上砸出个窟窿。
季节夏满脸是泪,头发散着,她拉乔行,“别,不值当,我已经成这样了,不能再把你搭进去!”
乔行淡声说:“怎么就不值当?我算个什么东西,配得上你这么护着我?”
他屏气,把人打得几乎断气。
“哥,再这样要出人命。”我颤抖着拽他。
乔行看到我后恍惚滞了几秒,总算放开人,他理顺了自己的衣服,扣好袖口,看着我,“乔边,再大我也是你哥。”
“你得听我的,什么事儿得跟我说,知不知道。”
我低低地嗯一声,他伸手摸摸我的脸,“一次两次够了,别让我再发火。”
他脸上沾血,微抬下巴,眼神散漫冷漠,语气陌生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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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伤得厉害,终究是得进医院,在那儿我头回见到顾游弋的妻子席音。
她个子不高,长得乖甜,但张牙舞爪,看起来很泼辣,风风火火赶来,眉头一皱就要抬手掴人。
顾家那边拦着,也不让报警,还客气地赔乔行不是。
席音骂骂咧咧几分钟,在诊疗室待了十多分钟再出来,看到我在外面坐着,自来熟地贴来,手机哒哒地敲了没几下,喊我一声“喂”。
“你哥和屋里那狐狸精什么关系?”
我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皱眉打量她,她眉梢上挑,因为眼睛大,眼珠转动像在翻白眼。
觉得我不明白,她哼笑一声,“以为我不知道呢,季节夏啊,顾游弋把她当宝贝藏着。”
我恹恹地敷衍她,谁都有苦衷。
“当三儿有苦衷,怎么,你有经验?”席音呛声。
我烦得很,想起来,她倒不客气直接上手拦住我。
“看起来季节夏对你哥很上心啊,哭得梨花带雨,我都觉得心疼。”
“顾游弋要是死了,她哭丧都不一定这样。”
宴漪姐远远地叫我一声。
我起身迎上去,她神情焦急,大衣敞着匆匆赶来,我带她进到病房。
季节夏基本已经平静,她慌乱地看来人一眼便很快收回,和我一起离开。
今年降雪多于往常,断断续续,没等积雪化成水,又落了一场接一场。
她送我回去,一路上没说话,等到十字路口时被后面车追了尾。
后车车主过来协商,她脸色苍白站着不动只点头摇头,全程由我来交涉。
这样继续驾驶得出事,我没法儿开车,最后叫的代驾。
季节夏不愿意坐车,我们俩在纷纷扬扬的细雪中并肩往前走。
雪还没攒多厚,脚踩的都是泥水。
季节夏说对不起,“是我激怒顾游弋,他当着我的面打电话告诉乔行。”
“你是因为当年视频那件事,说钟泉……”
她嗓音带着哭后的沙哑,我吸吸鼻子,“我没有办法,当时我哥他们出事,被压着不放,只能这样分散钟家的注意。”
“化学品污染那事?”
“嗯。”
施工路段泥泞难走,季节夏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她停下,定睛看着我,目光复杂,“你一直以为是钟泉家搞的鬼?”
我一愣,皱眉笑了笑:“难道不是吗,当时一切都对钟泉不利,他们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她看着我。
“你哥出事我求人帮忙,他查过,重提那桩案子的不是钟家的人。”
“他也查不到是谁。”
寒风起势凶猛,雪花残卷,如同细小纤薄的刀片,往脸上、身上和心里层层刮去。
当时贺仲余提醒我,“钟家人等不了,想牵制你父亲和你哥。”
我僵在原地,从头冷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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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石死后,警方很快在他电脑里查到一段录音。
“姓钟的本来想趁机除掉那娘们儿,因为她有他太多把柄。他知道邱繁星爱他爱得要死要活,许诺说娶她,还特贴心地做了周密的准备,监控、塑料衣、手套、口罩,说东窗事发不想牵连我们。”
“其实背地里早跟我商量好,到时候把事儿都推她身上。”
“姓钟是个畜生,全是血,太惨了,我看不下去,也怕死,捅了他一刀,告诉邱繁星,钟泉不想叫她活命,赶紧跑。”
“但人家是谁,有背景只手遮天,我老婆孩子的命都攥他手里……我没办法……只能把她弄死……”
不久后,原本“坏掉”的监控视频也好了,画面中两个人确实进了我们那个包间,大约一个小时后慌张跑出来。
就是那么巧。
……
紧随其后,法院传达了新的证据。
那是一封手写信,邱繁星写于溺水身亡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