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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乐园(二) ...

  •   外婆电话催人,云舟匆匆解决最后一块蛋糕,开车先走了。
      车没影很久,周遭又恢复寂静,我待在外面堆雪人,陆陆续续给它堆了几个小伙伴。
      天渐渐发乌,乔行让小雪球来叫我回屋。

      我没动,把狗狗抱在怀里蹭来蹭去,乔行没辙,出来给我带了杯热巧。
      他问晚上吃什么。

      “火锅。”
      “好办,我叫贺折来喝酒,介意吗?”

      我皱眉,“胃病成那样,喝什么酒,想去医院过年?”
      他笑笑:“几杯红酒,我看着他。”

      冬天难看到鸟雀,天边只浮起暗云。
      大门被推开,贺折拎着东西走过来,风吹开额发,他眼睛冷得发红。

      “拿了什么?”乔行问。

      贺折撑开袋子,说:“一点儿火花棒,几瓶酒。”
      然后问我,“玩儿吗?”眼里带些碎光,眸色幽深。

      我嗯一声,接过烟火盒、打火机,很快火花四溅,像吹散的蒲公英。
      乔行也点起一根,轻轻摇晃,说以前除夕园子里有烟花会,记得初一早上还有什么猜谜、成语接龙、套圈儿的活动。

      贺折说:“羊年的时候,阿迁看上一只小羊羔,我没拿到,还是你帮我赢的游戏。”

      乔行笑了笑,“谁能想到他们弄只真羊当一等奖。”
      我也记得,那时贺迁常牵着小羊羔满园子转悠,但新鲜劲儿一过,没半月,便嫌弃小羊拉得多,送给隔壁伯伯养。
      伯伯爱种菜,用羊粪施天然肥,收获了瓜果常分给她。

      贺折说:“早几年这些花样还有,现在都不办了,附近很多家也在陆陆续续搬走。”

      偌大的园子跟季节走向深冬、人逐步衰老一样,正慢慢变得荒芜萧条。
      时间无法折返,谁都拦不住。

      烟花被我们点完,贺折始终没动,静静地看着火花明灭。
      我最后进屋,给小雪球拍身上的雪,发现那堆雪人旁边多了一个很小的。

      看它可怜巴巴孤零零,我又团出一个,让它们依偎在一起。

      -

      清汤锅放着猪骨、玉米,还有枸杞、红枣、八角、葱段和姜黄,越熬越香。
      白天偷懒没干活,现在我切菜,乔行片肉,贺折在厨房看着小雪球,偶尔喂喂东西,防止它捣乱。

      说起了过年的事,乔行告诉我,贺迁过两个月回国。

      我垂着眼点点头:“知道,听你爷爷说了,回来住哪儿?”

      “在这儿先过年,再去疗养院。”贺折回答。

      寂静持续片刻,外面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我匆匆洗把手走到外面。

      程洵打来的,“玩得好吗?”他问。

      “嗯,拍了很多照片,回去给你看。”
      “好,喝酒了?”
      “一点,我们晚上吃火锅,你呢?”
      “一个人吃食堂。”
      “小可怜。”

      他说:“那你回来陪我,我很想你。”
      随后又笑:“没有,天太晚了,好好在家待着。”

      我靠在沙发肘上,逗他:“那想我也是假的?”

      “真的。”

      室内温暖,像裹在一团棉花中,骨头都软下来,我半眯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我也想你。”

      沙发上往下滑,我朝外躺着,看到贺折靠在门口,低垂眼帘,小雪球在蹭他掌心。

      电话里程洵在说些什么,我听得模糊,只是嗯嗯应几声。
      他以为我困了,最后柔声叮嘱些话。

      说完拜拜,我翻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划拉。
      厨房里乔行叫人,贺折答他一声“来了”。

      只是没几分钟,乔行眉头皱着匆匆出来,我问怎么了,他说:“罐头拉环断了,贺折用刀划开的时候扎到虎口,流了很多血。”

      -

      空气中能闻到猪骨汤的浓香,流水作响,贺折背对门,把手放到冷水中一动不动地冲洗。

      我到他跟前,伸手越过他关上水龙头,“这样会感染。”
      他手上被刀豁开一道伤口,斜着滑入拇指和食指根部,很深,血水还在冒。

      他僵了一秒,垂着眼又打开水阀,不知是冷还是疼,手在哆嗦。

      不听劝,再这样得破伤风,我皱起眉头,动作有些粗暴,关上阀门拽他走。

      纸巾覆了一层又一层,才见血慢慢止住。
      我低头握着贺折的手指,他呼吸沉重,把我的气息也扰得一团乱。

      乔行放下药箱,他去给申医生打电话。
      我拿双氧水消毒,大概用力大了,贺折缩了缩手。

      我看他一眼,让他忍着,他没吭声。

      乔行给医生传了张照片过去,医生说没大碍,消毒止血包扎好就行。

      火锅照常吃,乔行自己喝酒,也不让贺折碰羊肉。贺折没碰,别的也没怎么吃。
      晚饭的氛围比白天差很多,本来锅底就不重,没有活跃的人在,显得寡淡阴沉。
      我吃得恹恹,在饭桌上打呵欠,乔行便催我洗漱睡觉。

      我在楼梯口回头看了一眼,灯光绵软,把两道影子黏在一起,像分不开的小时候那样。

      我也梦到小时候。
      梦里我和贺迁坐在她家连廊底下吃猕猴桃,贺折在一旁的躺椅上打盹儿,他穿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怀里揣着一只圆滚滚的兔宝宝。

      银杏树叶还是绿的,暖风掀起波浪灌进我领口。

      我从中醒来,整个人被箍在灼热的怀抱中,滚烫的气息覆盖着后颈,带着酒和眼泪的味道。
      睁眼看了一会儿,我才分辨出屋内的形状,两个人的手指交错缠绕,体温混合在一起。

      推不动也挣不开,我重新闭上眼,“不是不让你喝酒?”

      贺折把头埋低一点,鼻息灼人,只嗯一声。

      “你想想裴清雪,她对你那么好,你打算对不起她吗。”

      “……”
      “和她是假的。”

      人醉糊涂了,我叹口气,“但我和程洵是真的。”

      他浑身一僵,唇齿间挤出两个字,“不行。”
      眼泪掉在我脖子上,又凉又湿。

      我清醒大半,推他,手上伤口一扯,他倒吸口气。

      “很疼?”

      他点点头,嗓子哑着,鼻音浓重,“你对别人都好,对我不好。”

      抛弃他,说他烦,让他滚。
      我知道自己对他不好,低低嗯一声。

      他自顾自继续说胡话。
      “你说想他……那我呢……”
      “我手疼,你还让我忍着……”
      “留在这里,我们谁都不走好不好?”

      桩桩件件是他的委屈,都借由醉意发泄在他眼泪里。

      他说他饿。

      月色微弱,他眼里带着泪痕,微眯着,饥饿地望着我。
      他轻抬下巴,带着咸涩泪水的吻落到我嘴唇上。

      酒气萦绕,让人慢慢沉沦,不住索取。
      他以这种方式舒缓自己的饥饿感。

      气息焦灼混乱,我喘不上气,拿手推他下巴,挡在中间缓着呼吸。
      嘴唇碰着掌心,他慢慢平静下来,汗水和眼泪把他的头发濡湿,他微睁着眼看我。

      我问,“今天送你爷爷去哪儿?”

      “机场。”
      “有工作?”
      “去看阿迁,过年一起回来。”

      他闭起眼,箍着我没动,怀抱越发燥热。

      我沉默片刻,推推他,“别睡这儿,回你家。”

      他赖着摇头,把胳膊收紧了。

      我睡意全无,把心思沉到底,低声哄道:“回家吧,我跟你一起去。”

      喝多的人不清醒,最好骗。
      片刻寂静后,他晃悠悠起来。

      室外冰天雪地,我轻关上门。
      贺折蹲在那堆雪人边上,两个小雪人依偎着,还没融化,静静待在月光下。
      见他领口敞开露着锁骨,我过去蹲下拢了拢,把他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他指着右边那个,说是他堆的。
      我说知道。

      他看着我,“我想和你有个家……”

      “但你不要我。”

      冷风沉入肺腑,好像把心剜掉一块。
      眼前的人不安晃动,我粗鲁地抓着他,然后抬起下巴捧着他的脸亲吻他。

      深冬的深夜寂静无声,只有灼热的喘息放肆纠缠,它们汹涌而出,几乎要弄破胸腔。
      越来越无法喘息,我偏过头,伏在他颈间闷声咳嗽。

      “走吧。”

      皑皑白雪模糊了路面,衣袖下两个人手牵着向外走去。
      世界沉在水底,徒留踩雪时发出的细微响声。

      -

      一楼有盏壁灯还亮着,发出昏黄的暖光。
      室内摆设布局已经没了我记忆中的模样,壁画被拆走,墙壁空得刺眼。

      楼梯铺着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走廊昏暗,我费力地辨认方向。
      来到房间,贺折沉沉睡去,我凝神在他的睡眼上,凑近到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温热。

      他睡得很熟,我轻手轻脚地下床。
      掩上门,一片深黑,等适应了光线,我慢慢走过长廊,摸着扶手下楼。
      雪光和月光折进窗户,我的影子如同蛇形的鬼魅。

      贺仲余的房间在一楼偏厅,要穿过一条不长的沿廊。
      沿廊有几扇高大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院子里的银杏树,全是枯枝败叶。

      越往里走越是深暗,我打着手机手电来到门前。
      四周寂静无声,我摸到把手,转动的时候,身后传来很轻的异响,我瞬间头皮发麻,猛地转过去。
      光照出屋内物体的形状,长椅、桌子、沙发,墙壁上有张人脸。

      细长含笑的眉眼,平静地注视远处,那是副观音像。
      反应过来,我背后一层热汗。

      房间没有上锁,我靠在门上喘了几口气,开始搜寻蛛丝马迹。

      偏厅改成了很大的套间,外层是书房,里层是卧室、卫生间。
      屋内藏着很多字画,抄的是佛经,画的不是花鸟山水就是佛像,空气中残留着檀香和墨的味道。

      找遍整个房间,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我满头是汗靠在沙发上,脑海一片混沌。
      手边是一件黑色大衣,面料摸起来柔软顺滑,我一直探进它的口袋,却碰到一小片从包装袋上撕下来的塑料壳的一角。

      它是白色的,上面只有几个不完整的单词,我看不懂,也拼凑不出来。
      闻了闻,无味。我来回看看,最后掖进自己兜里。

      时间显示夜里四点,我悄悄关上房门,轻手轻脚离开。

      天一秒一秒变白,我知道我们总归都要走出过去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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