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问》莫木羽

4、不周（二）

　　云问还想拉着苏遇聊两句，苏遇迅速地拉开了一道移门，指了指，云问刚踏入书房，移门马上关上了，看来苏遇是一分钟都不想与他多待。这书房没有别的出口，和苏遇的卧室中间有一道不带锁的移门。要想出门必须要经过苏遇的卧室，不知道师父这家伙和苏家的人说了些什么，看来是有意要将自己看得死死的了。
　　书房的案上一只小香炉，似有若无地飘着一股淡雅的松木香味，旁边已经给云问打好了地铺，地铺上还有一套苏家的修行服，款式和苏遇的一样，只不过腰带，袖口上，衣襟处的浅蓝色上没有绣莲花纹。
　　啥都挺好，云问就是对晚饭不太满意，全是素的，酒就更别想了。
　　这不周山只有些虫鸣鸟叫，隐隐还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完全不似青城山热闹，往日这个时辰，云问该下山晃悠去了。
　　而移门关上之后，隔壁的苏遇就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忽然随风飘来一阵风铃声，风铃虽不是很响，但是铃声悠扬，随风飘到了桑田一隅的每一个角落。
　　云问正纳闷哪来的风铃声，隔壁房间的烛火暗了。
　　“我说小师侄，不，苏遇，哪来的风铃声啊？”
　　“就寝音。”
　　“哎呀，那真是一点儿自由都没了，连睡觉时间都有规定。”云问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
　　瞪着眼睛硬躺了半个时辰，实在睡不着啊。
　　忽然有个身穿盔甲的大汉抱着把大刀蹲在云问身边，眼睛只有黑仁，看来是个鬼。
　　云问吓了一跳，更奇怪的是这鬼只有两魂，正常人死之后，七魄随即消失，但是如果变成鬼在世间游荡，三魂还是在的。只是这个鬼只有两魂，云问还是头一次见到。师父不是说，不周山的桑田一隅是仙境，没有鬼祟的，第一天入住就遇到个鬼，真是倒霉。
　　这个鬼大汉失了一魂，心智不全，蹲在那里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云问，他感觉云问能看到他，但是也不确定。
　　这下，云问就更睡不着了，假装看不到这个鬼大叔，不知道隔壁的苏遇睡着没，云问嘴角牵起一抹坏笑。轻轻将移门扒拉开一条小缝。
　　“牵机，去~”
　　牵机线摇了摇线头，指指苏遇身旁的若水剑。
　　“别怕，有我呢，这么胆小，去吧去吧~”
　　牵机线不情不愿地向着苏遇游去，刚到床边，苏遇忽然睁开眼睛，若水即刻出鞘，一道白光。
　　“小心，快回来！”
　　牵机线迅速绕回云问的右手腕，若水剑穿过移门缝，贴着云问的身体划过，牵机线感觉自己差点被若水剃了头，在云问手腕直发抖。
　　回头看，那个大汉已经不见了，苏遇灵力精纯，这若水又是一个厉害的法器，作为“驱鬼小能手”，果然好用。
　　云问拉开移门，若水剑归鞘，瞅见苏遇端坐在床上，一双漂亮的凤眼，含着怒气看向自己。
　　“我认床，睡不着，看看苏兄睡着了没？你反正都起来了，我们聊个——”
　　话还没说完，苏遇一挥衣袖，移门重重关上，差点夹了云问的鼻子。云问摸摸自己的鼻子，“还好还好，鬼走了，鼻子没事，牵机也没事。”
　　牵机线有些生气地紧了紧，云问的手腕都疼了。
　　“好了好了，下次我保证让你离苏遇的剑远点。”
　　云问将苏遇书房的书拿出来左翻翻右翻翻，东瞧瞧西瞧瞧，无聊的很，又想着自己一惯喜欢穿绛红色要么黑色，还没穿过这么仙气翩翩的白色，大半夜就将苏家的修行服换了上去，然后又去翻书……
　　又是一阵轻盈的风铃声，这是苏氏的起床音，天已经亮了。苏遇已经洗漱完毕，云问那里啥动静都没有。
　　拉开移门，云问穿着修行服在地铺上躺成一个大字，还在睡梦中，书架上的书乱七八糟地散在他的周围。
　　“起来！”
　　云问惊醒，揉揉眼睛，快天亮才睡着，这会子又让起来了。
　　伸了个懒腰，看到苏遇已经一丝不苟地站在他面前了，一张脸冰块似的，尽管如此，在早晨的阳光下，苏遇还是好看得熠熠生辉。
　　云问对一睁开眼睛看到的这幅景象很满意，要是苏遇再和颜悦色一些，便更好了，想到此，对苏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八颗牙齿那种。
　　饿着肚子，因为起晚了没赶上早膳，跟着苏遇去上早课。
　　早课是苏在渊教，进屋的时候苏在渊已经背着手站在讲台上了。
　　旁边的人开始议论：“不是说不再收外姓弟子，怎么又破了例了，不会又是陈氏派来的。”边说着陈氏二字，边拿眼睛瞅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穿着陈家人特有的紫色衣衫，柔美的脸蛋上带着几分傲气，看来这女孩就是所谓陈氏派来的人了。
　　“安静，安静，这位云问是我苏氏七年前就收的弟子，一直在外行修，今日开始与你们一道在不周山修行。”
　　云问微笑着向大家颔首，大有一副感谢你们欢迎我的样子，还冲着一旁的苏知蕴眨了一下眼睛，苏知蕴尴尬地微笑回应。
　　“等等，学监，我等自小在不周山长大，七年前，没听说过苏家收这么小外姓弟子。”这人真是那日在苍桐镇被自己绑的那个苏家弟子，脾气最大的一个。
　　“苏家家规有云‘禁谰言’，知缺，难道你对我说的话还有疑虑。”苏在渊正色道。
　　“弟子自然不敢质疑学监，只不过弟子也担心学监你被陆家诓骗了。既然说到苏家家规，开始修行，第一课便是学家规，云问既然已经入门七年，想必对苏家家规一定很熟悉吧。如果你能背出来，我就信你。”
　　“算了算了，都是一起修行的，知缺你何苦为难他，苏家家规一千八百多条，就算入门时背得出来，现在也都忘了。”底下七嘴八舌地说道。苏氏学堂的配置，苏家家规人手一本。
　　云问笑容灿烂，抬杠他就没输过：“不就是家规么，背自然是背过的。不过一千八百多条，等我背完，都下课了，这样吧，你抽几条我来背。如果我背出来了，其他人我可以按师兄弟论之，你得按辈分，每次见我都得叫我一声师叔。要是不敢就算了。”
　　苏知缺犹豫了一下，但又想到除了苏在渊和苏遇，他还没见过谁能背下这一千八百多条，而且这云问吊儿郎当的模样，肯定是诈自己呢，便答应下来：“好！但你要是背不出来，即刻滚下山去”
　　“胡闹！”苏在渊知道就算无规道人本人在，也背不出来个三五条来，更何况他的徒弟。
　　云问笑笑对苏在渊说道：“学监，既然他对我的身份存疑，那就来吧~”
　　苏知缺随口说道 “第一百五十三条？”
　　“不可回顾斜视。”
　　底下的人翻着苏氏家规应和道：“对了。”
　　苏知缺拿起家规，自己求证了一下，又翻了几页，“第三百八十九条？”
　　“不可轻受人恩。”
　　苏知缺有些急了，“一千五百六十条？”
　　“我想想哈~”云问假装为难了一下。
　　苏知缺刚有几分得意的神色。
　　云问又故意提高了声音：“轻诈之人——”，顿了一下，这“轻诈之人”像是说的苏知缺一样“——不可交。”
　　苏知缺不死心，还想再问。
　　“它的上一条是背后之言不可听，下一条是礼不可因人分轻重。”
　　其他弟子们，纷纷在翻手上的苏氏家规，“对的，都对了。”
　　“小师侄，叫声师叔听听。”
　　苏知缺羞愤得脸都红了。
　　“第三条，不可喧哗，安静安静，都坐下来好好读书。”苏在渊说道。
　　苏遇坐在第一排，这场闹剧，他始终没有回头。
　　一落座开始念书，云问就开始打瞌睡，谁叫在平日里这就是他睡觉的点。虽然无规道人已经提前跟跟苏在渊打过招呼，但这小子还真是自由散漫的可以，再看看自己的爱徒——苏遇端坐在那里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与这小子真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云问！”苏在渊叫到。
　　“在！”云问慌乱地站起来。
　　“你师父送你来，是让你来修行的，不是让你来睡觉的！”
　　在场的都笑起来。
　　“以后你就站着听课，清醒一点。”
　　“噢。”
　　苏在渊继续讲学：“身为苏家弟子，能够在不周山修行，外面的仙门世家求都求不来。只不过同样修行，用心学的和混日子的今后将会是云泥之别。比如，同一颗树上的木头，一块拿去做了台阶，一块拿去刻了佛像，每日香客们踩着台阶去叩拜佛像。台阶感叹，为什么我们同样一棵树上的木头，区别会这么大。佛像说我成为佛像承受住了千刀万刻之痛，而你成为台阶，只被砍了一刀。你们修行亦是如此，要刻苦磨砺自己。”
　　苏在渊讲得头头是道，众弟子纷纷点头。
　　“学监，弟子有疑惑？”站着的云问忽然开口。
　　“有何疑惑？”苏在渊有些嫌弃的语气。
　　“弟子疑惑，厨房里切菜用的砧板又该作何解释？”
　　一瞬的沉默之后，全部人哄堂大笑，笑得连凳子都快坐不住了，角落里陈家的那个一脸傲气的女孩子都笑得停不了，拿书挡住脸。只有苏遇，还是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背影看不出来笑了没。云问想肯定是笑了，如果没笑肯定也憋坏了。
　　苏在渊脸都气红了，这个典故是他的师父说与他，他自己也说了二十几年，不想今天在云问这里翻了船。
　　回到住处，“书——放回去。”苏遇说完便拉上了移门。
　　云问已经习惯苏遇的冷漠脸，数着手指头，“书，放回去。”一、二、三、四，苏遇这次说了四个字，还是个句子，有进步哦。
　　回头看看地上的书，借住在人家屋檐下，把人家书房搞得乱七八糟确实是不应该啊。云问开始整理，第一本捡起的就是苏家家规，自言自语道：“不错，还好昨天无聊翻了翻你，哈哈，也是我记性好，今天没被苏知缺为难住。”
　　“苏遇，明天学什么呀？”
　　“剑修。”
　　“哇，剑修好啊，你的剑术这么厉害，明天我一定能开开眼界吧，不行我今天晚上得好好睡觉，明天好好学。”
　　“剑修好玩么？”“学跟你一样的么？”“还是今天的学监教么？”“……”
　　风铃声响起，苏遇未再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