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果果梦

6、6

　　等到魏无极悠悠转醒，已经不知今时今日，只凭灼目的亮光和燥热的空气推断已过正午，一阵虚弱的无力感沿四肢百骸化开，让他无法动弹。
　　“你醒了。”少女婉转清丽的声音在近旁细若不闻的响起。
　　“老祖。”魏无极转头看了看那抹倩影，这才回忆起事发经过。
　　“嘘，小声点，渡劫刚睡下。”
　　“他身在何处？”
　　“不是你让他睡在偏卧的吗？”
　　魏无极微微点头，适才想起之前的劝告。
　　他颤抖的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病弱，仿佛刚大病一场。
　　“别起身，你还需静养些时日。”少女连忙上前制止道：“都怪我，施法时忘了你的存在，也没来得及阻止。”
　　“那繁星……”
　　“越阶顿悟相当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幸而我及时封住了你的穴位，才没酿成大祸。”
　　“老祖的意思是那是上仙之力？”魏无极无比震撼的看着她，仿佛这时才将飞升上仙的老祖与这不谐世事的少女身份重叠。
　　“是的，那是上仙最低阶的星辰之力。”
　　“最低阶？”魏无极只觉得两眼昏黑，仿佛又走火入魔了一次，原来这位老神仙真的如此强悍和厉害。
　　冷静片刻，魏无极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老祖的睡榻上，堂皇的问：“我躺了多久？”
　　“已有月余。”
　　“月余？”魏无极惊讶的语无伦次道：“我……一直……躺在这儿？”
　　“自然，你伤势重，不能移动分毫。”
　　“那老祖睡在何处？”
　　“我就睡在这儿啊？”少女指了指一旁的躺椅。
　　魏无极顿时满脸黑线，看来这老神仙还是没有将男女有别理解透彻。
　　“你干什么？快躺下。”见魏无极想要坐起来，少女立马上前阻拦。
　　“老祖，男女有别……不能躺在这儿。”
　　“我不是已经让渡劫睡在偏卧了吗？”
　　“我……是说我们。”顿时，魏无极的脸上染上一丝若隐若现的红霞。
　　少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指这个。”
　　魏无极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只觉得伤势又加重了几分。
　　“你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
　　“不行，要让旁人知晓此事，可如何是好？”
　　“他们都知你在我这儿疗伤。”
　　“什么？他们知道？”魏无极只觉得似一阵晴天霹雳般将他打死过去。
　　“你无需担心这些，掌门和各峰长老都来看望过你，全被我打发走了。”
　　越听魏无极的脸色越阴沉，只是呆若木鸡的躺在那儿，仿佛放弃一般，不再反抗分毫。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适时的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也让魏无极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地。
　　“渡劫肯定饿了，我去找殷大婶，你好好休息吧。”
　　片刻后，当少女抱着婴儿回到内寝，里面空空如也，而榻上之人早已离去。
　　“这人真是的，这么重的伤，竟顾着那些小事，真固执。”少女对着空榻娇嗔道。
　　不觉间，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春寒陡峭，侵人骨髓。魏无极走过层层回廊，绕过一湾碧绿的池塘，朝偏殿行去。春雨刚过，阴云避日，花圃旁的小道有些泥泞，却未将他的青衣沾湿分毫。
　　闭关半年，魏无极终于大伤痊愈。凭借之前那惊鸿一瞥的顿悟，修为也因祸得福的增长了不少。遥遥一望，衣袂飘飘，更加的气宇轩昂，仙气不凡。
　　刚走过轩兰殿前院，彷如跨过一层结界般，进入另一番天地，这里阳光明媚，温暖宜人，连风都带着一丝柔和，如同一层轻纱蔓烟自耳畔拂过。
　　魏无极正觉诧异，一阵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从后院传来，绕过回廊，只见廊下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女，眼中含着笑意，正对着地上爬行的小孩灿烂微笑，不停拍手称赞。
　　徐徐转动的日光照进小院，一层薄薄的光晕正笼罩在少女的身上，照得她一身通透雪白，让魏无极看呆了眼。
　　少女抬头，发现了魏无极的身影，莞尔一笑：“你好些了吗？”
　　魏无极回过神，立马拱手应道：“得老祖庇佑，无极已大好。”
　　“嗯，痊愈就好。”说完，少女招手，似有激动的说：“快来看，渡劫已经会爬了。”
　　魏无极看了看地上爬行的小孩儿，没觉得多惊讶，他想，婴儿在十个月时不都会这个技能吗？况且老祖的徒弟应该比常人更加聪颖才对，可每次查探此人皆无半点奇特之处，反倒这点，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近日闭关，未来请安，不知老祖可觉有何不妥之处？”
　　“你放心，一切安好。”
　　魏无极微微点头，忽而想到什么，好奇的问道：“不知老祖施了何种仙法，让此处与外界气候如此不同。”
　　“这是上仙的空间之力，春日乍暖还寒，渡劫容易受风着凉，适才辟出一个暖和宜人的异界。”
　　魏无极满眼震惊的四下打量，心中不禁感叹，上仙之力果然非同凡响。一股韧劲不禁油然而生，他发誓定要勤加修炼，早日达到这般境界。
　　转头看向蹲在小孩儿身旁的少女，清澈明净的双眼尽是透着欣慰和慈蔼，仿佛跟寻常人家的慈母别无二致。
　　魏无极挑了挑眉，似乎已经习惯了如此模样的老神仙，不禁开口劝告：“老祖，不该如此惯着他，男儿就应该在风吹雨淋中成长，方才能锻炼他的意志。”
　　“是吗？”少女皱眉仿佛在思考这句话是否正确。
　　“老祖，可听过凡人的一句话？”
　　“什么？”
　　“慈母多败儿，反而越严厉对他越好。”
　　“原来教导徒弟如此麻烦？以前师傅总让我自己看书悟道，从不管我，别说严厉，和蔼都算不上。”
　　“老祖天资聪颖，自是不用旁人教导。”
　　“不，以前师傅带我行走江湖，总骂我笨，不开窍。”
　　不知为何，魏无极对此竟没有半点反驳之意，仿佛如若现在他是老祖的师傅也会如此觉得。
　　少女抱起地上爬行的婴儿，随手将他身上的灰尘拂去，转身准备走回殿内。
　　“你来，我有东西给你。”
　　听后，魏无极一脸茫然的缓缓跟了上去，不禁猜测到底给他的是何物？
　　少女将婴儿放至榻上，随手变出一副画卷，递给魏无极：“这个你拿去，对你修炼或有帮助。”
　　魏无极大喜过望，连忙接过，迫不及待的想要一探究竟。
　　随着画卷缓缓在他手中展开，一幅山恋叠嶂之景，刹那间倒映在魏无极的眼前。那陡峭的山峰，郁郁葱葱的树木，密林深处潺潺流动的山泉，皆是如此逼真。
　　魏无极晃眼仿佛此时正站在绝顶之巅，遥遥向下一望，满眼的壮丽景色，峰峦之间似蕴含某种大道，不禁让他踌躇思索。
　　突然，额头受到一记响指般轻轻一击，让他陡然清醒过来。
　　“你如此着急作甚？拿回去慢慢看。”
　　魏无极慌忙躬身拱手道：“是我唐突，请老祖勿怪。”
　　“无妨，如若不提醒你，等会在我这儿站个十天半月，又该说男女有别。”
　　魏无极嘴角不禁抽了抽，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上次他不告而别，还是慌不择路逃跑的。
　　“老祖，说的是。”魏无极顿觉语塞，悻悻的低下头，默默将画卷重新收好。
　　晃眼间，竟发现右下角有个印章，细看之下，他大惊失色道：“这是逍遥派的东西？”
　　“嗯，这是上次凌云老头给我的见面礼。”
　　魏无极皱了皱眉，似有疑虑的说：“他为何将如此贵重的东西赠与老祖，莫不是有何企图？”
　　“没有，他只说是孝敬我的。”
　　“孝敬？”
　　“是啊，说起来他还是我无妄派的小辈。”
　　“他怎么会跟我派扯上关系？”
　　“他母亲曾是无妄派长老，跟他父亲在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上相识。”
　　“什么？”魏无极满眼震惊，没想到凌云道长居然跟无妄派有如此瓜葛。
　　“可是数百年来，逍遥派总跟我派发生冲突。”魏无极一脸恼怒的沉声道。
　　“他跟我一样不管门中事务，我还是在蓬莱仙山遇到他的，他说，那里景色很好，已经长居了好几百年，还邀我也过去陪他谈经论道。”
　　“老祖，千万别去，他假意邀请，实则居心叵测。”
　　“我自不会去，现在得照料渡劫，哪里能脱身，再说凌云老头说的话，大多我都听不懂，还只想睡觉。”
　　听后，魏无极满脸黑线，竟觉得他们老祖怎么有些丢脸，拿不出手？
　　“只一句，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什么？”
　　“他说，为何数千年来只有我一人能得道飞升，是因为我与你们悟的道不同。”
　　魏无极听后大惊失色，仿佛想参破无极大道的奥秘一般，急声问道：“有何不同？”
　　“我悟的道是简，而你们悟的道是繁，正所谓由简至繁易，但由繁至简难，所以你们越是修炼越难，而我却越轻松，最后得道飞升。”
　　“如何能简？又如何去繁？”魏无极如饥似渴的一心想要求得真理。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让你别那么执着，就能走的更远。”
　　“我哪里执着了？”
　　“动不动就提男女有别，你说你执不执着？”
　　魏无极一脸阴沉，甚至略带怨念的看向眼前这个少女，只觉得这个老神仙明显在戏耍他。
　　少女继续说：“每个人执着的东西或多或少，甚至或有千秋。而你执着的东西少，却很重。”
　　魏无极或有收获，却依旧不明，不禁问道：“难道老祖就没有执着的东西吗？”
　　“嗯，目前为止，确实没有，如果有，那么我的道也就走到了尽头。”
　　“难道修行真的要斩断所有杂念？”
　　“的确如此，所以说大道至简。”
　　“多谢老祖施教，无极受益匪浅。”魏无极拱手恭敬的鞠了一躬。
　　“悟不悟的透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似回想到什么，少女有些失落的说：“还记得当初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可惜。”
　　“为何？”
　　“是个极好的苗子，就是异常执着。”
　　魏无极一脸黑线，他不明白，到底是有多执着才斩断了自己的修仙大道。
　　“不过，你也凭着这份执着走得比其他人要远一些。”
　　“不，我想要达到老祖一般的成就。”魏无极厉声反驳道。
　　“那你只需放下那份执着。”
　　魏无极皱了皱眉，似有惆怅的说：“我还不懂那份执着究竟是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放下。”接着他目光灼灼的说：“从今往后，我定会努力反省，找到答案。”
　　少女只是笑了笑，歪了歪脑袋，打趣道：“你看，你又执着了，何必反省，又何必去寻找答案，执着明明就在你的眼前。”
　　魏无极恍然大悟，仿佛百余年的修为皆是白费，还不如老祖的三言两语来的通彻见底。忽而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真的是那飞升上仙之人，大彻大悟，看透一切。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还总觉得她很迟钝，甚至有些蠢，这才发现真正蠢笨的人是他自己。
　　突有感悟，魏无极眼神肃穆的望向少女，沉声拱手道：“如若不嫌弃，无极愿意侍奉左右，只愿能多听一些老祖的教诲。”
　　少女莞尔一笑：“怎么，你现在又觉得男女无别了吗？”
　　魏无极尴尬的笑了笑说：“老祖教训的是，无极应该放下执着。”
　　“嗯，看来你又悟到了一些道理。”少女微笑着点点头说：“不过，你峰中事务繁多，我也不爱有人打扰，得空过来转转就好。”
　　“是，老祖。”
　　等魏无极抬头时，只见那少女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仿佛在对他细说着什么，不是谈经论道，也不是话本故事，只是最简单的市井人生，柴米油盐，却让他看得津津有味，无法移开双眼。
　　魏无极终于看透了一丝大道至简的模样，只有拥有那份恬静之人，方可得道飞升。
　　突然，眼前似看到天边飘来祥云朵朵，绽放着万般光彩，让他的心跟着变得平静淡然，仿佛世间万物皆已超然出尘。
　　“恭喜，你的大道又远了一步。”
　　一抹温婉柔和之声将魏无极拉回现实，忽而发现自己的修为竟又增长不少，随即拱手道：“承蒙老祖不吝赐教。”
　　“一切机缘全凭你自己创造，我只是其中一环罢了。”忽而想到什么，少女沉声道：“就像之前我第一次卜得大劫之象时，前路茫茫，什么都看不清。自从打算收徒，三个关键慢慢浮现……”
　　“哪三个关键？”
　　“一是徒弟，二是劫数……”
　　“怎么又是劫数？”魏无极不禁惊呼：“是何劫数？”
　　少女摇了摇头：“不知，我将渡劫抱回忘荡山后卦象上只显示一个‘劫’字，具体是什么，没写。”
　　“那第三呢？”
　　少女又摇了摇头：“不知。”
　　“怎么还是不知？”
　　“或许等到解开‘劫’字疑惑时，第三个关键自会显现。”少女沉重了叹了口气：“想来这次大劫必定凶多吉少。”
　　“老祖……”
　　魏无极大惊失色，一抹哀伤刺痛了他的心，就算让他付出所有，也不想无妄之巅少了那抹清丽的身影。
　　“无妨，或许老天见我活够了，故意给我加点难度。遥想我第一次渡劫飞升时，连卜卦的时间都没有就成功。”
　　魏无极听完满脸黑线，听她这口气，仿佛飞升上仙跟放屁一样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