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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

  •   如果说我有什么最大的愿望,那就是我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我的爱好之一,就是经常翻看小时候写下的日记,字数不多,但很纯净,虽然背后都埋藏着罪的种子,仍然不失趣味。
      “今天我升入了三年级,练了腰鼓,回来水被同学喝了,我很渴,哭泣着。”
      这是我特别喜欢的日记之一,这里我很欣慰地现我居然还是有一点“自我”的能力,大一些后我居然为自己而哭了一次,真是可叹,实属不易。
      我总是觉得没有自己,自己是什么,完全是由别人的欲望与期待构成的,我为了不让别人失望而上学,为了让父亲高兴而装做开朗,为了让老师夸奖我,我扫地。自己行为的动机,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些罢了,都是让别人开心些罢了,这世界太过于残酷,人们为了生计奔波不止,真是可怜,可怜。
      就连为自己而活,也是听别人说“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有点主见”才做出的行动,人们有时良,我虽然做着看似善良的事,却总觉得是个罪人。很久之前我养过兔子,和它打雪仗而害的它被活活冻死时,我就知道我天生就带着罪恶的基因的。
      至于它,我到底只是隐约感觉得到,但并不能全然理解它的含义,我只知道所谓报应一说:有罪的人会受到严厉的惩戒。这差不多就是我检验自己行为的试金石。我总是遭受惩罚,无论是良心上的,眼睛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所以我是有罪之人,这么说就是“由结果推知其原因”,严格地遵循着逻辑,而且同时符合着统计的规律,我不愿将发生的一切归咎于善良的头衔之上,所以我干脆并不认为自己善良,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规规矩矩地过着生活罢了,生活给我的痛是深切的,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愿望,那就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世人吧。

      “括子,你爹回来啦。”
      妈妈拉着我的手,我躲在自己的西边的屋子的边角上忸怩着。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父亲了,也许妈妈去找过他,但我现在的记忆,也仅停留在照片上了。照片上的男人很胖,穿着拖鞋和短裤,抱着很小的我,大狼青就在旁边站着。
      “快过来看看。”“妈......”
      突然外庭传来一句威严的话“李泯生!”
      我瞬间惊起一身冷汗,忙往外连走带跑,见到他的一瞬间之后就怎么也回想不起了,那是一种见一个陌生人但却身心里默念你和他是关系最亲近的人的惶骇,往后不论多少年,戴上再多层的有色眼镜也觉察不出里面亲情的深沉。
      “玩会儿玩具...”我说了一句,准备玩游戏的时候逃离一下。我背着身,声音从我的背后传过来。
      “喏,就这么讨厌我啊,好歹咱俩也是父子啊。”
      我连忙止住了步子往回走,惹了父亲的不高兴,而我又是这么瘦弱的一个人。结果没想到的是他又让我回去,“算了,你玩你的去吧,我和你妈还得商量你学校的事。”
      如果他的归来是为了我的学校的事话,那我真的不像话到了极点了。我总是会招惹出不少麻烦来,往往不经意间的举动也会栽培出无数难缠的毒草。“不是的...”我小声说着。
      不一会争吵声传过来,妈妈嘶哑着声音喊着,她大概是想让我上幼儿园的。“喂,这是什么话啊,你了解过咱们家的情况吗,就钱,你掏?你有这能力吗你。”
      “那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吧,他奶奶,在你哥厂里忙得正极,谁有心情管咱们啊,啊?”
      “他姥娘还来吗?”
      “你觉得这可能吗?就算来了,在哪住着?他姥姥娘谁管,去哪?现在他也不小了。”
      我还是想让姥娘来的,小时候我坐在车子后面,她骑车子的时候摔倒了,从此就再也不敢用车子去送我,如今曾祖母生病,她也就回去了。可是我也并没有决定的权利,我悄悄离开了自己的屋子,来到父母的房间前。我慢慢拉开纱窗门。
      妈妈见我来了,肿着眼跑了出去,厨房里传来水流的声音,这是她去洗脸了,妈妈哭时总喜欢去洗脸。父亲在床边低着头,阴着脸笑着。我关了门,又躲进我的小卧室内。晚上吃饭时我们偶然又提到这件事,我说这其实没关系,我可以不上的,再说我的年龄本来就大一岁,去年不久没有上吗,现在也无所谓了。不知为什么,我妈又哭起来,说着话声音就呜咽了,连忙跑出去,院子里又传来水流的声音。这样持续了几次,才终于熬过了吃饭这一关。我躲进屋子,“赶紧睡吧,赶紧睡吧。”我默默地在心里祈念。
      最终这件事定了下来,那就是我不必去幼儿园了。父亲回到了路村所,越来越胖了,之前是一百四十斤,每一次回家都会涨二十斤,现在已经一百八十斤了,在他的面前,我瘦弱的像爬满椿象的小香椿枝,骨头架子都有随时受不了血肉拖累的危险。
      妈妈为了以后可以接送我上学,辗转了各个部门,辞去了薪资较好的会计,改去流动站收票费,每一天的风吹日晒过后,回到家我都感觉她的皮肤苍老了几岁。流动站的旁边有一家淀粉厂,常年累月地飘过来肮脏的臭气,多年后我想起当时的遭遇,常为妈妈感到刺穿灵魂的愧疚,以至于常在夜里仿佛闻到淀粉废气,突然地醒过来,泪流满面,呻吟不止。
      白天的时候我什么也不干,只是坐在屋子里,大门上了锁,我一直以为那是怕我出去的警示,因为我蹬着凳子是可以上去的。父亲从所里回来后,我说不必锁着门了,我不会出去的,外面的空气说不定也会流动得更通畅。
      父亲却突然压低了声音,仿佛全场都充斥着别有用心的偷听者,“哈,旁边住着个做了二十年牢的犯人,你可小心点。”我说不出话来,虽然我曾经出过门,还被邻居的大黑狗撕咬过棉衣,但始终不曾发觉周围竟有如此的风险,那些看不见的风险笼罩着我,让我简直难以呼吸,像在水里四下伸着腿踢踏,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沉下海底,水冲进肺里的感觉。
      我像妈妈问及此,她也承认了。那个眉目和善的男人,没想到竟也拼命隐藏着什么。无知才是胆小者的武器,这句话永远都不会过时。每个人都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他们在那陷阱上面撒下泥土,我们踩上去的人都悔之晚矣。倘若为了避免这种危险而不去交往,那这个人也就失去了动物的本能,可是...
      在春末的时候,家里住进了两只兔子,妈妈将它们送给了我,当为生日的礼物。我观望着铁笼子里的兔子,失去了自由,每天只是吃着叶子,忽然产生了同情之感,我也是笼中兔,只是并没有挣脱的能力,但是你有,我可以帮你。我双手想托住灰色的那只,它溜到了角落里,“啊呀,我这是帮你。”我又伸出手,终于捧住了它,它拧着脖子用牙啮我的皮肉,疼的我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它重重摔在了地上,撒腿歪斜着不知奔向了何处。
      晚上妈妈回了家,经我的点拨才发现兔子少了一只,棕色的那只较为胆小,来了人就会躲进自己的窝里,几乎无需担心。
      “灰色兔子...刚买回来的啊。”她叹了一口气。
      我的心十分落寞,幻想着兔子能够忽然自己出现一跃进窝内,然而我也知道这并不会发生,就看着妈妈挨个屋子的翻找杂物,她一定认为兔子是喜欢藏在杂物堆中的。翻出来的棉絮破被散落了一地。她也厌烦了这种破坏的举动。
      “要不明天再找吧。”这样也不是办法,天已经黑下去了。
      “不行,今天必须找到。”
      我们没有吃饭,终于在西屋的柜子下找到了它,它在角落里大口呼喘着,显示出一副病态的样子。我知道它也很久没有吃饭了。妈妈想把它赶出来,拿过来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到柜子下面戳它。“出来。”妈妈大声喊着。我早说过我与这只兔子有着不解之缘,现在它的受难,我实在不忍心观望下去了,我离开了西屋,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墙角盛开了点点白花,在阴暗没有阳光的地方生长着,我突地来了趣味,走过去蹲下准备好好看看。
      “括子,过来挡在门口。”
      听到此话,我急急忙跑回西屋门口蹲下站好,妈妈用力地把兔子扫出来,兔子却在强有力地竹竿的疼痛下沉默不动。
      “这兔子是怎么了,卖的人什么良心...”
      我始终没有把兔子竟当做一件商品对待,无论是心上还是行为上,然而它终究是花钱买来的,本质上还是商品么。但是既然买过来了,商品什么的也还重要吗,出了问题还要去商家去找,出的问题到底该由谁负责?
      那兔子看上去想动起来了,但只是在地上抽搐着,它的腿在那胡乱地踢蹬。
      我的责任。
      “我把它摔了...”
      我知道这是我的过错,我摔断了它的腿。
      “你为什么摔它。”
      这句话的语气,就是我故意行恶的语气。我在摔打一只弱小的动物。
      “不是...我想把它放出来。”
      “那你就摔它?放它出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当时的言语组织十分有限,我虽然知道自己和兔子一样有共同之处,但却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出模糊的感觉,我并不想造成这样的结果,昏红色的夕阳染上了血一般的天空,厨房的玻璃反射过来最后的一抹淡红,整个屋子里,仅有我站的门口一片泼上了血,兔子仍气喘吁吁,在黑暗里大声呼吸着,每一口气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气力,比它被我捉住、被竹竿子捅时还要紧张却动弹不得。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
      “唉,就先这么着吧。”妈妈提起闭着眼睛的兔子,从门口经过我时撞了我一下,看着满屋的狼藉,完全呼吸不过来,一口气都要卷进许多泪,引得咳嗽连连。脸上和鼻子全是泪水。眼前一片模糊,红色渐渐淡去,周围却显得有些绿色。
      我出了西屋,妈妈又在忙碌地做饭。我走到墙角准备看看花,花没变,却因光线的变化开始阴暗起来,我接近一朵白花想嗅一嗅,却分明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乱走着的小虫,也有不动的,在绿嫩的茎头处吸食着汁液。
      “哇。”我被惊吓了一跳,一屁股墩在了地上,沾了不少泥土。
      我赶紧跑去厕所,用水擦衣服上的泥土。这些土一定不能让妈妈看见。我总是不能理解妈妈的卫生习惯,出门一定要换上特定出门穿过的的衣服,进了家门就要再换一套,即便是在外面的板凳上坐一坐,也是要换了裤子。我很是想争辩一番,但回答总是“有的人...”“你又不知道他们有...”
      至于那“有的人”究竟是谁,从小我没弄明白,至今仍是糊涂。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正常的人,坐过那个板凳的人也会嫌弃我们的不洁,可是我们是干净的,所以别人也是干净的,倘若大家都怀着别人脏的心理却保持着自己的洁净,那这件事似乎就没有意义可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习惯我也默默的适应了,以至于后来从不用别人用过的水杯,也就是为什么练完腰鼓后没水喝会哭泣。长大后人们都说我有“洁癖”,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在其中最为肮脏的是钱,是所谓“不知多少人摸过的”最脏之物。
      我冰冷着裤子在餐桌吃了饭,之后就在我的卧室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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