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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 上官家之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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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霁声色俱厉,没人能看出这时的她究竟是心虚还是愤怒。
而也正是这一刻,上官霈——这个一直如庞然阴影一般笼罩着整个上官家的男人发话了。
“够了。”
没有上官霁的声色俱厉,也没有楚青黛的歇斯底里。
上官霈作为垄断东国数个民生行业的寡头、上官财阀的掌舵人,其权势之重威严之深,是在场所有人都难以望其项背的。
因此,这一刻,他只不过是眉头一皱,冷淡呵斥了一声,谈话厅内那些在劲爆消息的轰炸下已呈现沸腾之势的上官家众人,甚至是上官霁那位面色涨紫愤怒喘息的丈夫,便都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了下来。
而后上官霈的眼神向上官霁一扫,后者便立即收起了张牙舞爪的姿态,乖乖坐下,紧接着,上官霈终于看向楚青黛,轻描淡写说道:“夫人,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件事,精神一时有些崩溃。对于琅儿的死,我也感到非常痛心和遗憾,毕竟琅儿不仅是你的儿子,更是我们上官家的未来。
“可是,事到如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夫人你还有礼儿和信儿,还有整个楚家还要你支撑,甚至是琅儿的身后事,你也要打起精神多多操心、让琅儿风风光光下葬,所以,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你可得好好担起你上官夫人的责任才是啊!
“来吧,跟三妹好好道个歉,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上官霈轻描淡写,甚至没有直接回应楚青黛的指责,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定性为“一个痛失儿子的母亲的精神失常”。
就如同他当年轻描淡写地带回柳轻眉的女儿交给楚青黛,告诉她这个孩子叫柳如黛一样。
就如同他当年指着两个陌生的孩子,告诉楚青黛他们就是她不幸夭折的礼儿和信儿一样。
上官霈总是这样,并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因为他笃信了整个上官家没有人敢反抗他,更没有人能反抗他。
哪怕那个人是“上官夫人”也一样。
于是,也就如同上官霈所想的那样,当年的楚青黛顺从地接受了他的所有决定,没有半点反对,甚至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礼儿和信儿早已经夭折了,真的将那两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孩子当作亲子抚养。
可上官霈忘记了一件事——
事到如今,当楚青黛最后的、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也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上已经再也没有能让她顾忌的人了。
于是楚青黛大笑起来,笑得歇斯底里。
然后,她一口浓痰唾在了上官霈的脸上,就如同她早二十多年前就该做的那样!
“放你娘的狗屁!”
在人生中的前十八年里都只是一个杀猪匠的女儿的楚青黛,在这一刻彻底抛弃了“上官夫人”的一切,对着上官霈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跟种猪一样只知道交.配,最后连自己的亲儿都认不住来,把别人的儿子当作自己的亲儿养大,所以就以为我也跟你一样蠢吗?”
原本在这一口浓痰下被惊呆了的上官家众人,特别是上官霈,还没来得及勃然大怒,就听到了楚青黛的这番发言。
上官霈呼吸凝固,一把擦掉脸上的浓痰,脸色近乎恐怖。
“你说什么?”上官霈终于站了起来,对这个几乎没有男人能够忍受的暗示反应剧烈,咆哮起来,“楚青黛,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青黛冷笑连连:“我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生了三个儿子没错,可除了琅儿之外,真正的礼儿和信儿——也就是上官霈你真正的儿子,早已经死了!而你抱回来的那两个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而是你跟你那个无耻三妹所生的、绝不会被被世人所容的奸生子,是近亲相.奸的恶心东西!
“而你上官霈如今已经这么老了,你已经再也生不了哪怕一个健康的、属于你上官霈血脉的儿子了——上官霈,你绝后了,你的儿子你的女儿已经全都死了,统统死了!全都死了!这回你听懂了吗?!”
是的,上官霈当然听懂了。
并且不仅是上官霈听懂了,整个上官家的其他人也全都听懂了。
谈话厅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一场普通的、才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的谈话,竟然会接连爆出这样震撼得令人几乎忍不住想要倒地装死的消息。
主座上,上官霈眼前发黑,摇摇欲坠,耳畔似乎响起了一阵一阵的轰鸣,一种巨大的愤怒与耻辱涌上心头。
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刚刚还被他强行戴在上官霁丈夫头上的帽子,竟然冷不丁转移到了自己头上。
看着上官霈这样的反应,楚青黛冷笑连连,即是畅快,也是说不出的悲哀。
上官霈心脏闷痛,呼吸不畅,脸色不知不觉中变得一片通红。
他颤抖着指着眼前这个逆来顺受了快三十年的女人,想要立即叫人进来把这个胆敢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押进上官家的地牢,用所有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酷刑惩戒她,但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满载着愤怒和不甘心:
“是——是谁?!”
上官霈咆哮:
“那个男人是谁?琅儿,不,你那个野种,到底是谁的儿子?!”
这一刻,上官霁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再次站了起来,愤怒看着楚青黛,厉声指责:“好啊,楚青黛,你这个女人竟然这样大胆,竟然差点就混淆了我们上官家的血脉?!”
上官霁说着,冷笑出声,恶毒道:“这样看来,你那个野种儿子真是死得好,死得妙。听说,他就是因为杀了二哥的女儿,才遭到的报复吧?
“他明知道柳如黛是二哥的女儿,却还敢杀人抛尸,怎么想都是你这些年对他的潜移默化!是因为你看不起二哥的女儿,苛责她虐待她践踏她,所以你那个儿子也有样学样,胆大包天地谋害我上官家的血脉——哈!现在想想,果然一切都是报应!
“竟然刚谋害我上官家的人,事后还敢求我二哥保护你那野种儿子?要我说,那个野种真是死得活该!如果他真的要为自己的死责怪谁,那怎么想也只能怪你这个当母亲的!
“如果不是你当年出轨生下了他,现在又哪里有他的死?如果不是你这么苛待柳如黛,那个野种又怎么刚杀人抛尸?所以一切都只能怪你——都是你的错!楚青黛,你儿子死了,这全都是你的报应啊!”
上官霁的话不仅恶毒,更是诛心!
楚青黛大笑起来,那从她胸膛里发出的愤怒声音让她的胸膛内传出了剧烈震响。
“报应?狗屁的报应!这世界上哪里来的什么报应?!”
她指着上官霁,厉声逼问:
“你说我苛待柳如黛,践踏柳轻眉的女儿?可我当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我当年吃得了的苦,凭什么那个偷了我整个人生的女人的女儿就不能吃?我受得了的罪,凭什么那个偷了我所有亲人的女人的女儿就不能受?难道她和她的女儿就比我要高贵吗?!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那这世上就根本不该有柳轻眉,不该有柳如黛,而你——你这个同样出轨,而且还是跟你亲哥哥近亲相.奸的女人,更是早早就该死了!”
上官霁大怒:“你——!”
没等上官霁发怒,楚青黛又指着上官霈的鼻子,大骂道:
“而你,上官霈,你这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种猪,你能有婚外情,你能左拥右抱,凭什么我不能有?你能有私生子,甚至还把他们养在我的膝下让他们叫我母亲,凭什么我就不能让我的儿子当你上官家的继承人?
“如果要说报应,那我才应该是这个报应!因为这是你们欠我的!如果世上真的有公平,那我的儿子活着继承上官家才叫做公平!因为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虚与委蛇苟且奉承后应得的!”
楚青黛泪水滚滚而下,涕泗横流,没有了任何优雅姿态,没有了任何理智衡量。
这一刻的她,只是失去儿子的母亲。
可上官霈根本没有功夫理会楚青黛的痛苦和不甘,他咆哮道:“回答我楚青黛!那个野男人、那个跟你私通的野男人,到底是谁?!”
楚青黛冷冷惨笑:“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
“你敢?!”上官霈大怒,额上青筋贲露,眼中闪烁着残酷冷光,“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包庇那个野男人?楚青黛,你就不怕我毁了你楚家?”
楚青黛再次为这荒唐的言论大笑起来:“别自以为是了,上官霈,你这个蠢货!到了现在,你还以为我竟然会看重楚家那些人?”
“我的儿子死了——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不是楚家那些利欲熏心的野心玩意儿,而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最后的唯一的儿子,他死了!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在乎什么?
“所以我早就知道了!这世界上就根本没有报应,根本就没有公平!”
楚青黛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她冲到了谈话室的窗前,一把推开了那红松木窗,指着天空大喊道:
“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公平,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报应,就让这天上雷神天降,毁掉这个吃人的宅子,或者让这地上烧起大火,烧尽这个所谓的上官家,烧尽所有的一切,也将你们这些贪婪无耻、忝居高位,肆无忌惮地践踏凌辱别人、毁掉他人一生的蠹虫,都就此毁灭吧!”
这一刻,上官霁看着疯狂的楚青黛,冷笑一声,几乎要翻出一个白眼。
而其他的上官家众人也明白,到了这一刻,这位曾经的“上官夫人”恐怕真的疯了。
上官霈重重喘了口气,理智终于恢复几分,扬声把门外守候的仆人和保镖叫进来,准备先把楚青黛押到上官家的地牢关起来后再做打算。
然而,就在大门开启的瞬间,一阵冷风倏尔从窗外送来。
无形的阴影投在地面,在这间偌大的谈话厅里拉得极长极长,竟好似一条扭曲的巨蟒。
这一刻,室内的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无论是看到的还是没看到这阴影的人,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沉甸甸的压抑与战栗,好似人类体内千万年进化而来的对危险生物的感应,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激活,发出了尖锐警报。
然而,养尊处优的现代人类早已经忘记了这份沉重与压抑代表着什么,更是早已经听不到那由血脉发出的警报声。此时此刻,他们只坐在原地,茫然抬头向窗外望去,不知道天色怎么突然就黑了。
于是下一秒,他们看到了。
一只覆满银色蛇鳞的手按在了楚青黛的肩上,背着光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听到那如同巨蟒吐信一般的声音响起。
“想要报仇吗?”
那不知道是人形巨蟒还是蛇鳞的人类这样说着。
“如果我说代价是你的性命呢?”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谈话厅里一片死寂。
就像是世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无论是上官家的血缘关系者,还是那些被雇佣而来的仆人与保镖们,都有片刻的茫然,好像是想不明白眼前这个古怪的家伙是怎么出现在守卫森严的上官家的,又好像单纯只是被这个似人似蛇的怪物吓得忘记了思考。
但楚青黛没有。
因为她一直等待着、甚至绝望地等待着这一幕的出现。
于是她毫不犹豫:“那你就拿走吧!”
下一秒,鲜血四溅。
没有半点迟疑、好奇、不忍,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只怪物毫不犹豫地用它尖锐的指甲割断了楚青黛的喉咙。
然后,它从窗外跳了进来,与轰然倒下的楚青黛的尸体一同落在地上,微微侧身间,露出了它那张给人莫名熟悉之感的、半明半暗的脸。
直到这一刻,直到楚青黛的尸体在满是血泊的地上做最后的抽搐时,上官家的众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救命啊!保镖!保镖呢?保护我,快点过来保护我啊!!”
一片混乱之中,火焰不知不觉从怪物的脚下燃起,向着四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扩散。
无数人骇然惊惧下如老鼠四下逃窜,意图第一时间逃离这个有怪物有大火的恐怖房间。
但与此同时,也有无数人上前,硬着头皮为了上官家付出的天价工资卖命。
怪物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拦那些逃跑的,但对那些敢上前的人,它只是随意一瞥,那些人便蓦地停下动作,在旁人骇然的目光中大哭大笑,手指深深地抠进自己的眼眶,像是要把自己的眼睛乃至是自己的整张脸皮都从身上扒下。
“怪物,怪物!”
“你做了什么?”
“是异种?一定是异种!”
“呼叫支援!让那些使徒过来!”
“撤退!快!保护上官先生撤退!普通人是打不过异种的!!”
在这一片混乱的情景下,上官霈无疑也是想要逃跑的。
而意图帮助上官霈逃跑的人自然也非常多——他的保镖,他的仆人,他的两个好儿子,他关系暧昧的好妹妹,甚至是片刻前还在被他呵斥被他戴了绿帽的妹夫,此刻都在竭尽全力地想要帮助他逃脱。
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他怎样挣扎大叫,他的脚都牢牢定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黏住了一样。
于是,最后,当大部分人都逃出谈话厅,那闯入的怪物也将目光移到上官霈的方向时,那些上前帮忙的仆人率先遭不住了。
他们唯恐自己也像地上发疯的那滩烂肉一样抠出眼珠撕下脸皮,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很快就惶然丢下主家,掉头跑了。
紧接着是上官霈的两个好儿子。
他们慌张四顾,帮忙拉扯上官霈的手上发抖,原本就只是做个面子工程而已,因此,在看到怪物向他们迈出第一步时,他们就再也受不了了,大叫一声后,连最后的场面话都来不及说,连滚带爬地跑了。
上官霈气得鼻子都歪了。
但他却没有功夫呵斥这两个孽子,因为随着上官礼和上官信的跑路,上官霁的丈夫也随之松手,掉头就跑,而上官霁——他上官霈的好妹妹,曾跟他说过此生最爱的人就是他的妹妹,则立即以一副看似愤怒的样子追了上去,好像是要把自己的丈夫骂回来。
——可谁会不知道上官霁只是想跑?
于是,最后的最后,仍留在上官霈身边的,竟然只有他高价雇佣的几个保镖!
上官霈脸色发青,犹自不敢相信这样的一幕,不敢相信荣耀辉煌了一辈子的自己,最后竟然会迎来这样众叛亲离的结果!
但很快的,更叫上官霈不敢相信的事发生了!
只见那怪物步步逼近,面对保镖们含不畏死的攻击时,只轻轻屈指一弹,一道道可怕的无形之刃便就此生成,轻描淡写地隔断了这些挡路人的脖子。
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倒下,一个个双目圆睁的头颅滚落。
这一刻,上官霈竟然分不清是地上的血蔓延更快,还是四周的火威势更强。
“不要……别……别杀我……”
上官霈面容扭曲而颤抖。
他跌坐在地上,在怪物的步步逼近下不断想要后退。
可他不能退,退无可退。
上官霈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与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这位一辈子都高高在上、曾漫不经心地主宰过无数人一生荣辱的大人物,此刻却独自一人,坐在这熊熊燃烧的火场中,对面前紧逼不舍的怪物哀哀哭泣,如同每一个面临死亡的人那样绝望祈求着:
“别杀我,不要杀我!”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是钱吗?还是人?还是别的什么?”
“我是上官家的上官霈,只要你放过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弄来,就算你每天都要吃一百个人,我也有办法给你弄来,只要你放过我!”
“放过我吧!”
“求求你,求求你!”
上官霈绝望地恳求着,哭得像是一个两百斤的孩子。
而那怪物却轻灵来到他的身前,低头,居高临下地看他,微微一笑。
“抬头看我。”
怪物说。
“叫出我的名字。”
什么?
这个怪物……在说什么?
……对了,对了!
这个怪物好像很眼熟,好像在那里见过?
所以说,只要他叫出这个怪物的名字,就能得到赦免吗?
这一刻,上官霈满怀期盼地抬起头来,用尽毕生的专注去观察这张覆满蛇鳞的脸。
而事实上,上官霈并不需要太过用力地去辨认。
因为这张脸,他实在太熟悉太熟悉了。
熟悉到上官霈在看清对方的一瞬间,便脸色惨败,战栗失语,嘴唇不住颤抖,后背也涌上一股可怕的寒意,令他在这无尽高温的火场中竟也没忍住瑟瑟发抖起来。
怪物向他微笑。
那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上官霈。”
它再次说着,如同死神的低语。
“我让你,叫出我的名字。”
这一刻,上官霈哭得更厉害了,像是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牙关战战,嘴唇紧闭,万万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怪物命令道:“说!”
上官霈不愿意说。
但他也不敢违逆面前这个索命恶灵的命令,就如同对方生前时不敢违逆他的命令那样。
“你是……你是……”
上官霈涕泪齐下。
“是……柳、柳如……黛。”
怪物无声大笑。
“答对了。”
下一秒,上官霈便感到身体骤然一轻,世界也在他眼里不断飞舞旋转起来。
但,直到看到自己的无头尸体的那一刻,上官霈才恍然明白:
原来,飞起来的不是世界,而是他的脑袋啊!
无头的尸体轰然倒下。
之后,他飞舞的脑袋才跌落火场,与这熊熊烈焰融为一体。
虞婧转身从窗户跳出,来到了上官家的最高处,低头俯视这场蔓延整个上官家的烈焰。
“烧吧!”
虞婧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朗朗晴空,笑了一声。
“把这个不适合出现在这片天空下的一切,统统都烧干净吧!”
虞婧深深知晓,自己做下的这些,不是为了公平,不是为了报应,更不是为了正义。
只是为了复仇。
“——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