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治治脑补病吧》傅闲月

1、初见

　　晚秋的天，接近酉时便昏昏将暗。

　　药铺的小伙计探着脑袋，悄悄往门外看了一眼，回头小声问掌柜的：“关门？”

　　掌柜的皱着脸：“再等等吧。”

　　他指了指天：“让像往常一样呢。”

　　伙计于是缩了回来，揣着手凑到了掌柜的身边，他心里憋着话，但不敢说。

　　这时候的长安城，谁敢多说话啊？

　　爱说话的，全死成了一堆，现在脑袋还在城门外垒着呢。

　　掌柜的也不敢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什么动静也不敢有，干坐着熬时间。

　　熬到坐不住，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时间，眼看快到关门的点了，小伙计跳起来：“现在去关？”

　　掌柜的快速应和：“关了关了，到点咯。”

　　小伙计利索地去推门，一用力，要将那厚重木门合上，只见门缝中突兀地伸进来一双漆黑的手，虽然手看着抓了脏东西，但手指头葱根似的细长秀美，极为柔弱无力。

　　怕夹着人，小伙计连忙卸了力道，将门往开拉了一些，出于善心没有关门，但他也害怕，开门的时候另一只手就摸起顶门杠，想着大不了进门敲他一闷棍。

　　掌柜的紧跟着出来，他注意到不对劲，怕小伙计应付不来，拎着个捣药杵子来了。

　　所幸他们谁都不用鼓起勇气敲人脑袋。

　　因为进来的是位姑娘。

　　一身粗布麻衣，脸上胡乱抹着黑灰，看着邋里邋遢，但她走路步履规矩，脊背直挺，浑身气质清冷疏远，掌柜心中猜疑她的身份，面上却毫无异样，上前道：“大夫病了，今日无人坐堂，姑娘若是寻医，请往别处。”

　　谢容真摇头，还好这里开着门，能顺利找到药铺就已经是万幸，没有大夫倒也无所谓，虽然有问题要问，但可以下次再找机会出来。

　　她轻声道：“只是抓药呢？”

　　掌柜的看了眼她拿出来的药方，点头：“只抓药可以。”

　　谢容真就从荷包之中又取了银子出来，放在掌柜的面前：“这些银子，劳烦多抓些药。”

　　掌柜嗯了声，示意小伙计去抓药，他悄声道：“老朽多话，姑娘若是要扮做普通百姓，可切勿将这荷包轻易示人啊。”

　　谢容真心中一紧，抬起眼睛看掌柜的，她在家避事躲懒惯了，唯恐招祸，常常宁愿一个人藏起来，也不跟姐妹们凑趣玩闹，久而久之，就养出了一副看上去很凉薄的性子，目光中总透着股冷淡，这会儿就看的掌柜打了个激灵，找补道：“姑娘若是不在意这个，就当老朽多事吧。”

　　谢容真没那么不识好歹，她这次出门出的急，确实不够周全，这个荷包用金银线绣的彩蝶纷飞，在这乱世，不知道会给她招什么祸。

　　她朝掌柜的福了一福，道谢：“不，多谢提醒。”

　　道完谢没什么话说，她静静等小伙计抓完药，跟掌柜的告辞之后，站在药铺门口踌躇了一阵，才踏出门槛，消失在街角。

　　小伙计瞅着她的背影不见，回身把门关好，顶上，笑着跟掌柜的道：“没想到还能做成一笔生意。”

　　掌柜不语，脸上一片愁云惨淡，转头回了后院。

　　谢容真从药铺出来，快走了几步后，就撒开了腿往谢府跑，她心跳的快要破胸而出，眼神半点都不敢往其他地方看。

　　可有些事不是她不想看就不会遇到，才跑过一个街角，她就被一个滚落在脚边的人头吓的浑身发起抖来。

　　那个头咕噜噜滚了几圈，停在她面前，眼睛动了一下，紧接着，嘴唇也动了一下，好像有话要说，但总归说不出来，他已经死了。

　　谢容真不知道她为什么看的这么清楚，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盯着看，可她根本移不开视线，鲜血从泥土里蔓延，一直蔓延到她的布鞋上，这双和粗使丫头换来的布鞋挡不住鲜血的温度，她感受到了一股子黏腻的温热。

　　谢容真闭了闭眼，又睁开，她又想大口呼吸，又怕呼吸到这充满血腥的空气，怕到站都站不住，颤颤巍巍伸出手扶住了墙。

　　前方不远处还在打斗，刀剑相击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脏话，骂着什么“无耻小儿，窃盗陈氏江山。”

　　又有人大笑反驳：“这江山可不是我们窃盗的，是你们自己送的，守不住皇位就别废话，换个主子不是更好？”

　　他们打的很热闹。

　　谢容真好像一个人被锁在了这个角落，动不了，逃不掉，她不敢有动静，甚至不敢往那边看，怕引起那些人的注意，过来两三刀子也砍了她。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阿娘的药还在自己手中，死也要送药回去。

　　谢容真缓缓蹲在了地上，眼睛不敢往那边看，耳朵却什么微小的动静都想捕捉，她静静听着那边的动静，须臾之后，确认他们还没分出胜负，于是她强迫自己的身体，就着蹲下的姿势，慢慢地，慢慢地往后移动……

　　快要挪过那个墙角的时候，谢容真耳朵动了动，听见那头的兵刃声停了，人家停了，她就不敢动了，拼命思考着等会儿怎么脱身。

　　她是谢家四娘，她父亲是谢凛，官居正二品，虽然是前朝官，可谢家是大族，族中能人众多，不管那头赢的是谁，总不会一点面子不给，这些人不敢杀她的，她得想法子让他们放她走。

　　很快，她又听到了几句简单的交谈，有人在问墙角蹲着的人怎么办，然后一个低沉醇厚的笑声传来，那人笑完，轻描淡写回了一句，随她去。

　　谢容真知道这是放过她的意思，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松了口气，却又听见人声：“是，陛下。”

　　陛下？

　　谢容真抬了一半的头再度低了回去，她轻咬着下唇，缩的更紧了，恨自己不是神仙，不能缩地成寸，也不能隐身。

　　等马蹄声远去，所有声音都消失，她才扶着墙站了起来，眼眶有些发红，谢容真忍不住想哭，但她不能哭，没什么好哭的，她没死，也没受伤。

　　要换条路回府，转弯前，谢容真逼自己看了一眼这个小战场，断肢残骸，血肉横飞，传说之中的杀神皇帝，果然残忍暴戾。

　　谢容真抽了抽鼻子，来不及再想别的，得快点回去了。

　　到谢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不过黑了正好，更方便她隐藏，别叫人逮住她。

　　谢容真认真检查了好几遍，确认不会将药包弄坏，她小心把药包从一个不大的墙洞里塞进去，这个洞就是他们谢府数次修缮又数次被弄开的漏网之洞，小孩钻不太安全，她这样的去钻刚刚好。

　　抹了把脸，谢容真嘀咕，钻进去，就成功了。

　　然后她吭哧吭哧埋头钻洞，钻出来之后，找到药包，抱着怀中，站起身来就被吓了个踉跄。

　　一群看不见脸的人站在一起，一动不动，黑暗之中有些瘆人。

　　谢容真面容冷冽，实则吓到要哭，她看着谢凛让人点起灯，然后这一片瞬间就亮如白昼。

　　白昼一般的光亮中，她爹、她嫡母等等赫然在列。

　　谢容真看了眼被家丁抓住，好像已经挨过打的丫头，眉头微微蹙了蹙，她手中冒着汗，语气却很凉淡：“父亲，这是做什么？”

　　谢凛眉头比她皱的还要厉害，语气也比她更冷：“我倒要问问你在做什么，跟我过来。”

　　谢容真在许多家丁有意无意的环绕之下，被裹挟着到了大堂。

　　她看了看，她阿娘不在这里，但是几个姐妹都在，心中暗暗猜测，不知道她爹有什么事，是要杀鸡儆猴？还是另有要事？

　　大姐谢容善一贯的热心温柔，一见她进门就冲她使眼色，示意她不是钻狗洞擅自出门的事。

　　二姐谢容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端着茶杯饮茶，一个眼神都不往这边瞟。

　　三姐谢容淑看热闹，大秋天的，还是晚上，她摇着个扇子，似笑非笑。

　　谢容真不解其意，于是冷冷淡淡，一个人站在大堂中间，孤零零的，孤立无援的样子。

　　从小到大，她总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看着像是谁都不放在眼中，谢凛回回看她这样都会生气，这次也不例外，但他正要发火，就被妻子劝住了。

　　谢容真的嫡母许氏将茶杯往谢凛的方向推了推：“夫君，说正事。”

　　谢凛憋了半晌，没真发火，但还是忍不住责骂谢容真：“再有下次，打断你的腿！”

　　谢家出美人，哪怕谢凛这样的人，都长的一表人才，发起火来有一股子摄人的俊朗气，可惜满屋子都是美人，没人会欣赏他的英俊。

　　许氏迫不及待催着他说：“说正事啊，陛下选妃的事儿。”

　　谢容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余光注意到，几个姐妹都悄悄坐正了，支着耳朵等着听谢凛说话，她心中发紧，抬起眼睛看向谢凛，也等着他说话。

　　谢凛看着谢容真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就生气，他冷声道：“你们四人年纪相近，本就到了该出嫁的时候，恰逢新皇入长安，有风声传出说陛下要选妃，父亲想着，皇家是天下最难得的好姻缘，特来问问你们。”

　　谢容真想，他可真会说话，明明到了不得不卖女儿以保旧日荣光的时候，却还打着为她们好的幌子，做戏真不累吗？

　　既然父亲说是好事，那定然就不会让她去了，谢容真没当回事，当场分心，惦记起了她阿娘，心中揪着疼，得快点回去给阿娘熬药呐。

　　然后她就听见，她的好父亲道：“四娘，你姐姐们都不如你貌美，便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