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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桑蕊死后,冷宫变得更加冷清,阿四也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讲笑话,偶尔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发呆,他问赵璟:“从前我觉得吃饱了,就能活出个人样,现在我吃饱了,我却觉得我更不像个人了,这是为什么?”

      赵璟没有回答,他静静坐在一旁,脸色苍白,宽大的衣襟下,已经看不出身形。望着夕沉的斜阳,他也低声问着:“从前我觉得,只要你真心对一个人好,那人就会感动,结果那人假装感动,他从头到尾的骗你,不仅夺了你的一切,践踏了你所有的尊严,他还把你当成一个替身!”

      他还想骗自己,这过去的五年,绪舟是爱过自己的,呵!原来自己只不过是替身而已!

      秋风一起,强撑了很久的身体终于还是倒下了,阿四到处求人拿药,但宫人在绪舟冷酷的严治下一个个小心翼翼,更是没人敢和冷宫牵扯上一丝干系。

      晚上阿四听着寝殿里传来的剧烈咳嗽,辗转了半夜才终于想起了一个办法,宫内人生病熬药的剩下药渣,会集中收到一起,有的运出宫去埋了,有的会被留下制成花肥。

      虽然赵璟教了他识字,但阿四仍旧看不懂生涩的医书,只能照着图样,勉强从偷来的药渣里翻找看起来有用的药材,反复煎了很久,才终于煮出一碗像样的药来。

      听到扶着床榻喝药的赵璟跟自己道谢,阿四心头不由得一酸:“从前你是皇帝,肯定几十个人在你身边伺候,这点小病,也早就有御医看了,人参燕窝的吃着,你哪里会瘦成这样!”

      赵璟把药碗递还给阿四:“那几十个人伺候的,是皇帝,而今日阿四诚心照顾的,是赵璟,这份真心,是什么都换不了的。”

      阿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阿四的药起了作用,赵璟的咳声竟然渐渐止住,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这日午后,他喊阿四拿了纸笔,开始写信,然后嘱咐道:“我这副身子,撑不了几时了,若是我有什么......你好生带着这封信......万一绪......万一陛下因为我的死怪罪你,这封信或许能救你一命。

      阿四早就在一旁流泪满面,扑通跪在地上,第一次喊他主子:“你不能死,桑蕊死了,你要是也死了,我也不活了”

      赵璟拉他起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我活到现在已经太长了,但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桑蕊,也为了我......我平日教你的一些道理,你总会用的到......以后我死了,你就可以离开冷宫,以后你还要做大太监,吃香喝辣,不被人欺负......你替桑蕊开心,也替我开心。”

      ......

      昭睿元年冬,缠绵病榻的赵璟终于陷入昏迷,手忙脚乱的阿四赶紧往绪舟的寝宫跑去,废帝都要死了,皇帝总会来看一眼的吧!

      跑到半路,天上忽然飘起雪花来,晶莹剔透的雪花被冷风裹着,在半空旋转起来,有一些扑在了阿四的脸上,瞬间化作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像一道道泪痕。
      守门的侍卫自然不肯放人进来,阿四百般求着,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但即使额头已经鲜血淋漓,但这偌大的皇宫,也没人看的到他。

      绪舟在御书房内一脸凝重,接前线报,柔然果然大军压境。
      他早就知道柔然怀有异心,但没想到这么快,柔然大军就攻陷了山海关,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大梁安逸了太多年,操戈的士兵早已忘记战争是什么,然而柔然大军,早已在部落的相互杀伐中,练就了一身的蛮横的勇气和武力。

      大梁能带兵打仗的老将已经上不得战马,年轻的将官们,除了几年前随他平叛南疆之乱的见过真正的战场,余下的,根本却毫无实战经验。

      大梁的肱骨之臣战战兢兢的立在御书房内,面对绪舟的问话瑟瑟发抖,绪舟重重拍了拍御案:“若是想不出什么方法,便一同解甲归田去吧!”

      终于有大臣站出来,支吾道:“天下兴亡,受苦的始终是百姓,不如派使臣求和,柔然虽然能战,却并非好战”

      说话的正是当年在猎宫陪同赵璟与拓跋巍骑猎的将官高翰,这句“柔然虽然能战,却并非好战”是他亲耳听到拓跋巍说的。

      “那卿以为,派何人为使臣?”

      高翰立刻跪下:“臣不敢说”

      “恕你无罪,说”

      “是......”高翰似乎把心一横:“是废帝赵璟”,说罢整个身子伏在殿上:“臣有罪”

      绪舟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自那晚之后,他就再没去见过赵璟,他说他把他当成了替身,可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这么长时间,是不愿意见?是不敢见?
      他不愿意细想,于是假装忘了。

      可偏偏有人记得,今日在这御书房内,有大臣对着他说,派赵璟为使臣去谈和,听到这个名字时,绪舟猛地一惊,胸口似乎隐隐作痛起来,他强忍着心内传来的一阵绞痛,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内呆坐了片刻,转头望着窗外,才发现有雪花飘落下来。

      才不过十月底,今年的第一场雪竟来的那样早。

      侍候的宫人端来了一碗热汤,绪舟摆弄着调羹,终于低低问道:“冷宫,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侍候的宫人蹙了蹙眉,回忆似的说:“回陛下,冷宫里的阿四刚刚在门外跪了大半个时辰,说是求见陛下”

      绪舟警觉的抬头:“可有说什么事!?”

      宫人摇了摇头:“未曾听见......不过,看那人在门外磕了半天的头,脑袋都磕破了......”

      “怎么没人来报!”绪舟拧了眉毛,脸上已经有怒意。

      宫人立刻跪了下去:“奴才该死,是......是陛下说,冷宫的事......”

      话未说完,绪舟已经踏出了殿外,两名侍卫急忙跟在身后,一路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阿四正端着一碗热水喂给赵璟,可躺在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双眼紧闭,气若游丝。
      阿四边喂边哭:“你倒是醒一醒......睡了两天,该醒了......你喝一点吧”。
      把勺子凑到嘴边,缓缓倒进去,可水流顺着嘴角流到耳后,又尽数洒了出来。

      绪舟在殿外就听到哭声,他几乎踉跄着进到寝殿内。

      “他......他死了?!”绪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难掩的颤抖。

      阿四回身看到绪舟,连忙跪爬过去,一把抱住小腿:“救救他,他马上就要死了!”

      绪舟扑到床前,只看到一张近乎苍白的脸,毫无血色,整个人单薄的,好像轻轻一戳,就能把人戳出个洞来。

      “来人,快!传太医!”绪舟几近喊出声来,说罢瘫坐在床榻前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

      这才短短数月,怎么人瘦成这个样子!病成这个样子!

      他是要折磨他的,但如今看躺在床上苍白透明的人,他又生出无数后怕来。

      “你们怎么回事!病了怎么不请太医?!”

      “太医?”阿四闻言眼泪流的更急,语无伦次道:“没人愿意给药......整夜的咳嗽......腿都要瘸了,没人敢给药......我和桑蕊偷偷去拔草药给他敷腿......后来桑蕊死了,我去偷药渣......如今他也要死了!”

      绪舟似是明白了一些,他忍了忍情绪,就那样一瞬不瞬的盯着赵璟的脸。

      赵璟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太医进进出出,有的捻须不语,有的摇头叹气,逼的绪舟几乎要杀人,幸而最终,赵璟还是醒了过来。

      赵璟努力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看,原来他已经离开冷宫,躺在了皇帝寝宫的御榻之上。

      皇帝寝宫的御榻啊,在这榻上,在这偌大的寝宫里,到处都是他和绪舟相处的点滴......

      他把目光落在趴在床侧已经睡着的绪舟脸上,那样近在咫尺,那样熟悉,那样颤动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那样柔软却又凉薄的嘴唇。

      这样看着,仿佛广和殿逼宫是假的!
      大殿之上的羞辱是假的!
      皇陵之内那双要掐死他的手是假的!
      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只是他的替身”也是假的!
      ......
      但膝盖里隐隐传传来的刺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赵璟微微蜷了蜷手指,忍不住轻咳了起来,一旁的绪舟猛然惊醒,他看着赵璟,声音惊喜:“你醒了,要不要喝水”眼睛里是万般柔情,说完便转身亲自去取茶盏来。

      赵璟望着绪舟的背影,心内暗自想着“这样的柔情,到底是装出来的吗?”

      就着绪舟的手喝了几口水,赵璟才好像活过来一样。

      “想不想吃点东西,我让他们准备一些你喜欢的粥来”

      赵璟费力的摇摇头:“我想休息一会”

      “好好,你休息,我在这守着你”

      中间断断续续醒了几次,绪舟也都守在身边,喂一些粥,喂一些水,亲力亲为,就连一直候在殿外的阿四,也不准进来。

      几天之后,赵璟的身体终于有了起色,能吃下一些东西,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绪舟扶着他到殿外走动。

      “原来已经下雪了”

      赵璟看着满院的积雪,想起去年他曾在这里问绪舟,你要送我什么生辰礼物?

      一阵冷风吹过来,赵璟的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他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绪舟赶紧上前搂住他的腰,顺势打了个横抱,将他抱了起来。
      他是那样轻,抱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绪舟想起最后一次他拉扯赵璟,也是那样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他以为那是他不肯吃饭,原来,他一直这样病着。

      绪舟把赵璟放到床上,为他掖紧了被角,这几日两人相处的非常融洽,几乎像一对热恋的情人,好像这一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低头为赵璟掖了一会被角,绪舟才缓缓抬头,下决心似的说道:“柔然大军来犯,已经攻破山海关......满朝文武主和......我也觉得,眼下不适合大战”

      赵璟心内立刻明白了几分。

      绪舟对上那双已经了然的眼睛,急急加了一句:“你若是不肯去,我绝不逼你!”

      赵璟在心内苦笑了一下。

      他总是这样好骗,只要绪舟肯轻声跟他说话,他就什么都忘了,这短短的几天,他几乎又觉得绪舟在关心他了......原来又是在利用他罢了。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绪舟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他,他也一直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难过,他坚定的朝绪舟点了点头:“我肯去”。

      第三天一早,赵璟便随着使臣的队伍出发了,他执意不肯坐马车,一个人骑在马上,望着两旁不断后退的景色。

      京都的繁华,京都的寂寞,京都的大雪,赵璟深深的看着,觉得如此熟悉的景色,竟也如此陌生。

      绪舟在身后小声对他说:“我等你回来”

      赵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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