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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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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从前,赵璟在广和殿的龙座之上俯视群臣,十二章纹的朝服,黑玉的冕珠在眼前摇摆,威严神秘,如今,他一身粗布麻衣的站在大殿之内,望着身侧的满朝文武,突然明白恍如隔世的意思,他用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指却不自觉微微蜷起。
绪舟在龙座上笑意吟吟对着赵璟:“今日请卿前来,是要你帮忙念一份诏书”。
太监把一个卷轴捧到了赵璟面前,打开一看,写的是:“高宗昏聩,误信谗言,以至太子睿被废,天下痛失明主,其憾涛涛,今罪人赵璟,不忍侮太子之圣明,泣拜顿首,恳请为太子赵睿沉冤昭雪,复其清明。”
赵璟看完,当下把诏书扔到地上:“此言不符,我不会宣读!”
无论后人如何评价赵璟,他全然不在乎,可说先帝昏聩,听了几句谗言就把太子废了,这种辱没先人的话,他是断然不肯说。
绪舟没有生气,似乎早就料到赵璟会有这样的举动,嘴角仍挂着笑,眼睛里确透着一股冷意来:“卿到殿上,还不曾跪拜天子?!”
两侧甲胄分明的侍卫听完立刻上前,压着赵璟迫使他跪在殿内,众臣立在两侧,个个早已是胆颤心惊,有的干脆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绪舟又开口:“今日卿在殿上跪拜的,不是朕,而是孝明皇帝!”
赵璟挣扎着抬头,却看不到冕珠下绪舟的眼睛。
侍卫狠狠踢向赵璟的膝盖,迫使他在殿中下跪,赵璟挣扎站起,如此反复几次,赵璟终于坚持不住,双膝再也使不上力气。
绪舟冷眼旁观,直到赵璟定定跪在殿上,才缓缓开口:“卿跪的极好,待孝明皇帝葬仪完毕,去跪守皇陵七日!”
自绪舟当庭怒斥吕安晏后,大殿之上,人人更加噤如寒蝉,散朝之后,各个逃命似的涌出殿外,似乎全然没有看到仍在殿内跪着的赵璟。
待人群散去,赵璟双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但试了几次,双腿似乎失去知觉,根本无法使力,只好瘫坐在原地。
赵璟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望向虚空,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在想。
不知过了多久,阿四和桑蕊寻到殿内,看见赵璟瘫坐在地上,膝盖上还有血迹渗出,不由得要哭出声来,二人连背带扶,总算将人抬到了冷宫。
阿四和桑蕊忙前忙后,又是热敷又是按摩,到了后半夜,赵璟的腿才恢复了知觉。
阿四一边帮赵璟揉腿一边道:“那么多人给他下跪他还不满意?偏要你去跪他!你也真是的,跪就跪把,又不会少一块肉,何苦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桑蕊在一旁也心疼的皱着眉头,把热毛巾换下来,对着阿四:“你少说些!”
......
三日之后,赵璟被带去皇陵,跪在冰冷的陵寝之内。
烛火摇曳,四下寂静,绪舟踱着步子来到赵璟面前。
今日他穿了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佳,腰间束着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腰上简单挂着一件玉佩。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人......真的恨不起来。
“四哥,我终于为你完成你的遗愿”绪舟看向赵睿的棺椁,脸上尽是哀伤之色。
赵璟只感觉膝盖隐隐作痛,他垂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搭在膝盖上的双手。
“该死的是你,你却活着!”绪舟把目光落在赵璟身上。
赵璟只觉得胸口憋闷,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
绪舟俯下身子,盯着赵璟看了一刻,突然伸出右手,掐上了他的脖子:“我恨不得现在就让你去陪葬!”
赵璟没有挣扎,他就跪挺了身子,任凭绪舟的手指在他脖子上越收越紧。
终于,在最后一刻,绪舟还是松开了手,他的眼睛变得通红,脸上也显出悲哀的神色来,他站起身后退了两步,便逃也似的出了陵寝。
被松开的赵璟剧烈的咳嗽起来,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他也没能撑够七天,到第五天晚上,便被人抬回了冷宫。
阿四桑蕊看着赵璟脖子的红痕和肿胀的双腿,连惊带吓,连哭也顾不得,热敷已经不管用了,幸而这个月份墙角野生了许多可以活血化瘀的黄苗丁,二人便采了一些捣成碎末,给赵璟敷在腿上。
......
诛史官,杀旧臣,斥吕安晏,当众侮辱废帝赵璟,追封赵睿......一番手段下来,朝廷上下人人自危,众人皆屏气慑息,大气也不敢出。
这种天低云暗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夏末,柔然遣使臣来中原朝贺,才得以缓解。
柔然与中原王朝一直相爱相杀,战时变兵戈相见你死我活,和时便大行和亲之策,这次前来朝贺的柔然王子拓跋巍的祖母,便是梁朝的公主。
大殿之上,拓跋巍恭敬行礼:“听闻梁朝新帝登基,我代父汗为梁帝献上汗血宝马,祝大梁千秋万代,柔然愿臣于大梁,世代交好。
绪舟当然不信柔然世子口中“愿臣于梁,世代交好”的鬼话,恐怕是听闻梁朝宫变,想来一探虚实的,但面上依然礼节得当。
“承蒙王子远道而来,他日归国,代我向柔然王问好!”
拓跋巍按柔然礼节向绪舟屈身致谢:“感谢陛下,一定带到”继而挺直身子,“不知可否拜见禅位的成帝?”
去见梁成帝赵璟?!
满朝大臣顿时哗然,面面相觑。
拓跋巍条理清晰道:“素问中原有尧舜禅让的典故,如今有生之年得以见到,实在是幸事,且前年我朝来拜,成帝曾向小王求一匹汗血良驹......”
未等拓跋巍把话说完,便有朝臣站出来:“王子,成帝禅位之后,已经深居内宫,从不见客,王子一片苦心我等自会转告,拜见,就不必了。”
拓跋巍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似是证实了心中所想:“那倒是小王鲁莽了,还请陛下恕罪!”
......
赵璟卷起裤脚,在院内奋力摇着水井上的轱辘,准备打水浇花。
阿四和桑蕊的精心照顾总算没有白费,虽然膝盖时常会隐隐作痛,但幸好没有耽误走路。
看着水轱上的绳子一圈圈放下,又被一圈圈收紧,心思也有些缥缈,论手段才智,他确实比不上赵睿,绪舟喜欢他,这很合情理。
不管什么样的原因,他确实答应过绪舟会保赵睿一命,也确实亲手杀了他。
绪舟势单力薄,隐忍蛰伏在自己身边,为喜欢的人报仇,这也很合情理。
只不过,过去的五年,绪舟那样待他.....绪舟肯定也是爱过自己的吧,这样想着,心内似乎会好受了一些。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阿四又颠颠的跑进殿门,嘴里高声喊着。
正在侍弄花架的桑蕊泄气似的叉着腰:“跟你说了多少次,怎么总像后边有狗撵你,又出什么事儿了。”
阿四没有像往常一样同桑蕊斗嘴,而是径直向赵璟撅了撅嘴:“赵璟,是关于你的。”
桑蕊无奈的摇了摇头,赵璟命他们直呼名讳,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怪事,从前赵璟在位时,天下都要避讳璟字,如今赵璟赵璟的喊,她是当真不适应,只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阿四,倒是喊的顺嘴。
“哦,说来听听”,赵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边浇花,一边问道。
阿四清了清嗓子:“说是柔然使臣来朝贺,在大殿之上指名要见你,说要送你什么宝马,陛下生气,当场就回绝了。”
汗血宝马?!那当是拓拔魏了。
前年拓拔巍来携使臣来大梁朝贡,赵璟知道他们游牧民族精于骑射,便挑了几匹上等的良驹在猎宫和他们消遣同游,当时拓拔巍说中原虽有好马,但远远不及他们的汗血宝马,赵璟听闻后便顺势像他们索要了几匹。
“这也算与我有关的大事?”赵璟笑道,心内暗自想着,这拓拔巍不过是想探探废帝与新君之间的关系罢了。
眼前这花开的正好,赵璟一瓢泼了上去,花茎兀自一颤,好看的很。
从前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近些日子却发现,粗活中也不全然都是苦楚,好比这浇花,就非常有乐趣。
赵璟这边正感受着浇水的乐趣,门外一声“陛下驾到!”便响了起来。
这次阿四倒算镇定,屈膝迎了几步,与桑蕊齐齐跪下,口中喊着恭迎陛下,声音洪亮,似是非常给冷宫长脸。
“都退下!”绪舟一挥衣袖,心情非常不悦。
赵璟自顾自浇水,好像并不知道皇帝驾到。
“你倒是懂得处处留情,何时问拓拔巍要了汗血宝马?!”
那日在大殿之上,群臣没有注意,他确听的分明,那柔然王子说的是赵璟向“小王”求一匹汗血宝马,而不是向“柔然”求一匹汗血宝马。
赵璟浇了一块花地,起身拎着水桶挪了挪,复又蹲下才道:“不过是邦交之言,何来留情之说,你多虑了!”
若是旁人那倒罢了,可是拓拔巍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