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心绪太无聊

45、第 45 章

　　远处传来激奋昂扬的锣鼓声，时间过得很快，又是一年端午将至，龙舟队已经训练了好些天。
　　今年阿宗参加了，所以阿柒抬起头仔细倾听，忍不住想象着阿宗奋力划桨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的涎水流出，才赶紧掏出帕子颤巍巍地抬手擦擦下巴，然后低下头，拿紧手中的针线，一针一针慢慢缝。
　　这一年，没有外界因素的干扰，日子过得顺遂宁静，不过阿柒精神上却经历了不小的起伏。
　　起初，他对生活充满信心，也相信自己的身子能恢复。可是日复一日的躺着，既起不了身，还连动都困难，他就越来越害怕。直至两个月后，他除了右手能抬离床面一个拳头左右的距离，依旧全身瘫着，他彻底失去了信心。
　　阿柒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内心也愈发自卑。尤其是每天清晨阿宗进城送菜，他只能躺在床上，听着小石头早早起来在厨房里烧火做饭，更加觉得自己可悲。
　　小石头个小，提水费劲，还得站在小凳上才能够着灶台，但他却自觉地承担起做早饭的责任，而且越做越好。
　　以前有段时间，这事是阿柒做的。当时他也像小石头那样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有用，努力的为这个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可现在，自己却成了这个家里最没用的人，成了这个家的累赘。
　　阿宗每天辛苦劳作，还要既当爹又当娘的操心小石头，末了还有他这个瘫子等着他伺候吃喝拉撒。
　　阿柒觉得自己就不该活着，更不该谈什么感情，为了阿宗好，他早点儿死了才是正理。
　　“阿柒，还记得那年道长作妖，把你关进地窖的事吗？”阿柒的心思阿宗还是能猜出来的，夜里，他抱着阿柒慢慢地说：“当时我在地窖里也像现在这样抱着你，那会儿我就想明白，如果你走了，我也跟你走，这样黄泉路上我们还能做伴，说不定下辈子投胎也会在一起。
　　阿柒，现在我还是这个想法，以后也都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哪里，我都陪着你。”
　　阿柒除了落泪，无话可说。既是如此，那他又怎敢死？
　　之后，阿柒先是逼着自己活下去，然后就渐渐看开了，因为他不想阿宗为他担心。既然自己在生活上帮不了忙，那好歹要让阿宗开心，所以，只要是阿宗愿意的，他就接受，哪怕是接受自己这瘫废的身子。
　　也许是看开后心理压力减轻，也许是调理这么久总算开始见效，阿柒的身子慢慢地有了起色。
　　新春来临时，他已经从被人扶着坐起，到自己能靠坐着；惊蛰时分，他颤巍巍地拿勺把粥吃进嘴里，即使中途抖掉大半，却是两年来他自己吃的第一口饭；如今，他学会了单手编稻草席子，虽然不是特别结实，但手指灵活多了，更别说择菜，叠衣服之类只要坐着就能完成的简单的事，他已经很熟练了。
　　“阿柒，我回来了。”阿宗推开院门就大声喊，声音里透着急切与喜悦，让人感觉到他心里一直惦念着。
　　坐在门廊上的阿柒抬起头，看见阿宗光着膀子，衣服拿在手里走过来。阳光照在他身上，还没干的水迹闪闪亮，精壮的肌肉显得特别有力，黝黑的皮肤健康有光泽，像上好的瓷器。阿柒突然觉得脸有点烫，不好意思地抿了下没阖上的嘴。
　　“做什么呢？”阿宗坐在阿柒脚边的台阶上，拿过他手上的东西看了看。
　　“包。”阿柒在针线篮里找了条布巾给阿宗擦拭身上的水。
　　“给小石头做的书包吗？”阿宗很自觉地转过身让他擦后背。
　　“嗯。”手臂抬高会抖，阿柒努力控制着。虽然手能动了，但萎缩的肌肉并没有恢复，更关键的是他原本就瘦，所以露在袖子外的腕骨突出，手指也骨节分明，苍白的皮肤下青筋浮现，和阿宗结实的后背形成鲜明的对比。
　　“缝得真不错。”阿宗感觉擦得差不多了，回身托起阿柒的右手揉着。阿柒细长的手指力气不大，也不够灵活精准，要拿捏住针线很不容易，更别说缝了。
　　“不好，针脚不，齐。”阿柒不满意地瘪瘪嘴。家里缝缝补补的事多，尤其小石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鞋子小得快，所以阿柒一直想尽快做好针线活。之前他拿两块小碎布练了很久，也曾试着做鞋，可是实在没力气纳鞋底。
　　阿宗却觉得阿柒已经很厉害了，从来都不喊累不喊疼，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坚持不懈地练习，哪怕他觉得可以了，他还是不满意。就比如说话，虽然如今还有些含糊，不太连贯，但发音吐字不再那么困难，他想说的基本都能表达出来，但他还是觉得不好，有时还不太愿意说，弄得阿宗和小石头不得不经常逗他说话。
　　“坐了这么久，站一会儿吧。”阿宗说着，抬起阿柒的腿按揉。
　　阿柒最大的愿望就是重新站起来，重新走路，可这也是最难实现的。没有人帮一把，他站不起来；站起来了没人扶，他一会儿就倒，即使自己扶着东西或靠着墙都不行，就是怎么也找不到平衡；更别说走了，他觉得那都不算走。
　　可练习站立和行走还是阿柒最喜欢的，所以他很自觉地抬起右臂勾住阿宗的脖子。阿宗一手环着他的背，一手托着他的臀，慢慢地带着他站起来。
　　一开始，阿柒的双腿颤抖得厉害，右腿发软站不直，左腿却有点僵还踩不实，外翻的脚侧边贴地。阿宗左腿顶着他的右膝，右脚轻轻把他左脚拨正。
　　阿柒感觉到下身一阵潮热，知道自己尿了，心情突然就有点沮丧。即使平常按时排尿有所改善，但还是被动的，他自己一直控制不了。
　　阿宗什么都知道，把他抱得更紧些，一下一下顺着他柔软的发。
　　阿柒用脸蹭蹭阿宗微凉的肩，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很快就重新调整好心态。
　　“走两步吗？”阿宗等阿柒点头后就抱起他下到院子。
　　两个人的姿势都没变，还是面对面抱着。阿宗稍稍往后退一小步，等阿柒的右脚蹭着地面往前移一点，再伸腿勾住他的左脚踝带向前。
　　就这样，一个退一个进，俩人缓慢地在院子里移动着。
　　“柒叔，我回来了。”小石头和阿宗一样，一进门就喊阿柒。他背着一大筐猪草，书包挂在脖子上，低头直接往后院的猪圈走，都没看见阿宗。
　　“小石头，猪草放着就好，等会我再弄。”阿宗从没要求小石头做什么，但小石头却一直很自觉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这让阿宗觉得没白疼他，也更想给他好一点的生活。
　　小石头抬头惊讶地看着阿宗说：“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我听河边还有锣鼓声。”
　　“一会儿去田里收菜，所以早点回来。你放着去做功课吧。”阿宗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带着阿柒走动。
　　天气越来越暖和，阿宗也不担心阿柒着凉，所以最近早上由着阿柒和小石头两个人折腾——阿柒在小石头的帮助下可以在床上靠坐起来，之后还能洗漱吃饭，只等阿宗送完菜回来再抱他下床即可。
　　因此，阿宗决定送完菜再去集市零卖，时间多花点但也可以多挣一点。但这样每天早上收的菜就多，所以能提前收的他就在前一天准备好。
　　时间差不多了，阿宗抱阿柒进屋给他收拾下身，再把他抱到廊下的椅子上。他走时，阿柒正低着头认真地缝着，小石头也在旁边的小桌上认真地写着。
　　温暖的阳光下，最重要的人可以安心地过活，阿宗觉得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一个男人的责任。而这宁静祥和的画面也是他心中家的样子，他愿意为了他们，为了这个家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