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羽宫娘娘》是鹿

42、第四十二章 帝王喜怒

　　[第四十二章]

　　她记得，他从没当面喊过她“贵妃”。
　　可是有的人美味当前神经不够敏感，到好几个时辰过去，夜已深了，独自躺在榻上从睡梦中惊醒，才觉出不对来。
　　——“贵妃，你有缘得见许多不世出的诗文。”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喊她？
　　魏贵妃总觉得心上毛毛，并且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很多天之后，因为在那很多天里，圣熙帝皆借口政务繁忙不往圣羽宫来了。

　　某个微雨的清早。
　　魏贵妃立在檐下，战战兢兢摸了自己的后颈，怅惘叹气：“不知这颗美人头颅，还能热乎多久。”
　　紫宸殿上的夜幽雨也很怅惘。
　　每年的这天都是个特别的日子，圣熙帝会亲自去小园中折一瓮栀子，用清水养着，命人给圣羽宫送去。
　　魏贵妃的生辰日，早间下了雨。
　　雨水和泥点污湿了圣熙帝的袍角，他没大在意，没急着更衣，默不作声剪出一瓮洁白清香的栀子花，不同往年的是，他并不叫人进殿去，并不说要送给贵妃。
　　雪白的花清冷安静，一如沉静不语的圣熙帝。
　　崔公公往殿内瞧了又瞧，支使夜幽雨道：“去问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得了这位老内官的允可，夜幽雨才点点头，有理由和勇气抬腿朝殿内迈。他不是很会委婉的人，到了御前，他看看那些馥郁大朵的花，开口说：“陛下，这瓮清水栀子好看，现下给贵妃送去吗？”
　　贵妃。
　　圣熙帝心湖上浮起茫茫白雾，他好似迷失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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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幽雨久不闻答复，他不解地望向圣熙帝的面容。
　　这位中年的帝王神色微凝，不知在想些什么，可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依旧显得柔缓多情——自从赐死魏尚书，他自觉有负贵妃，每年至贵妃生辰日，他总小心翼翼，今年似乎在小心翼翼外又多了许多不确定的思量。
　　“你从来是你，吾亦从来是吾。”他在喃喃幽语。
　　夜幽雨模模糊糊未听得清晰，他下意识倾身探近前些：“陛下有何吩咐？”
　　“送去贵妃处。”
　　“是。”

　　即使不再拥有以前的记忆了，但聪明人往往见微知著。
　　夜幽雨将一瓮栀子送到圣羽宫，单单说上一句“陛下所赐”，加之魏贵妃疑惑看忍冬时忍冬目光躲闪开，种种迹象稍加琢磨，魏贵妃就洞察了，今日是魏氏的生辰。
　　她不说什么话，颔首着人接下了。
　　夜幽雨要走的时候，魏贵妃叫住他。魏贵妃问夜幽雨道：“陛下最近开心吗？”
　　少年侍卫回答得利索：“君王喜怒，显少形于颜色。陛下开不开心，我不知道。”
　　这话一听就很叫人老火。
　　魏贵妃冷脸：“养你何用？”
　　夜幽雨说：“娘娘若想知道，直接问陛下就是，陛下岂会不与娘娘言？”
　　说罢再行一礼，恭从地离去了。
　　魏贵妃独坐殿中，生闷气良久。
　　是日，魏氏生辰，近掌灯时分，御前依旧来人传话，圣熙帝忙于朝政，今夜不过来了。

　　忙忙忙，男人惯爱用这等鬼话来骗女人。
　　魏贵妃忍气，早早躺下了，却越忍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直至委屈的热泪淌落下来，她心潮汹涌，再难安睡，掀被起身——
　　难道我留下是陪他游戏一场浪费光阴的？古代的这堆繁文缛节、宫中怨斗，还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吗？他要是再这般冷暴力，日子也不必过了，姑奶奶我立刻就自绝，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圣羽宫的人起初还在状况外，不知为何贵妃睡下又起来了。
　　直到忍冬发现魏贵妃裹上了外袍，出了殿门，穿过庭园，去开圣羽宫的大门。
　　“娘娘！”忍冬离弦箭冲出去，将身挡在大门前，她惊惶求告道，“这使不得！娘娘，夜已深了……”
　　“让开。”
　　忍冬摇头，她不敢让。
　　高悬的宫灯照着魏贵妃长发下素白的脸，她抬起的一双眸子幽亮，伸手即提开忍冬，打开门径自大步跨出去了。
　　“娘娘！娘娘！”
　　夜里的圣羽宫惊得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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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朝贵妃，散发夜出，行于内廷。
　　“娘娘，有任何事，明日再说吧！”
　　“夜已深了……宫中还有值夜宫人、巡行侍卫，娘娘这般形容，会引人猜疑的！”
　　魏贵妃拨开阻拦她的人：“我不过是去见陛下。”
　　忍冬颤声再度劝阻：“陛下亦至安寝的时辰，娘娘如此，是不合礼法的！若是谏议大夫和史官们知道了，皆会陈书痛斥……”
　　“礼法会吃了我吗？百官又算什么东西？”
　　忍冬和慕蕊等人连路跪求，魏贵妃不听，执意前行。
　　提灯的沛霜听见贵妃怒斥礼法和百官，不禁吓哭起来。

　　贵妃夜中肆意而行，又岂止是吓坏了圣羽宫的人呢？她到了紫宸殿前，实实在在也吓了侍卫们一跳，连夜幽雨都懵住了。
　　殿前侍卫们反应不过来要拦她。
　　圣熙帝倚在榻上看一册山川图的最后几页，他饮完安神茶不久，一道人影挟着风冲将到跟前，拂动烛光。他迷惑抬眼，毫无预期地，看见一个宽袍散发、眼圈红红的贵妃，他惊诧地眨了眨眼：“你……”
　　魏贵妃未加理睬，甩了外袍，稍显粗蛮地从他腿上爬过，翻进龙榻里侧，拉过薄衾，背朝外地躺倒了。
　　圣熙帝看看她，再往外看看，之后下了榻，他带着那册山川图去到殿外，依稀是问了门外的人些什么。再进来时，他停在殿门附近片刻，垂首翻开山川图，往灯烛盛处移步，直到翻阅完了，才合上册子，走到榻前准备安睡。
　　魏贵妃侧睡着，一动不动，仍旧没有理他的意思。
　　殿外诸人，莫说夜幽雨和一众侍卫，就是圣羽宫的几个宫女，甚至掌事的忍冬都道不清贵妃为何夜中忽有如此骇异举止，她们都吓坏了，年纪最小的那个脸上还挂着泪花。
　　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万事通亮。
　　“又因为何事不悦？”他探身挨近，轻轻扶住她肩头，“若是朕惹你不高兴了，那朕给你赔个不是。”
　　此语浑如火上浇油。
　　说明他什么都知道，却故意选择避而不见。
　　魏贵妃拨开他的手：“你总有忙不完的政事！”
　　圣熙帝无奈：“芷嫄，朕是天下之主啊。”
　　她立刻气怒翻坐起来，想数落他一千一万个不是，数落他为了彼此不见面而撒这样的谎话，真是没趣得很！
　　可偏偏，他满目诚挚。
　　一位帝王，说自己忙于政事——这怎能轻易判为谎言？
　　委屈像遮天高的浪潮涌来，魏贵妃抑不住潸然悲泣：“前番尚且说着但求与我长长久久，可你明知我在生气，却不肯来我宫中！”
　　圣熙帝沉默半瞬，伸手来拉她。
　　她置气地甩开，泪一颗连着一颗：“你还说过，我就是我，不分以前和现在，你爱你的江山，也同样爱我！可我觉得你不爱现在的这个我！如果是我真心错付了，希望你能诚恳地告诉我，不用费你思量、不必你相送，我会自己回到原本属于我的地方去！”
　　这些话，有一些他听不懂的字句，或者说，不是他所习惯的话语，但是他都听明白了。
　　——原本、属于、她的、地方。
　　她原本属于哪里？
　　是幽冥吗……
　　“不！”他神色惊白，不顾君王威仪，突然而慌张地将泣泪的人拥紧在怀中，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真实的存在，心里的破碎和抚慰并存着，最终，化为沉淀下落的心安、以及一份不可名状的感激，“黄泉与碧落的相隔，朕不想再体会，你是属于这里的，你是属于朕的！你会长命顺遂，你会白发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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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记得临睡前的计较之言：
　　“可我不想变成白发模样，美人最恐迟暮。”
　　“世人亦最羡夫妻白发到老。”
　　“那，如果你先变老，我就不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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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贵妃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重明鸟，盘桓在苍目国的上空，待醒来时她兴奋想告诉圣熙帝梦中的祥瑞之景，哪知枕畔是空的。
　　忍冬听见传唤，进来伺候。
　　天色尚早，贵妃问及圣熙帝所在。
　　忍冬回道：“今日朝议提前，陛下已走一个时辰了。”
　　“提前这么多？有大事发生？”
　　“奴婢不知。”
　　魏贵妃食不知味，总惦记今日不同寻常的朝议，朝中会议什么呢？他又要为什么事情头疼了？
　　等到用完早膳离开紫宸殿的时候，正巧遇见夜幽雨在阶前盘问小内官：“这确是衍国送来的舆图？纯妃入宫多年，此舆图随纯妃来到我朝，为何还这样新？”
　　小内官说：“纯妃娘娘喜爱字画诗文，这份舆图同衍国书卷一同存放，也保存得很好，装起来时用蜡封了口，多年不曾启阅，所以还像新的。”
　　夜幽雨了解完情况，接下送来的卷轴，让小内官走了。
　　他一转身，看见魏贵妃，他下意识将手中卷轴背到身后。
　　魏贵妃吩咐随行之人去宫门下等候她。
　　“舆图？疆域图？”旁遭无人后，魏贵妃单刀直入地发问，“还是衍国绘制的，要来这个做什么？”
　　夜幽雨避讳旁杂人等，但并不避讳她，他低头瞧了手中之物，抬头回答道：“边将奏请，欲在离丘国行宫旧址附近修建城防，那里十数年前有过地龙翻身，山石崩落、河流改道，陛下不想偏听偏信做无用功，因此拿来山川志略和新旧舆图研读。”
　　多日不见，果真是忙于政事……
　　魏贵妃尴尬，连忙告辞：“不妨碍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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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帝妃双箭头完全打好了，快落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