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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一品诰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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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太子稷年纪小小,却很有好胜心。
魏贵妃不拘着半大的孩子读书,太子稷自己在圣羽宫中待着,渐渐显出闷闷不乐来,玩闹不如才来时尽兴了,后来终于鼓起勇气和魏贵妃说,他想回南园请教太傅功课。
“我瞧着你近日不开心,是因为陛下说你了吗?”魏贵妃拉他到跟前来,拢他在怀里宽慰,“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了,或许你今日背书不如无忧,可治天下又不是靠背书,你会有你自己的优点。再者言了,日子还长呢。”
太子稷没被说服,他执意要去南园向太傅请教功课,还要带几本书回来,魏贵妃拗不过他,只好让常青陪着去了。
眼前热闹的小人儿跑开了,魏贵妃一时觉得冷清,正琢磨着要去干点什么的时候,有紫宸殿前伺候的小内侍过来通传:“一品诰命夫人章慕氏进宫受封,谢了天恩,想携子往圣羽宫来请娘娘安,陛下允准了,请娘娘少待。”
“章”和“慕”两个字搁在一起,不用忍冬提醒,魏贵妃也知道是哪府的内眷了。
见外命妇和臣下之子,贵妃就该端出贵妃的仪态来,魏贵妃吩咐更衣,换了珠钗,命人烹了茶。
章慕氏和她的儿子章恕进了圣羽宫,皆不敢直视贵妃容颜,他们恪守仪制,低头迈进殿中,恭谨跪拜行大礼。
魏贵妃没想到章慕氏有那么老,她曾经看见过国舅章九勤,不过四五十许,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但是他的嫡妻慕氏,华发斑驳,面容苍老,跪下去请安的时候极吃力——慕氏还跛了一条腿。
端庄华服,珠玉美冠,似沉重压在那妇人身上了。
魏贵妃顿生怜悯心,连忙说道:“不必多礼。赐座。”
慕氏由儿子搀扶起,赧然愧疚:“臣妾老病,貌相丑陋,冲撞娘娘了。”
魏贵妃细细打量她,虽然多白发,皱纹也长了很多,但慕氏五官生得还不错,可见年轻时候也是位美人。魏贵妃转眼再看过了章恕,身材瘦高,浓眉大眼,脸型不像章九勤那般方阔,眉目间更看不出像章九勤,端端正正的一个年轻人,不随父便是随母了,这倒从侧面印证了生母底子好的事实。
章恕看上去很孝顺,细心扶着他娘坐了,之后自己不吭声地坐在了旁侧。
魏贵妃笑着说:“不晓得你们喜欢什么茶,念着夫人是女眷,特意叫备下的花茶。”
慕氏受宠若惊:“万谢!万谢!娘娘恩德,俱是甘露。”
阿谀奉承之词,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必招致反感,放在慕氏身上,魏贵妃却不这么想,章九勤宠妾灭妻,慕氏不过四十许便老成眼前模样,放在别府主母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可知慕氏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慕氏端起茶喝过,连声道:“好香,好香……这果真是好茶。”
魏贵妃含笑:“我宫中人说,这梅蕊香配以雪融水烹煮才是最好的,可惜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上哪去找雪融水,只教用寻常的井水烹煮了。”
慕氏说:“梅蕊香茶制得一钱不易,是有极大耗损的,所以用来煮茶的水更是讲究,当季的雪融水也不够好,需得用素净瓷罐收集梅花枝头的雪,压实了,埋进老梅树根下,次年春芳尽后再取出,滤去杂尘,烹煮起来梅花香气愈发浓郁。”
“夫人很懂风雅。”
“娘娘见笑,臣妾……不过是旧时家中素爱品茶罢了。”
梅蕊香茶的确金贵,圣羽宫中统共只有小半罐,看上去只有十钱,而去梅花枝上取雪、埋于老梅树根下,寻常人家是供养不起这般风雅的。
在慕氏来之前,魏贵妃问过了忍冬,这位国舅发妻是什么来历。忍冬说,慕氏原是大族,起码在慕氏嫁到章家那时,还是显贵的人家,后来由尊到幼,男丁不是病故就是出了意外,一个好好的大家族就此没落下去,慕氏没了娘家做倚仗,再之后章家出了一位皇后,章九勤的国舅当得好不快意,新娶年轻貌美的歌姬李氏做妾,李氏专宠,将慕氏母子赶去后院,缺衣少食不算,还将慕氏母子做奴仆对待。
慕氏当年确实是大族,眼前老病的妇人在少女的时候,想必曾也是锦衣玉食,是家中爹娘的掌上明珠,她可能想不到,之后的命运是未嫁良人。
魏贵妃见慕氏腿脚不好,则过问了一嘴:“夫人腿上有伤吗?怎么弄的?”
慕氏扶着腿,目光沉下去:“好些年了。那年月,雨下了一日又一日,屋顶破了,我和恕儿没地方栖身,只得冒雨爬上屋顶去铺茅草,脚下打滑,从_梯_子_上栽下来,斫断的桃木桩扎进脚踝,伤了筋骨。”
“大夫怎么说?还能治好吗?”
“治不好了。”
魏贵妃沉吟一番,说道:“天下庸医无数,你或未请对人。既然今日到了宫中,我令最好的宫医来给你诊治。”
说着,即吩咐人去请宫中最好的骨科圣手。
“不必了!不必了!”慕氏连忙阻止,她急得甚至挣扎站起身来,章恕赶忙将摇晃的慕氏搀扶住,慕氏切切陈情道,“有劳娘娘挂心,方才陛下已经召了杨医官为臣妾看伤,这伤处隔得太久,实在是治不了了……娘娘垂怜,臣妾心恒念之。”
魏贵妃心里哀戚戚的,慕氏的伤,当年那种处境,怕是连大夫都没看。她心底里很不是滋味,想帮慕氏,又不知还能做什么,她就叫忍冬去取圣熙帝新赐的一双步摇和一匣金瓜子来,要赠给慕氏。
慕氏连忙跪下,辞不肯受:“贵妃娘娘,臣妾今日特向陛下求见娘娘,不是为了来讨赏的,臣妾就是想见一见娘娘,见一见我们母子俩的大恩人,若是……若是没有娘娘,臣妾此刻还在那不见日光的小院里待着,何来此等封诰荣光!我怕是在那院中化作一堆白骨了,也得不到一块草席安葬……娘娘实在是我和恕儿的救命恩人,祈愿娘娘千秋!我们母子永不忘娘娘恩德……”
章恕不怎善言语,慕氏涕泪叩谢,他就也随母称谢不已。
这事也不知道怎么说。
阴差阳错,魏贵妃杀了章钦,章九勤家大业大总得有个继承人,算是抚慰吧,圣熙帝给章府女眷封了一品诰命夫人,正妻慕氏还在世,章钦的生母李氏再得宠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慕氏得了封诰,她的儿子章恕是再正统不过的章家继承人。李氏没了儿子,也得不到尊位,心中定是恨都恨死了,章九勤肯定也是有苦难言。
魏贵妃还是赐了赏,命人送慕氏母子离宫。
快到午膳时分,太子稷没回来,派了常青传话,说他还有想请教太傅的诗文,就留在南园了,晚些时候再回。
魏贵妃顿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慨,她倒是愿意给小太子争取童年的美好光阴,怎奈小太子心比天高很有斗志,年岁小小就誓要学海无涯苦作舟。
枉她还叫人准备了太子稷喜欢吃的菜。
好心无人领受,说不失落必然是假的。
谁知,太子不在,圣熙帝却来了。
魏贵妃见他来,兴致没高多少,但也招呼:“你来得正好,你儿子泡在南园做学问,这一席好菜没人享用,有劳陛下了。”
圣熙帝笑:“那真是来巧了,朕带了一壶酒。”
“什么酒?”
“你尝尝就知道了。”
一壶琥珀色的佳酿,嗅着有桂花香气。
魏贵妃品过盏中的酒,说道:“这是什么?桂花味的黄酒吗?倒不像黄酒,比黄酒烈性,也不够甘甜。”
圣熙帝自己端起酒盏抿过,细细回味了,笑说:“只是普通的桂花酒。”
“不喝了。不好喝,有些涩口。”
“好。”
魏贵妃今日对着满满一席菜却没什么胃口,刚巧圣熙帝在,她就和圣熙帝说起慕氏的事:“慕氏说她的腿治不好了,但章九勤偏爱妾氏,光有尊位,慕氏在章府的日子不会难过吧?”
圣熙帝道:“章九勤不敢。市井的杨氏已经认罪,章九勤和李氏再若胡来,朕不介意将章钦的罪广于朝野,到时多少人放他们不过,章家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魏贵妃一心记挂不让他去找赵影,没想到他能把杨姐儿揪出来,讶异之外,想起了赵影又不免心头泛起哀伤:“我从没和你说过影娘的事……”
圣熙帝饮尽了盏中残酒,垂首道:“姑娘家清白,不当随意论及。不必说了,朕都知道。”
膳毕,魏贵妃令忍冬去烹梅蕊香茶,等茶之时提及慕氏所言,梅花枝头的雪融水配茶是最好的。
“不过我这里没有雪融水,只叫人去取了山泉来。”她说。
圣熙帝没有挑剔,单是笑,道,宫中茵山下的那口泉,清润甘甜,他也喜欢。
用过了大半盏甘泉花茶,圣熙帝就起身走了,但在走前,和魏贵妃说了太子稷的事:“别太惯着他了,南园还是要去的,不通文法书史不知天地大道,难为万民之君。小孩子总要长大的,偏殿收出来让他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