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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首夜(三) ...

  •   劳青山还未走近,家住村西头的小瘦子便瞧见了他,赶紧咳嗽了一声向林子杨汇报:“老大,那不是村长吗,他不去收拾学校里的那个妖孽,来你家这边来做啥?”
      林子杨转过头,果然看见劳青山大步流星的朝这边走,想起村里最近发生的事不禁皱起了眉,本以为看在自己的父亲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带着他们兄弟几个过日子不容易的份上,村长能网开一面,放过他们家,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正想着,劳青山已经走到他们身边,朝他笑了笑,问道:“你娘在家吧?”
      林子杨点点头:“您来的可真是时候,再晚一点我娘就要带上我大哥回娘家了。”
      劳青山听完不禁暗自庆幸,林母的娘家在长白山脚下,这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半个多月。虽然林子杨去年就已经成年了,但降妖之事非同小可,必须要征得他母亲的同意才行。林母本名齐月娥,因为林父在村子里的名气很大,加之婚后林母又不常与邻居走动,因此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闲谈中提及她,都用学武家里的代替。是以劳青山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道:“学武家的在吗?老哥舍出这张老脸来求你了。”
      林母迎了出来,面色有些难看,村长来的目的她一猜便知:“瞧您这话说得,都是一个村子的,什么求不求的,能帮上忙妹子肯定不会推辞。”顿了顿,又面露难色的说:“只是我家子枫得了病,我正要带他回我娘家那边求个偏方。”
      劳青山心想原来她是担心自己会选中大儿子,想要带他回娘家躲躲,常听人说林家老大娇生惯养,二十多岁了连袜子都不会洗,他还觉得这些人编排得有些过了,一个成年人再不济也该会点基本的生活技能,如今见林母出门避事也只带他一人,算是信了个彻底。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想跟你借个人。”他话音刚落,林母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于是赶紧补充道:“我想跟你借一下林老二,这小子是金命吧?金命的人命格最硬,克制妖物再合适不过了。”说完,又把包山种树的事对她讲了一遍,用的还是对马桃花的那段说辞。
      林母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不过还是紧蹙着眉头:“可他是火命,金命的是我们老三。”
      “什么?”劳青山再次庆幸自己来的及时,否则林母不在,他擅自借走林老二,恐怕又要弄出一条人命。
      林母朝大门外里看了一眼,说:“老二老三主意正,我管不了,你要借人就自己找他们去说。”
      门帘被掀开一条缝,林子槐从屋内探出半个脑袋:“劳伯,我就是个普通人,降妖除魔应该去找七星观的道士。”
      劳青山将化仙姑的话说了一遍,又代表村民们给他道了谢,见林子槐还不肯答应就要跪下来给他磕头,哪知膝盖还没碰到地面,身后就伸出一双大手将他一把拽住,林子杨痞气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劳伯这是做啥?不就是会会那个妖物吗?我去!”
      劳青山就势站起身:“二小子,这事谦让不得,化仙姑钦点的是林家金命的男人。”
      林子杨呵呵笑道:“姜子牙手里又是打神鞭,又是三环剑,但对付琵琶精时使用的还是三昧真火,足见对付妖物火比金更厉害。”
      劳青山也笑了起来,心道果然上天自有定数,转了一圈,去会妖物的还是这小子。
      林子杨就着老母鸡汤吃了三大碗米饭,林子槐担忧的看着他,对不起三个字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林子榆和林子桦吃着鸡腿,一脸天真的说:“二哥你以后天天去打妖怪好不好?那样我们就能天天吃鸡肉了。”
      林子榛敲了一下桌子:“你们以为这是好事呢?知不知道里面多危险?”
      林子杨打断他的话,给他夹了个鸡翅:“再不吃连骨头都没了。”
      林子枫闻言立刻将筷子伸向了另一个鸡翅,没想到鸡翅还未碰到,林子杨手中的筷子就先到了,啪的一声敲上了他的手:“大哥,这可是断头鸡啊,吃了晦气。”林子枫悻悻的缩回手,气呼呼的看向一旁,二十分钟前,他听说被村长选中的不是自己时,乐的嘴都合不拢了,哼着小曲在屋里一趟趟的走,就为了看到林子杨吃瘪。这俩人一向不和,身为长兄的林子枫因为自私懒惰在兄弟中根本没有威望,连小不点林子桦都敢跟他顶撞几句。反倒是林子杨更像个长兄,不争不抢,处处替兄弟们着想,自然也比他更受尊重,尤其是林子槐和林子榛,简直将他当成了精神领袖,明里暗里的帮着他对付自己,这让他对林子杨的怨恨深入骨髓,因而在劳青山送来一盆榛蘑土豆炖鸡后,讥讽其为断头鸡。林母瞪了一眼林子杨,夹起一块鸡肉放进林子枫的碗里,林子杨也不生气,呵呵一笑,说:“大哥,多吃点,兄弟这次要是回不来了,一定夜夜给你托梦。”话音刚落,林子枫嘴里的肉啪的一声又掉回了碗里。
      林子杨走进学校的时候,龚超正在院子里摘花,乡村学校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用在园区规划上,校园里种的基本上都是些林区常见的花木,此时已是初冬季节,众多花卉中仅剩下野菊花还在静静的绽放,龚超便摘了一些做成了花环戴在头上,他的皮肤本就很白皙,衬着野菊花明艳的黄,看起来格外的美好。林子杨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不解风情的问道:“你一个大老爷们把自己捯饬得这么花里胡哨的干啥?想当小娘炮?”
      龚超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虽然是男子,但自认为相貌不俗,之前在城里的时候多少男人为了他魂牵梦绕?也就是这穷乡僻壤,人们思想落后,还在为另一半的性别耿耿于怀。不过,这些人就算装得再正人君子,只要尝了他的滋味后,就会念念不忘,就会离他不得,就像之前的那些傻小子一样,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只知道毫无节制的索取,最后因为精血不足成了干尸一样的废物。
      龚超推了推头上的花环,羞赧的问道:“小哥,你说好不好看?”
      林子杨点头道:“确实挺好看,我奶奶没去世前也喜欢这种花。”
      龚超的笑容瞬间碎裂,摘下花环扔到地上,一声不吭的往宿舍走去,这乡下野小子长得是真帅,但这嘴也是真的臭。
      林子杨尾随着他进了屋,四下打量了一番,感叹道:“难怪都说你像个大姑娘,你看看这屋里,又是娃娃,又是零食的,我弟弟刚上小学就已经不喜欢这些东西了。”
      龚超拿起一包薯片扔了过去:“闭上你的臭嘴。”
      林子杨也不客气,打开包装就往嘴里塞,正吃得起劲,忽然听见龚超叹了口气,跟他讲起了自己的身世,他十五岁那年,父母离了婚,母亲带着他改嫁给一个做酒水生意的商贩,父亲则倒插门做了上门女婿。有一天夜里,母亲因为醉酒睡得比较早,继父便偷偷潜进了他的房间,强行将他玷污了。龚超顿了顿,拿起纸巾擦了擦眼角。事后,继父威胁他不要说出去,否则就将他们母子卖到非洲去做苦役。胆小的龚超因此选择了沉默,并跟继父维持了三年的床伴关系,直到后来他们的罪行被母亲撞见……龚超轻轻抽泣了起来,余光偷偷去看林子杨的反应,哪成想对方皱了一会儿眉后,捂着肚子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痛苦的问他有没有卫生纸……那一刻,他真恨不得将这个粗俗的野小子大卸八块。
      等林子杨解决完个人问题后,龚超已经洗漱完毕钻进了被窝。林子杨揉着脑袋为难的看着他:“刚才你说的故事我没听全,要不,咱们再聊会儿?”
      龚超叹了口气,说:“算了,你去洗漱吧,咱们早点休息。”
      林子杨点点头,草草的洗漱了一番,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龚超在黑暗中偷偷打量他,这人身高体健,虎背狼腰,相貌又是出奇的好,如果不是自己需要吸收男人的精血续命,他真想跟他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上一辈子。不知过了多久,那边响起了鼾声,低沉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幽静的夜里像是一团团随风飞舞的柳絮,将他的心刮摩得又酥又痒。龚超轻轻爬到他身边,唤了他几声,见他毫无反应,便大胆的拉开他的被子,伸手摸了上去,手上的触感让他不禁皱了下眉,这野小子居然和衣而眠,明显是在提防着自己。不悦的解开他的腰带,轻轻将他的长裤褪至脚踝,又抓着他的短裤慢慢向下拽去,哪成想还未褪至膝盖,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巨响,跟着便传来了一股恶臭……林子杨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抱歉,晚上土豆吃多了。”
      龚超捏着鼻子问:“你醒了?”
      “早醒了,你用这种笨方法扒人家裤子,张飞都得被你吵醒。”
      龚超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反抗。”
      林子杨摸了下他的胳膊,温柔的说:“你伺候我更衣,我为什要反抗?”
      龚超只觉心痒难耐,直接把手伸向了他的腿间,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对方关键部位的一瞬间,一股热流直直的冲了过来,吓得他赶忙收回手:“你干嘛?”
      “撒尿!”
      “你往床上小便?找死……呜……呸!”话未说完,又一大股热流喷到了他的脸上。
      林子杨哈哈大笑道:“都说鬼怪最怕人的屎尿,你看小爷这童子尿如何?够不够劲儿?”
      龚超的脸上泛起阵阵蓝光,他惊恐的退到炕的另一侧,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林子杨不紧不慢的穿着衣服:“是你不该惹的人!”说完,扭头看向他,漆黑的夜里,他的眼睛竟然发出了黄绿色的光芒。
      “你也不是人?”龚超只觉后脊发寒,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林子杨扭了扭脖子,咔咔两声脆响后,他的身上开始长出浓密的毛发,嘴和耳朵也跟着慢慢变长,龚超看得目瞪口呆,他听见他说:“我杀了狼王,我即是狼王!”
      龚超惊呼一声,瞬间化作一缕黑色的烟雾穿墙而出,林子杨不敢耽搁,一跃而起,用力撞开窗户窜了出去。烟雾朝着山上飞快的飘去,林子杨在后面拼命追赶,不时抓起地上的碎石朝前方扔去,黑烟左转右绕躲得十分辛苦,眼看前方就是树木密集的区域,这种地形对于没有实体形态的龚超来说是十分有利的,如果不能尽快将他截住,很可能就会让他彻底逃脱。林子杨停下来,仰起头发出一声嘶吼,强劲的声波震得周围的林木沙沙作响,惊出了无数夜归的山鸟,扑棱棱的朝着远方飞去。不一会儿,四面八方便响起了狼嚎声,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林子杨又发出一声嘶吼,周围瞬间安静了,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林子杨再次拔足狂奔,强大的嗅觉帮助他迅速捕捉到了龚超残留在空气中的气味分子——因为一天没吸食到男人的精血,他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在树林中跌跌撞撞,勉强维持着虚体形态。林子杨再次跃起,在林木间快速的跳跃,狼族的超强耐力让他丝毫感觉不到疲惫,而风声中龚超的呼吸频率却在逐渐变快,同时,留在空气中气味也越来越浓,他知道,这一切都说明龚超的体力已经濒临透支。又追了一会儿后,他终于再次看见了那团黑雾,许是因为没了力气,那雾的颜色竟然淡了许多,林子杨牵起嘴角,狼的杀戮基因让他的血液沸腾了起来,双眼也泛起了红色光芒,他兴奋的嚎叫了几声,一边加快速度一边用爪子折断树枝奋力向前掷出,龚超堪堪躲过几个后,彻底没了力气,被一段手腕粗的断枝砸了个正着,哀鸣一声径直撞向了一旁的灌木丛。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狼迅速将那个位置团团围住,林子杨从树上跃下,径直走了过来,面前的狼纷纷向两边让开,前肢趴在地上,一边仰头看他,一边快速的摇动着尾巴,嘴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林子杨一抬手,狼群立刻安静了下来,一个毛色灰白的狼人从另一边的树上跳下来,朝他鞠了个躬,毕恭毕敬的问道:“狼王,叫我们过来是为了对付这小子?”
      林子杨点头:“这家伙也是个异类,在村子里害了不少人。”
      狼人吹了声口哨,一只体型较大的狼立刻钻进灌木丛中将气若游丝的龚超拖了出来。林子杨拍了拍围着他转圈邀功的狼的后背,嘴里发出了类似野兽的低鸣声。
      “你想怎么处置他?”
      林子杨想了想:“这人不能杀,我要带回去给村民一个交代。”
      狼人点点头:“你真不准备跟着我们一起迁徙?我听说这片林子就要承包给个人了,到那时,这里以及附近的几座山将不再有狼群的生存空间,失去了狼的保护,每一个月圆之夜对你来说都将是一个坎。”
      林子杨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无法想象自己离开人类社会后该怎么去生活。”
      狼人没说话,从身上解下一根皮绳,将龚超的双手紧紧捆绑在背后,然后用力朝他的脖颈上拍了一下:“我怕他是装晕……前面的山坡多陷阱,我不方便带着狼群过去,所以就在这里跟你道别,但请你记着,只要你还在,只要狼群还在,你永远都是我们的王。”
      同狼群告了别,林子杨便将龚超扛在肩上往南坡走去,那边有条通往村子的近路,他要赶紧把龚超交出去,让村长想办法将他处置掉,以防夜长梦多。老杨的儿子小帅跟林子杨是朋友,有一次,他去小帅家玩,无意中看到了那个记录陷阱位置的地图,林子杨学习虽然差,但记忆力却出奇的好,只看了几遍便将每一个陷阱的位置都铭记于心,因此才敢放心大胆的走这边的路。眼看就要走到半山腰处时,肩上的龚超突然出了声:“我要吐了,你放我下来歇一会行吗?我这幅样子已经没办法逃跑了。”
      林子杨想了想,还是将他放了下来,龚超身上有很多东西是他感兴趣的,他虽然成了狼人,但却不怎么喜欢自己的这个身份,如有有可能,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恢复成正常人。
      “你真是狼王?”龚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让我猜猜,我听吴昊天说你一个人进山打狼,在山里呆了七天才成功的将狼王干掉了……”一个人仅凭一把蒙刀就想干掉一整个狼群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被干掉的其实是你对不对?”
      林子杨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你猜对了,我死了,但又活了,只是是以半人半狼的状态。”顿了顿,又反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龚超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叫借寿吗?”见对方不答,又自顾自说道:“我有个双胞胎哥哥叫龚越,他出生时便死了,我父母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从沈城的鬼市请来了擅长鬼神之术的谷阿赞,据说这人曾经是如今风靡东北地区的匡半仙的师弟,后来因为得罪了师傅被逐出师门,一个人跑去了泰国,跟着龙婆檀学习黑巫术,成了一名黑袍阿赞。泰国的那点妖术你应该听过——练鬼童,结阴婚,借阳寿……都是些害人的把戏!可是我父母偏偏信了,让谷阿赞将我的一半阳寿借给了我哥哥,这样他们就还能继在人面前大秀双生子。”
      龚超擦了擦眼角,直觉告诉林子杨这件事的问题一定出在谷阿赞的身上,多半是法术失败遭到了反噬。
      龚超抽泣了一下,继续说道:“没想到,谷阿赞却看中了我,想将我练成鬼童……于是我哥哥复活了,而我成了死婴!我不甘心做鬼童帮他干坏事,就偷偷逃了出来……至于吸食男人的精血,纯属无奈之举,因为不这么做我就会重新变回死尸。”
      “所以你就要害死别人?”
      “不是!”龚超狡辩道:“我本来没想害死人,是那个村长非要找人对付我,我才想给他个教训。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在咱们都是异类的份上放过我吧!我保证以后不再害人。”说完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林子杨不为所动:“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还是留着去跟死者的亲人们哭吧!”
      “你真的不肯网开一面?”
      林子杨摇了摇头,态度十分坚决。龚超惨然一笑,肩膀无力的垂了下去。林子杨弯下腰想将他再次提起,电光火石间,龚超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迅速朝他的脸上扬去……林子杨只觉眼前生出一团黄烟,一股辛辣的气味瞬间钻进他的鼻腔,熏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龚超趁机挣脱他的束缚迅速向前跑去,林子杨骂了一声该死,抬起手臂捂住眼睛,企图让眼泪冲淡眼睛和鼻腔里的刺激感,同时耳朵迅速定位龚超的方向,以便视力恢复后能第一时间追上去,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再次向狼群求助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喀嚓声,紧接着就是龚超短促而凄厉的叫声,林子杨瞬间明白了,他这是踩到了陷阱。
      龚超被挂在了木桩上,手指粗的木刺穿胸而过,温热的液体从伤口处不断涌出,冰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袭来,一点点的抽走他体内仅存的温度。他的视野开始慢慢变暗,朦胧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哥哥那张与他完全不同的脸,谷阿赞告诉他,他们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相才会天差地别。其实,他给林子杨讲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是被练成鬼童的那个是哥哥龚越。因为哥哥生下来就是兔唇,村里的老人都说他是个灾星,留下来会给村人带来灾难。那年刚好赶上了百年不遇的特大干旱,地里的草木成片的枯萎,池塘被烤炙得几乎见了底,成群的乌鸦在村子上空盘旋久久不散。村长认为乌鸦的聚集是凶兆,赶忙着人从邻村请来萨满祭司驱邪,然而做了几场法事之后,情况丝毫没有的得到好转,祭司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责任推到了鬼神的身上,唧唧歪歪的说了一大堆,最后以流年不利四个字收了尾。龚超兄弟出生后,天空忽然开始乌云密布,青色的电流在乌黑的云层中不停的翻转跳跃,仿佛下一秒就会降下万钧雷霆。狂风卷起飞沙枯叶遮天蔽日的将村子笼罩其中,视线所及只剩下让人窒息的泥黄,看着果真如同末世降临一般。胆小的村民窝在家里不敢出门,胆大一些的则聚在一起探讨祭司口中的那个作恶人间的厉鬼,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龚家媳妇生了个兔爷,保不齐就是他带来的厄运,众人的情绪被再次点燃,一行人拿着铁锨棍棒聚到了龚家门口,嚷着让他们交出祸胎。稳婆战九姑从隔壁出来,挤过人群挡在门前,让他们不要听信谣言,她做了快二十年稳婆见过不少长了兔唇的孩子,他们并没有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然而人们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将她推到一边,举起棍棒砰砰的砸门。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向后退了几步,大喊了一声闪开,双腿用力蹬地猛地朝门上撞去,只听咣当一声,老旧的榆木门挣脱了门栓的桎梏蓦地撞向墙壁,又迅速的弹了回来……龚超的父亲连忙从门内钻出来,恳请大家放过他们,家中刚刚丧子,妻子正深陷悲伤无法自拔。周围安静了片刻,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问他死的是哪一个?如果是那个兔爷就请他们交出尸体,倘若不是,就交出孩子。众人纷纷附和,手里的棍棒铁锨纷纷指向了龚超的父亲,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被这阵仗吓得一时间说不出话,只红着眼无声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狰狞丑恶的嘴脸,山羊胡等得不耐烦,一把将他拉过来甩到一边,旁边的人迅速围上来将他按住,剩下的人则欢呼着冲向里屋,将正在给孩子喂奶的龚母团团围住。山羊胡盯着她露出来的腰身看了一眼,不怀好意的说:“长山他媳妇可真白,瞧这胸脯就像两个大白馒头。”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嘛,我今早吃的就是馒头。”
      壮汉呵斥道:“又不是二八月你们发哪门子春?赶紧要孩子。”众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让她交出孩子,不知是谁推了山羊胡一把,怂恿他去抢,山羊胡嘻嘻一笑,一脸猥琐的朝她的腰肢伸出了手,龚超娘猛地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剪刀,将刀尖对准了他:“展汉秋,你敢抢,姑奶奶就跟你拼命。”
      人群中一个老汉叹了口气,劝慰道:“长山他媳妇,这孩子留不得,你看看外面的天,老天爷发怒了!”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起哄,“你作死别带上我们,我姑娘还没出嫁呢!”
      “这个扫把星,自从你嫁过来,村子里出了多少事?”
      “你上辈子干了什么缺德事,才会生出这么个害人精出来……”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几声闷雷,一道闪电蓦地窜出了云团,径直落在院中的枣树上,将树干劈得火花四射,噼啪作响,周围瞬间亮如白昼,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快看,那个兔爷睁眼睛了。”
      又一道闪电落下,周围再次亮起,这次却没人再说话了,所有人都被婴儿蓝灰色的瞳孔惊得呆若木鸡。
      院子里忽然响起了村长的声音:“你们这是做啥?怎么还私自过来抢人?我不是说过要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吗?”压着龚长山的几个人立刻收了手,退到一边,村长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替那些人解释道:“他们也是心急,毕竟都是有家有口,谁也不愿自己的亲人受到牵连。”
      站在村长身后的黄袍道士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逄村长,咱们还是快点进去看孩子吧,再拖下去,另一个恐怕也保住了。”
      逄鲁甸点点头,领着人穿过人群进了内室,龚超娘抱着孩子早已哭成了泪人,见状,他终是动了恻隐之心,不过孩子是否应该被除掉他说了不算,得眼前的这个道士点头才行:“长山他媳妇,这是炎神庙的黄道士,让他给你的孩子看看,如果不是妖邪之物,你们也好将他留下。”
      龚超娘闻言抱紧了孩子:“我的孩子,谁也别想带走。”
      龚长山也挤了进来,挡在了老婆面前:“我们不会把孩子交出去的,大不了我们搬走,永远不踏入村子一步。”
      逄鲁甸想了想还是松了口:“这样也好,不过,还是让黄道士看一眼吧,日后别人问起你们也好有说辞应对。”
      龚长山跟老婆对视了一眼,默默的退到了一边。黄友章走上前,将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捏了捏孩子的手,为难的说:“这孩子确实不该活在世上,因为他抢走了另一个孩子的生命。”
      “你说什么?”龚超娘突然激动了起来。
      黄友章指着婴儿的眼睛说:“这叫天瞎,注定不是用来看活物的,长这种瞳孔的孩子通常都能看见死人。”说完顺着婴儿的视线看过去:“他一直看着那边笑,是因为另一个孩子的灵魂正趴在那儿叫他。”
      展汉秋闻言立刻蹿去了一边,臭道士看的地方就在他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脖颈处有人在吹冷气。
      龚长山颤着声音问:“道长,您的意思是我这小儿子本不该死?”
      黄友章再次点头,高深莫测的说:“这种瞳孔的人都是白虎星下凡,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注定是要嗜父嗜兄的。”
      龚长山瘫坐在炕上,语无伦次的说:“请道长救救我小儿子,他不该就这么死了。”
      “想救小儿子就得一命抵一命,否则有白虎星在,他一样得夭折。”
      龚长山又看了媳妇一眼,见对方也活络了心思,便点了点头:“一切都听道长的安排。”
      黄友章带着他和两个孩子去了鬼市,大名鼎鼎的谷阿赞就住在这里。谷阿赞一见到青眼婴儿双眼就开始放光,恨不得立刻抢过来占为己有。黄友章见到他的反应勾了勾唇,他看见这孩子的第一眼就猜到他会喜欢,这种特征和命格的孩子最适合做高阶鬼童,简直百年难遇。龚长山说明了来意,还承诺会给他一笔钱做酬谢,谷阿赞摸着下巴假装思考,片刻之后才“极不情愿”的应了下来。等到了入夜时分,月亮爬上了天幕,谷阿赞才挑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开坛做法,将龚越的阳寿如数转到了龚超的身上,又杀了只玄猫为他过气,直到龚超逐渐恢复了呼吸才点了火盆,将他之前的衣物尽数焚毁。
      “虽然我替他拿回了寿命,但这事毕竟是逆天之举,决不可泄露天机,以免上天再将他收了去。从此以后,他不曾有过兄弟,你们夫妻生的一直都是独子。”
      龚长山带着龚超回了村子,按照谷阿赞的说法龚越的尸体必须经过秘密仪式埋葬到的极阴之地才能消除他身上的怨气,这个过程没有修为的人是不能参与的,这直接否决了龚长山想为儿子送行的念头。分别前,谷阿赞告诉他,为了不让地府里的鬼差顺藤摸瓜找到龚家,必须为龚越改名,赶巧前几天有个叫林涛的孤儿死于疾病,正好借机将两人的身份互换,这样龚越就顺理成章的成了自然死亡。龚长山夫妇本以为小儿子能像普通孩子那样平安长大,没想到这孩子的体质越来越差,尤其是成年后,几乎日日卧床,俨然就是个娇滴滴的林妹妹。他们几经辗转,终于在鬼市找到了谷阿赞,这才知道当年龚越的寿命还不足以让龚超起死回生,只好借助玄猫的灵力,补全了他的命格。谷阿赞说完,指了指玻璃罐里泡着的猫尸:“猫的灵力被封进了你儿子的体内,自然会跟他融为一体!”所以,从龚超睁开眼的那天起,他就注定无法做个普通人。
      冷风抽走了龚超体内的最后一丝温度,他僵硬的抬起头,看着天边划过的流星,母亲说一颗流星的陨落代表了一个人的消亡,他明白,这次终于轮到了自己!意识消失前,他看到另一侧的木桩上也插着一个人,那人见他终于注意到了自己,露出个诡异的微笑,将身体一点一点的从木桩上拔出来,踩着空气朝他缓缓爬过来,他听见他说:“十年了,终于有人下来陪我了!”
      第二天一早,林子杨领来村人清理陷阱,众人看到龚超的旁边还有具尸体都非常惊讶,已经很多年没人敢来南坡了,陷阱里怎么会多出一具尸体?劳青山皱起眉,最近几年失踪的人口只有侯旭一人,但他是落入狼口,尸体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完整,难道是更久之前的事?蹙眉想了一会儿,双眼突然放大,可不是嘛,侯旭的父亲十年前就是在南山失踪的,听当时跟他一起进山的老杨说……劳青山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间隔十年,父子二人都是因为跟老杨进山才出的意外,这难道仅仅是个巧合吗?
      尸体最终被确认了身份,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侯振保的尸体依然保存的较为完整,主要特征都没有随着毛发一起腐烂,人们惊异于尸体的十年不朽,同时也好奇老杨在整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流言终于控制不住的时候,劳青山不得不出面制止,并决定召集几位在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去杨家盘查,哪成想老杨早早得了消息,连夜带着家人逃离了村子。至此,事情终于真相大白,劳青山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事情压下来,老杨的母亲是她表姨,逢年过节两家还是要走动的,如果他将老杨送去见官,这亲戚恐怕就要做到头了,到时候村里大选,自己势必会失去一部分选票。至于侯旭这边,自从那小子被狼掏了以后,他的奶奶就变得疯疯癫癫的了,他爷爷也因为突发脑淤血死在了村卫生院里……能担事的都不在了,难不成还能指望一个疯子对自己发难?于是,便自作主张将侯振保的尸体草草下了葬。哪成想天不遂人愿,还真有个人坚持不懈的要为侯家讨说法,林子杨举着个大牌子数次跑去镇上伸冤,镇领导是郑云芝当年教过的学生,父母出去打工的时候没少在劳青山家吃饭,对这夫妻二人十分感恩,因此一见到林子杨过来,立刻就让人将其抓住送回了村里,林子杨并没有因此而妥协,又接连去了好几次,虽然一次都没能见到镇长,但却为劳青山敲响了警钟——不搞定这小子,自己今后绝没有好日过。赶紧给远在林区的林学武打了电话,先是捏造了一段林子杨的恶习,又以明年包山包地相要挟,最后丢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就匆匆挂了电话。
      林学武常年在林区,家里的事只能靠林母一人操持,村长的刁难对于一个独自带娃的女人来说显然是无法抗争的,于是便向上级请了假,连夜赶回了家中。父子二人因此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林学武一方面觉得被儿子在众人面前顶撞失了颜面,一方面又受到了林子枫不断拱火的影响,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抄起藤条对着他就是一顿猛抽,等他气消了,林子杨早已疼得直不起腰,林学武看着他的惨状不禁有些后悔,但当下容不得他心慈手软,必须要给这孩子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的下场。林子杨趴在地上对他怒目而视,好一会儿才露出个讽刺的笑容,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一晚,山林里彻夜都能听见狼嚎的声音……
      林子杨就这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几年后,有个在兴城当兵的孩子回来探亲时说曾经在部队里见过林子杨连长,又过了两年,又有人说在四平的军营中看见了林子杨营长……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当了兵,只是兵种有些奇特,没事就到处挪窝。林子杨走后的第二年,山里便不太平了,时常会有人声称自己在山上遇见了鬼——两个男鬼穿着灰突突的劳动服坐在大树下玩象棋,胆小的当场被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跑,胆子大的则偷偷去看他们的长相,其中一个鬼恰巧在这时抬起了头,冲他挤出个僵硬的笑脸,还算清秀的五官瞬间被皱纹团团包围,看起来竟有几分像死去了的侯爷爷。又过了一年,学校也开始出现异象了,大白天的厕所里不时就会莫名的出现一个长相妖艳的男人,男人的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裤子也被熨烫得工工整整,只是左胸的位置不知为何总是会带着一块暗红色的血污……
      林子榆被震撼得说不出话了。
      林子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老五,如果尸体真是二哥的,我敢笃定绝不会是自杀,二哥的性格不会办出这么懦弱的事。但如果是他杀,一定是亲近的人干的,否则以他的身手和脾性,绝不会允许自己比对手先死。”
      林子榆对林子杨的印象还停留在杀狼王那时,因此他同样觉得这个人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死了。
      “老五,我甚至觉得凶手极有可能就出在咱们兄弟之中。”
      林子榆再次被惊到了,他眼中的兄友弟恭可不是这么经不住推敲的。
      “我最怀疑的人有三个,分别是跟二哥向来不和的大哥、近几年性格突变的三哥以及……以及被二哥伤过的小七。”
      林子榆仔细想了想,如果二哥真是死于自己兄弟之手,这些人身上确实能挑出几个作案动机。
      “老五,今晚我会找机会向大家宣布这件事,你帮我暗中留意一下他们的反应,明天我去学校找你,咱们再交流一下各自的发现。”
      “四哥,你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我好歹也带过你几个月,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挂了电话,林子榆的心情彻底崩盘了,连下午的课都讲得无精打采,而郭鹏这边也不好过,他老子郭忠良一见他进门就把脚上的鞋脱下来用力扔了过去:“小兔崽,你都多久没回家了?老婆孩子都不管了,你这是要造反啊?”
      郭鹏冷笑道:“爸瞧您这话说的,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哪里还敢造反?别人的父亲只给儿子送房送车,您连老婆孩子都一起送过来了,可是省了我不少事呢!”
      郭忠良嘴角一抽,差点没被口水呛到,赶紧跟郭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厉耀文面前乱讲话。郭忠良虽然在家里称王称霸,但却特别怕自己的女儿,郭燕可不像郭鹏这般愚孝,把她惹急了,她真敢拿着菜刀追砍她老子。然而郭鹏却像没看见一样,仍然微笑着侃侃而谈:“爸您真是大度,连共妻都不介意,玩得可真开,儿子自叹不如。”
      雷蓓蓓瞬间红了眼圈:“郭鹏,不带这么糟蹋人的,我跟了你七年,就换来你的这些冷嘲热讽?”
      郭鹏冷哼道:“你跟我爸的时间更久,不也只换来个抛妻弃子吗?”此言一出,脸皮算是彻底撕破了,雷蓓蓓不再装糟糠了,郭忠良也不装严父了,两人齐齐看向郭鹏,眼里都是冷漠和决绝。
      郭忠良挑了个位子坐下,翘起二郎腿,轻蔑的看了郭鹏一眼,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听我的话了?”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道:“你母亲因为身体原因早就退了休,这些年她的花销全靠我来支付,如果我一生气断了她的生活费,就你赚得那俩钢镚能养得起她吗?”笑了笑,又补充道:“我现在在教育部门混的风生水起,想让你停职就是一句话的事,而且我能编出一大堆开除你的理由,并将它们写进你的档案,到时候别说是在教育领域,你就是想转职只怕也难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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