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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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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水马龙的道路上,车灯与街灯混合形成了一圈圈光晕。
尤望正堵在一个红灯后,右手手指百无聊赖地轻敲方向盘,一道光线透过车窗照在尤望的侧脸,削薄的嘴唇抿成一线,高挺的鼻梁隐于黑暗中。
右侧正在导航的显示屏上跳出了一个号码,尤望只扫过一眼,视线又重新落在已经变绿的信号灯上。
导航正敬业地把尤望导向越来越僻静的道路,两边被枝桠交错的枯树包围,街灯交错在树间,光影断续地落在车顶上。
一扇铁门在尤望快要抵达的时候自动向两边开启,尤望熄火拔下车钥匙抛向正在旁边候着的佣人,双手插兜,不理会佣人们口中的欢迎,慢慢走进灯火辉煌的别墅大厅。
落地窗前摆放了一架陌生的白色三角钢琴,墙上的壁画、茶几上的装饰,视线扫过的地方全然没有一点记忆中的样子。
这个家早就面目全非了。
尤承正站在厨房外对迎面向他走来的一位打扮稍有些花枝招展意味的女人俯首说着什么,偏头扫过门口,扬起笑容向尤望走来,“哥,怎么这么晚。给你打了好几通电话也不接。”
尤望勾了勾嘴角擦肩而过,“十几年没回来,忘了怎么走。”
尤承对尤望的冷嘲热讽视若无睹,乖巧地走在旁边,“早知道我过去接你了。”
“小望来了啊。外头冷吧,快把外套脱下来了,这一冷一热的别感冒了。”
李欣慧说笑着就准备伸手接过尤望的外套。
尤望脱下外套微微退后一小步,把外套放在身旁佣人的手上,“不劳你屈尊,受不起。”
“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一道粗旷的声音伴随着“哒哒”拐杖落地的声响从前方传来,李欣慧一扫尴尬的神情快速走到尤国龙身边挽住他的手臂。
尤望“噗嗤”地轻笑出声,眼底滑过幽黑凛冽的寒光,“你说谁?我妈已经在阴曹地府了。”
尤国龙拄着的拐杖狠狠敲击地面,李欣慧瞧见两人之间的怒拔剑张,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一手轻轻抚过尤国龙的胸口,“消消气。陈姐,把菜都端上来吧。”
“不孝子,不孝子啊。”
尤国骂骂咧咧地坐下,脸颊凹陷,嘴唇也没有血色,话说到一半嗓子里发出一连串的闷咳,手边的纸巾被抵在嘴边掩盖住咳出的血丝。
李欣慧立马走到他身旁,手掌顺着后背上下帮他顺气;尤承也快速走近,低声询问他爸感觉怎么样。
尤望坐在椅子上,看着在灯光照耀下闪着油光的佳肴,毫不关心地夹起可口的脆瓜放入嘴中。
等尤国龙喘上气,嘴角溢出的血丝也被擦拭干净了。
一时间餐桌上除了碗筷轻碰的声响,没有人再开口。
一盘新鲜的白灼大虾被端了上来,李欣慧轻扯袖口夹了一只放在尤国龙的小碗里,起身又分别在尤望和尤承的小碗里放上一只。
尤望看了好一会儿,嘴角突然微微上扬,把大虾夹放在了骨碟后,拿过手边的纸巾擦拭筷子。
正擦拭着,余光瞥见略有些颤抖的手腕,尤望抬眼发现尤承使用筷子的那只手不自主地轻颤,顺着看上去连他的额头都有汗水渗出来,像是被什么折磨似的有些痛苦。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起身的尤承左手强行按住右手的颤抖,步伐有些凌乱地快速离开了餐桌。
沉默许久的尤国龙放下了筷子,语重心长地看向尤望说道:“小望,进公司吧。”
尤望看见李欣慧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敛下眼眸轻描淡写地说:“专业不对口,去不了。”
“不会可以学,这公司以后你总要接手的。”
“尤承不是已经在公司了嘛。我没兴趣。”
“你到底要犟到什么时候!”
耐心耗尽的尤国龙狠拍了下桌子引起碗筷震动,尤望放下手中的筷子,哂笑地说:“犟?说笑了,我只不过是不想走你安排的路罢了。”
尤国龙试图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好,公司的事先不谈。我这几天已经帮你物色好一些人选了,你有空去见见。这么大了,身边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没有。”
尤望对尤国龙的这些自作主张已经见惯不惯了。
“我喜欢男人。”
听见这句话的尤国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能预料到了。
毕竟十年前,离开海市的那天,他也说过。
尤国龙听见这话,眉头紧蹙,却强忍住没有发火,“你把女人先娶回家,生个孩子。之后你想玩男人还是女人都随你的便,只要不传出去。”
尤望笑了。
当初他就这样的,现在居然还拿这样的话语来教育他。
“你把女人当什么了,你又把我当什么了?单纯的繁殖工具么?呵,我对女人硬不起来,你就别指望了,这些安排你留给尤承吧。”尤望起身看见尤承从远处走来,按耐住萌生的火气继续说道,“看你这幅模样似乎真的活不久了。下次再见面就是在你葬礼上了。”
尤望与尤承擦肩而过时,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像是烟草烧焦但却夹杂些甜腻的气味,尤望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味道他有些熟悉。
不理会身后传来的怒吼和敲打声,尤望走到门口接过佣人递来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尤承却跟着出来,试图挽留准备离开的尤望,“哥,爸也是为了你好。他身体真的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了,公司这么大,我……”
“尤承,尤家的钱还是公司我都没有兴趣。”,尤望开口打断不想再听这些假惺惺套近乎的话语,“你管好你自己吧,被人知道就完了。”
听见这意味深长的话后,尤承嘴唇紧抿定在原地不再阻拦尤望离开,眼底的神色晦涩不明,垂在腿边的双手捏握成拳,直到身边的管家出声,才恢复了些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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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望驱车一路停在了L House前,推开依旧紧闭的大门,预想中那铺天盖地的燥热声却没有传出来。
室内依旧昏暗却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吧台前的服务员高抬手腕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冰块和液体交织在一起的声音、液体流入杯中的声音都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本该是生意最好的双休日,今天House的客人却少得可怜。
尤望走向吧台坐了下来,“先生,需要什么?”
“一杯Manhattan。”
吧台的灯光稍亮些,照映着那些陈列在柜子上的洋酒光晕流转,晃眼却依旧不愿挪开目光。
调酒师辗转于客人间,时而谈笑时而动作娴熟地调出一杯色泽鲜艳的鸡尾酒。
“先生,你的酒。”
段盏擦着手从里间出来就看见捏住杯柄对着灯光轻轻摇晃微红液体的尤望,走到他身边,“今天怎么来了?”
“不想一个人待着。”
尤望的语气略有些无精打采,仰头直接喝光了杯中的美酒。
“照你这喝法没一会儿就要醉倒了。”
段盏打趣道,招手让服务员给他一杯一样的。
尤望轻笑,“那你就和以前一样收留我呗。”
“你这小子都多大了,还跑来占我的地。”
尤望沉默不语,余光瞥见段盏无名指上的素戒和皮肤上纹的名字。
“哥,你真的就这么一直下去吗?”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段盏一时间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直到看见尤望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上才反应过来。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只是觉得……真的很不一样。”
段盏见不得尤望这幅模样,“呼”地一掌拍上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你说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啊,才多大的人哪。”
“段盏!” 尤望被打懵了,吃痛地原地跳脚。
“哈,这才像你嘛。这一口一个哥的,刚开始还挺新鲜听多了怪难受的。”
段盏边说边装模作样地掏了掏耳朵。
“靠。”
尤望嫌弃地看着段盏流里流气的模样,两人相视,噗地笑了。
酒吧内弥漫着萨克斯温柔又悠扬的声音,尤望喝得似乎多了,头晕地趴在桌子上准备眯一会儿。
想着如果真睡过去了,反正还有段盏呢。
段盏去完洗手间回来就看到这幅场景,推了半天这小子就是不醒。
本能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这小子又喝醉了,你过来接他?”
得到对方的回应后,挂断电话的段盏才反应过来。
啊!这……两人和好了么?
这电话是不是不应该打给他。
段盏暗忖,不过他那么迅速地答应了下来,多半没事吧。
......
十几分钟后,一道行色匆匆的人影走进酒吧内。
“尤望,尤望。”
言卿殊低声轻拍,尤望只是皱眉嘴里呢喃着,没有要醒的迹象。
“来了?”段盏听见吧台服务员的传话后从里间走了出来,“这小子喝多了,你带他回去吧。”
“好。谢谢哥。”
言卿殊一手揽住尤望的腰,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架在脖子上,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
尤望腿脚发软,迷糊地半睁眼,看见眼前人的模样,突然开口小声抱怨,“言卿殊,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尤望的呼吸全扑在了言卿殊的脖颈处,有着酒味却还夹杂着甜甜的气息。
听见尤望的呢喃,言卿殊的眼底幽黑一片,揽住他的手渐渐收紧。
两人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去,言卿殊把尤望安置在后座上后也上了车。
“去君雅阁酒店。让你买的蜂蜜水呢?”
“在这。”司机从副驾的塑料袋中拿出蜂蜜水递给了言卿殊。
尤望整个人都靠在言卿殊的肩膀上,脑袋正无处安放地向前轻点着。
言卿殊小心地托住尤望的脸颊,把拧开的水往他的嘴边递去,“尤望,喝点水。”
尤望却皱着眉,嘴里喃喃道:“嗯,苦。”
“不苦,是甜的。”
言卿殊的嗓音低沉却柔和,和平日里上班时的模样不同,前排的司机也从没听见自己的老板对哪个人说话这么温柔过,一时不由多看了尤望几眼。
尤望就着言卿殊的手喝了小半瓶蜂蜜水又靠着他睡了过去。
言卿殊用指腹抹去他嘴角残留的,略黏腻的液体被车内的暖气渐渐消磨去了存在。
接到段盏的电话,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却还是和过去一样匆匆赶到。
睡着的尤望,眉眼间没了平日里对生人的冷峭,对熟人的嬉笑,只有他熟悉的那抹轻松。
言卿殊低头撩过耷拉在尤望眉间的碎发,指腹轻抚他的眼尾,街边的灯光不时地透过玻璃照映在两人的脸颊上。车内安静极了,没有音乐、没有人声,轻微的呼吸声都显得很响。
那年有一天放学,他也有过这么看着他睡着模样的时候。
那天,本来和尤望约好放学一起走,但他却被学生会临时叫去处理一些事情。
尤望就在教室里等他。
可事情却没有他想象中能快速地处理完,等他回到教室时,漆黑一片,尤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冬天的天色暗得很快,显得空荡的教室有些萧瑟,风从窗户的缝隙穿透进来微微吹动了半掩的窗帘。
他放轻脚步走向尤望,坐在了他前面的位置,并没有出声叫醒他。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毫无防备,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尤望。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一道影子慢慢下倾,停在了另一道之上,重叠着倒映在地上。
微风带进的冷意,穿着单薄的尤望不由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我都饿了。”
晃眼间,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
虽然是深夜,但是大堂中走动的人依旧不少。
言卿殊按下27楼后,又有些年轻的女孩走了进来,她们看见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后,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隐约听见她们嘴中的话语后,言卿殊脸色渐渐阴沉,轻掰过尤望的脸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背对那些人群的打量。
像是早知道尤望的房卡会放在哪里,言卿殊轻松地刷了卡就推门而进。
尤望被安置在了床上,像是终于有了着陆点,一个翻身搂着被子就沉睡了过去。
言卿殊这才扯松了自己的领带,解开束缚的袖扣,抬头看见尤望这睡姿不由失笑。
抽出他手里攥着的被子,重新盖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