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成林》茴光

10、旧忆

　　开春之后，山里的积雪也消融了不少，能正常往来的大路上多了许多车马，两匹高头大马骑在队前，正是一脸无聊的何常和面无表情的何束。
　　前段时间，刚通路没多久，何家的车马就赶到了村里，林光老远就能看见村里闹闹嚷嚷的人马，和那丫头来时一样的张扬。
　　“你家的？”
　　看着林光复杂的表情，何橘青虽然也很想撇清关系，奈何她也能想象得出，自己来的时候，站在山顶观察的林光是什么心情。
　　跟现在自己的心情肯定是一样的。
　　但无论如何，毕竟是自家人来接她回去了，何橘青的心情还是比林光好上不少的。而且最终林光还是同意了她的一系列说辞，承诺跟她一起回去，做她的侍卫，毕竟有恩要报。
　　结果就是，木屋里但凡是何橘青看上眼的全让阿常打了包，做了雪橇运到村子里去。林光看她一副要洗劫的架势，只是收拾了一些原本就是她带来的行装，其他的新奇玩意儿就随她折腾了。
　　“不会白拿你的东西，也不会白白受你这么久照顾。回去京城，给你打一把最好的刀。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包了。”
　　“两把。”
　　“成，只要你跟我回去，天天寸步不离的保护我，十把二十把也不是问题。”
　　兴许也是因为和这大小姐住了些时日的原因，林光变得比以前更愿意开口说话了，也时不时和何橘青贫上两句嘴。这可着实把橘青的两个哥哥惊得坐不稳马车。
　　虽说妹妹在家也是这么个样子，但是连一个性格古怪的杀手都能被影响得温和无害一般，他们这个机灵鬼妹妹确实有些不寻常的能耐。
　　何橘青跟林光坐一个车里，一路上太无聊，何橘青便要林光给她讲点故事。
　　林光眯着眼装打盹，不理会她。
　　“便是睡一路，也得睡上小一个月才能回去！你就睡死吧！”
　　“禀儿，何家小姐怎可大声喧哗，你安分些！”大哥何永泽骑马在马车外低声教训，只换来了里面一声哼。
　　林光睁了一只眼看她，“何家大小姐，得注意仪态。”
　　何橘青被她那一副得逞的表情气得咬牙切齿，掀了帘子跟大哥念叨。
　　“泽哥，你说她是不是可恨！”
　　看着妹妹翘到天上的小嘴，何永泽轻声笑道，“从前可不见你对恩人是如此不端啊。”
　　何橘青嘴噘得更高了，别过脸去。
　　“别耍小脾气，哥哥跟你闹着玩的。”永泽歉意的跟她说好话，还示意落了半马距离的永骥也来哄哄。
　　永骥冷冷的拒绝，“臭丫头，出门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现在还要接你回家！爷爷就只疼你！”
　　橘青瘪着嘴，跟永骥眼神斗争。
　　“好了，两个都没长大吗？永骥，你去前面跟小束走。”
　　“哼。”
　　何橘青在挤眉弄眼的跟永骥闹腾，林光在车里假寐都看在眼里，这丫头，真是没长大的小姑娘。
　　她靠在墙上，也不眯着眼装模作样了，只是安静的看着何橘青扒着窗沿跟她的哥哥谈天。
　　“爷爷最近还精神吗？”
　　永泽眯着眼，明显的笑了。
　　“爷爷很好，只是想你了。”
　　何橘青刚刚还张扬的表情在听了这话之后变得温顺起来，就像和爷爷撒娇的时候。
　　林光闭上了眼，终于睡去。

　　梦里。
　　“王林！！”一个粗眉大眼的汉子抄着铁条，站在院里。
　　林光，不，那时她还是王林，是铁匠收养的小子。她从柴房探出头来，怯怯的看着高大的王铁匠。
　　“叫你敲一百下，怎么就停了！”他挥着手中的铁条，嗓子大得隔壁的鸡都能吓飞起来。
　　“我，我手痛。”小个子慢慢从柴房挪出来。
　　“手痛，好，好。”王铁匠掷了铁条，过来一下就把她提了起来。
　　她被带到里屋，这里有王家的先人牌位。
　　“你问问，这里的哪个祖宗是因为手痛就逃过了砍头的！”
　　林光不敢回答，只是低了头。
　　“把头给我抬起来！”
　　铁匠蹲在地上，强硬她看着自己。
　　“你是个女儿，但是我捡你回来，从来把你当儿子养，就是要你学会我的手艺，以后有口饭吃，不必跟村里的臭小子当便宜媳妇！”他说得有些急，又因为刻意压着声音，不得咳了几下。
　　林光眼里噙着泪，伸出尚且不够粗糙的小手去拍他的背。
　　“阿爷，我知道，我不偷懒了。”
　　王拙咳着，理顺了气，“你叫我一声阿爷，阿爷就养你一天。把你养大了，懂事了，能自己挣钱，阿爷才放心。”
　　林光虽然还不大，但是王拙的身体一直不好，她知道，但却做不了什么。
　　从她被捡回来的那天起，王拙的吃穿用度就格外节俭。这换来的是时不时的一块肉，爷俩就着米粥吃，过得很快活。
　　直到林光长到14岁，王拙再也没能敲响铁砧。他已经拿不动锤子，只能坐在一旁看林光挥汗如雨。也就是那一年，朝廷征兵，半大的，壮年的，凡是能动弹的都被抓去军中，王拙没法上战场，征兵的便硬拉着林光走了。
　　她再也没能回去，同乡的家书中说王拙不久就病死了。
　　再后来，同乡的家书也无法送到了。
　　再再后来，同乡也死了。
　　林光睡得很不舒适，马车的颠簸将她从梦中摇醒。
　　她的眼前有些迷蒙，于是用手揉了揉。
　　何橘青看到她醒了，立即过来阻止她揉眼。
　　“手上不够干净，别揉了。我用手帕给你擦擦，别动！”她很认真的从怀里取出手帕，轻轻的按揉她的眼睛。
　　“小子！哈哈哈哭得跟个花脸小猫一样！来阿爷给你擦擦脸。”
　　许是还没睡醒罢。但林光含混的道了谢，眨了眨眼。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林光又眨了两下，定睛看着眼前的人。
　　“不，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