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里棠生》二一九

5、第五节

　　06年的夏天，一个身材纤细，面容干净的女孩不紧不慢的来到南园中学的教学楼里。

　　大厅人流涌动，远处排着几张小桌，桌前坐着几位学生模样的男生正一一为家长和新生答疑解惑，还有一些学长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她在门口观望了一小会儿，随即来到一张人不算多的桌前。

　　“你好同学，是来办理入学手续的么？”男生的语气客气又不失热情。

　　锦棠点点头，将身后的背包从肩上拿下来，找出录取通知书。

　　“你是……”看到上面的名字，男生的表情骤然变得又惊又喜。
　　“你就是那个鸣海市最高分？”他仔细的打量着锦棠，看的她有些不自在。

　　锦棠回过头瞅了瞅，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又排了很长的队伍。

　　回应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她接着问道：“听学校说下周一还得再来一趟？”

　　锦棠笑起来很好看，那男生耳根发红：“哦……对，下周一要暂时的分班查人，然后进行统一摸底考试，考试结果直接决定这一学期的分班情况。”
　　男生说完开始和旁边另一个男生小声说起了话，虽然声音不大，但锦棠还是听见了几句“她就是那个市状元”，“太巨了”之类的话。

　　锦棠歪头瞅了瞅桌上的登记表又看了男生一眼心想他不应该指示自己登记签名吗？她真的再一次颠覆了自己的认知：原来年龄和学龄都比自己大的男生也可以不那么成熟的。她无奈，自己拿起笔挨着上一个名字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目光无意间瞟了一眼签在她上面的名字，字迹看似散漫，却形神兼备，大气磅礴又不失隽永流畅，是她喜欢的类型，哦，是字体的类型，她忍不住多看了那字两眼。

　　学长恍然间想起了正事儿，连忙从桌上的一堆升学证明中找出了她的那份交给了锦棠：“学霸，下周一千万别忘了带着证明来参加考试啊。”
　　“知道了。”

　　锦棠的初中并不起眼，甚至算是三流初中了，在那里用功学习的人会被看成异类。锦棠上了初中的第一天便剪了齐耳的短发，戴上了三百度的大黑框眼镜。

　　长这么大以来，锦棠和身边的其他同龄人没什么不同，从看电视，逗小狗的孩子慢慢变成写作业，上课外班的学生，还会和锦生玩鸡虫棒虎，和阿静下跳棋。她也讨厌过自己三岁侄女无休止的哭声，吃醋阿静对别的孩子比自己好，一遍遍问锦生在外面到底还有没有债务。她其实很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伴随着不时而来的鸡飞狗跳和一点点的危机感。

　　锦棠不想有人打破自己赖以为生的生活方式，更不想被看成异类，如果一定要被看成，那便彻底一点。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初中是怎样过去的：两个星期不洗头，蘑菇头长到脖颈才记得剪，上课当着老师的面冲不配合她收作业的男生扔纸团……她在一次次爆发后继续经营好学生锦棠，她不相信出淤泥而不染，她觉得自己没有那样强大的内心。

　　南园的夏季总伴着数不清的蝉鸣，中考过后她记得自己第一件事是去理发店剪了遮住半只眼睛的刘海，将留长的头发扎了起来，换上了一副浅黑的轻薄眼镜。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清爽了许多。想起阿静指着她的初中毕业照说她那不成型的头发像个艺术家，她忍不住偷笑。

　　南园高中是鸣海最好的高中，也是一所同时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中学，每年这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初中生能直接升入高中部，三分之一的高中生能直接升入鸣海大学。

　　分班考试锦棠并不担心，有了那初中不堪回首的三年做比较，锦棠觉得一切都是新鲜和友好的。去南园中学考试的路上，锦棠向推车的爷爷买了一板养乐多，打开一瓶，觉得自己像只满足的粉红猪小妹。

　　突然迎面跑来一个瘦高的卷毛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锦棠的侧身，撞翻了她的饮料。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低着头连连道歉。

　　“没事，你也是今年南中的新生？”
　　锦棠注意到眼前的女孩虽然一只耳朵上扎着蝴蝶耳钉，发型怪异，但不难看出她们年龄相仿。

　　“我忘带书包了！先走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转过身又风风火火的狂奔起来。

　　考试也能忘拿书包……这个卷毛奇葩女孩给锦棠留下了神奇的印象。

　　南中的教室比她的初中大了整整一圈，锦棠环顾四周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

　　书桌是光滑的实木，摸起来平整舒服。她记得自己初中班里的桌子甚至是墙上刻满了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留言：L ai C，我后桌貂蝉……，

　　不知为何，锦棠一瞬间有那么一小点点的怀念，她做梦也想不到才过了一个假期不到，自己一辈子不想回初中的誓言便宛如车祸现场，不过这种感觉很快被监考老师的出现取而代之了。

　　考生陆续到齐，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锦棠的注意，卷毛女孩反背着书包气喘吁吁的进了教室，腰上凌乱的系着初中校服。锦棠冲她挥了挥手，不过她好像没有看见，坐在了隔锦棠一排的斜后方，锦棠听得见她大口的喘息声。

　　准备发卷了，监考老师开始清点人数。她推了推眼镜，说还有一人没到。
　　“刚考完中考，去参加高考了？”监考老师话音一落，下面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笑声。

　　随后她开始发卷。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剑眉星目的男生出现在门口，黑T恤运动鞋，从锦棠这个角度一览无余。他将右手中的笔袋换到了左手，敲了两下门。

　　“就算不是中考，也不至于这么放松吧。”监考老师边发卷边冲他说道。

　　“不好意思老师。”他没有做过多解释，径直走向锦棠前面的座位。

　　锦棠看到他没带书包，只拿了一个笔袋，利落的入座，趴在了桌子上。她从后面看到他的T恤有些湿，透出好看的后背轮廓。

　　锦棠没有再注意他，而是翻看起了试卷，随着铃响，男生撑着胳膊慢慢从桌上爬起，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笔，“刷刷”写了起来。
　　锦棠听到他写字的速度很快，果不然她左半面刚答完，他已经翻面了。

　　这科考的是数学，锦棠依旧用她一贯的稳中求胜的战略不紧不慢的答着题。
　　考试不到三十分钟，前面盖笔帽的声音引起了锦棠的注意。
　　不知什么时候她听不见前排写字的“刷刷”声了，只见那男生有条不紊的将笔收拾进了笔袋，随后又像刚才那样安稳的趴在了桌子上。

　　“考试开始一个小时之内不能交卷啊。”
　　可能是因为监考老师注意到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先前提过的规矩。
　　他用胳膊垫了垫头，侧着脸……睡过去了？
　　不过很快锦棠也在四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做到了最后一题。

　　？立体几何？
　　锦棠有些发懵，位置出错了吧？这应该是在选择题里的啊，难怪她刚才做选择题的时候感觉特别轻松顺畅。

　　本来立体几何就是她唯一的弱项，现在竟然出在了最后一道大题的位置上，锦棠开始慌了。
　　不愧是你，南园中学。

　　不管了，先上手一试，她埋头苦算起来。

　　十分钟过去了……她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天知道今年夏天这么热呢！

　　她觉得自己被这道题折磨的已经快要失去理智，可是不行啊喂，这是第一学期的分班考试，这道神仙题占了这么大的分值，难道她要与A班无缘了吗？

　　不如……
　　天啊不行我不敢！
　　试一下嘛，你看他都答完了。
　　说不定他是个大学渣没会几道题所以答那么快的。
　　万一他会呢，再说灯下黑，老师也不会发现的。
　　锦棠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那男生不会准备一个小时一到，就交卷走人吧？那她就彻底翻车了！还有五分钟人家就走了，正好监考老师坐在讲台前玩手机，算了不管了！

　　锦棠用脚轻轻碰了碰前排凳子，没反应。
　　她又勾了勾，还没反应。
　　没办法，她只好唤醒女汗子一面，用脚使劲踹了一下他的凳子，终于见他有了反应，耸起肩膀，乌龟般的抬起了头，又揉了揉眼。

　　“在吗？”锦棠感觉有些尴尬，自己像在□□问话。

　　“唔，怎么了？”
　　哦感谢上苍他回应了，锦棠赶紧接着问道：“同学，卷子的最后一道题你会吗？”

　　这么直戳了当的问话真的不像她啊，要是平时她可能会先问：“同学你好，我叫锦棠，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我……”
　　今天的从容好学生形象正式下线了，卑微焦虑棠被迫营业。

　　正当锦棠惴惴不安的等着前排的回答时，却见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身子微微一侧，换了个姿势又趴下了。
　　她看到了！激动的心，颤抖的小手，锦棠用力眯起眼睛，笔耕不缀，她头一回恨自己小时候看那么多电视干嘛，阿静和锦生的视力都是5.2最佳，只有她散光近视一个不少。

　　“谢啦同学！”她心虚的瞟了一眼监考老师，看她此刻正和同事聊得热火朝天，这才小声对前排说道。

　　“不谢。”一共没说几句话的他，难得回了一句。

　　咦？一个小时已经到了，他没打算交卷吗？算了算了，锦棠你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就不要再多管闲事了，锦棠埋头开始检验她抄来的答案是否正确。虽然正解她不会，反验她可擅长。

　　不一会儿，只见锦棠的嘴角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眼睛桃花般弯着笑意，完全正确，不能再正确了！多年的做题经验告诉她，前排做的不仅对而且还是最优解，简单明了，没用几步。

　　战斗结束，A班稳了。鉴定完毕，前排是个巨佬非渣渣。

　　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

　　那男生的字……好像……那天她去登记时看到的很符合她审美的超级无敌帅气的字体。

　　就是他懒散的作风不太像字的气质，不过锦棠相信自己认出的字迹是不会有偏差的。

　　不管怎样，锦棠还是万分感谢那人今日的出手相救，南园中学果真是个宝藏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