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里棠生》二一九

45、第四十五节

　　缓缓睁开双眼，锦棠透过窗外透来的光判断已是凌晨四点。她轻轻转过酸痛的脖子，看到趴在她床边桌台上熟睡的钟廷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静静地打量着这张熟悉的脸，她的眼眶湿润起来。
　　随后，她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拔掉针管，往身上套外套。钟廷恩的身体动了动，醒过来看到正在收拾的锦棠，眸子里顿时睡意全无，他一把上前，伸手止住了她。
　　“你是个傻子吗！感觉不舒服就不要参加比赛了，逞什么强啊！输个比赛能要了你的命吗？”他一口气说了好长的话，音量比平时高了八度，脖子僵硬着狠狠盯着锦棠，像只倔脾气的公鸡。
　　她顿了顿，没有理会，拿起身旁的书包，起身准备离开，却感觉双脚一阵发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床上。
　　钟廷恩动了动喉结，神情复杂的盯着她。
　　她叹了口气，扶着床沿挣扎着再次起了身。
　　钟廷恩走到她眼前，堵住她的前路。
　　她皱了皱眉头：“请让开。”
　　“医生不允许。”他的声音听起来夹了些许激动，着实让她有些吃惊。
　　“别再管我的事了。”她依旧简短，扶着床沿缓慢的想要绕过他的身体，经过他身旁时却无意瞥见他微红的眼圈。
　　她的心瞬间起了浪，一层接着一层，弄潮般涌荡着。
　　她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身，抬头望他：“真的求你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可以吗？首先我不是傻子，孰轻孰重我自有分寸，再者现在我身边已经有青阳哥，你不是问我爱不爱他吗，我现在肯定的告诉你，我爱青阳，我真的很爱他。所以，请你以后……”未待她说完，他忽然不受控般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嘴，发疯般吻着她羸弱的唇，好似积压依旧的陈年旧绪在一瞬间喷薄而出。
　　她的眸中满是惊恐，竭力挣扎着，下一秒却感觉嘴角落入一股咸咸的液体。她清晰地看到他眼角浅浅的泪痕，仿佛晨钟敲响了三下，她的心倏地平静了下来，她不再抵抗，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停了下来。
　　他看见她哭了，虽然他可能不知道自己也流泪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了声：“对不起。”
　　她的心上仍有浅浅的疼痛，只是在他道完歉后，这疼痛渐渐砌成了一颗水晶玻璃，被她小心翼翼的揣着，怎样也不敢触碰。
　　她抹了把眼泪，转身跑开了。
　　锦棠回到俱乐部，成员们热烈庆祝锦棠获奖，为此大家正兴高采烈地筹划着一个party。锦棠也加入他们帮忙收拾着俱乐部，一个身影悄然来到锦棠身边。锦棠抬头着实吃了一惊，竟是球赛上她的对手。那名女生若有所思，而后扯起一丝微笑淡淡的说了句：“恭喜啊。”锦棠勉强应了声，便接着收拾起东西。
　　“你的球技……真是一言难尽，可真得好好精进下呵。”她的语气有些嘲讽。
　　锦棠停下了手头的活儿，直起身子，眉头微皱：“你这话什么意思？”
　　“下次要是有幸再次交锋，我会在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场合下，杀你个片甲不留。”
　　“恐怕没有下次了。”锦棠只觉得眼前这人语气里尽是刀刺，她想尽快结束这场不愉快的对话。
　　“要是真有，你也不会这么幸运的有人护着你了。”
　　锦棠再次停下手里的活，满目疑惑：“什么意思？”
　　那人的眼里也闪过一丝惊愕：“你还不知道？有个男生中场休息时，用一笔不菲的金额打点了队长和我，所以接下来……”
　　“所以接下来，你故意输给我，最后让我赢？”锦棠瞪大眼睛，惊愕的快要喘不上气来。
　　“没错，他还特地嘱咐让我尽快结束这场比赛，还不要输得太明显。我真是醉了，怎么会有这么无理的要求啊”，那人又气又不甘：“辛苦半年的汗水就这么付之东流了，要是还有下次，我一定……”
　　“打点你的男生是穿白衬衫配牛仔裤？”
　　那女生摇摇头：“黑t恤配……”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事情，有机会我一定再与你切磋。”还没等那女生说完锦棠便像知道了什么似的，飞也似的跑出了俱乐部。

　　钟廷恩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计算机室，他决定用无休止的作业麻痹自己的心。只用了十几分钟，他便搞完了这几天全部的作业，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他开始动手操作导师布置的附加任务，是关于程序复原的。缺了几堂课的他，翻了翻教材，大体了解了作业步骤，他决定先实践操作一下试试水，再细化补充理论。
　　打开□□，他将操作公式代入程序当中，又一顿输入代码，不一会儿电脑屏幕开始流水般呈现大量数据，密密麻麻的下拉着。他又在键盘上操作了一通，瞬间这些数据一下子变成了可以看懂的文字。
　　他浏览着过去的聊天记录，和兄弟约局的，和父亲吵嘴的，和……那个人有趣的灵魂对话，一瞬间，记忆潮水般涌上脑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交织在心头，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刚准备关掉程序，突然一行看起来不同寻常的对话记录映入眼帘。
　　挺傻恩：我还有一张卷子没改完，不如九点？
　　大小姐：夸你，那就九点。
　　一向波澜不惊的他第一次惊愕的合不拢嘴，这是他和锦棠的聊天记录，可是他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改了时间。
　　他接着向下翻聊天记录，接下来就是刀片般锐利的一行字。
　　挺傻恩：3.自私又虚伪。为了成绩，可以不择手段去报复无辜的人。
　　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立刻输入一串代码，按时间顺序检索这条对话附近所有的聊天记录，距离最近的是他和姜芊妹的。
　　钟廷恩：八点半，天台见，记得打扮漂亮点。
　　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这种话根本不像从他嘴里能说出来的，那么结果就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有人盗用他的手机以他的口吻暗中更改了一切！
　　他的心狂跳不停，想握紧拳头却感觉四肢无力，血丝霎时布满他怒张的双眼，鹏鸟展翅般遮住了他无限放大的瞳孔。
　　原来，她从未骗过自己。原来，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这么多年了，他究竟因为自己的无知强加了多少罪名给她，而她又是怎样一个人承受着本不属于她的这一切痛苦！
　　深不见底的愧疚与自责，连带着惊涛巨浪般再难压制的爱意瞬间淹没了他的整个身心，可是随之他又缄默：或许，他已经不配再乞求她的爱了，哪怕是怜悯。
　　他起身，拍拍衣角的灰，回到寝室，找出了高二时他的日记本，轻轻拂去书角的灰烬，翻开第一页，在下午晴和的阳光的映照下，与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字迹邂逅。
　　他坐到书桌前，拿出一只英雄牌钢笔，细致的为它灌满墨水，又用面巾纸轻轻将笔身擦拭干净，而后便在平整的横格纸上挥洒起来。
　　空气显得有些安静，悬浮的颗粒在他高挺的鼻尖上打着转儿，他面色平静，呼吸均匀，时而笔尖停顿，像是思索着什么，而后便又洋洋洒洒的奔驰起来。
　　锦棠跑回宿舍，桌上的一个包裹映入眼帘。她平复气息，拆开，掉出了一封牛皮纸的信件，还有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
　　锦棠翻开笔记本，一股熟悉的山茶花香扑面而来，还有那熟悉的不羁的字体。
　　8.20今天考试坐我后面一个貌似学霸的女生，抄了我的卷子，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不知为何有点让人印象深刻，可能是因为她长得还蛮好看的吧。
　　9.1今天又见到那天的女生了，她叫锦棠，名字还挺土的，果然是个学霸，她好像在躲我，不会是怕我揭发她那天抄袭的事吧，呵呵。
　　9.10那个傻瓜好像还在躲我，真的可以说很蠢了。
　　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锦棠发现自从遇见她以后，他每一天写的的全都是关于她的事情。她用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拆开牛皮信纸，浅蓝色的信纸长满阳光的味道：你愿意给我们的青春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吗？今天晚上八点半我在天台等你。
　　她浅笑，眼泪淌过脸颊，落到嘴角，咸咸的，就像青春的印记。一个晚上，她都辗转反侧，第二天她起的很早，却被告知有一个临时测试，结束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考试期间，她心神不宁，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答完了试卷，出了教室她拼命地向天台跑去。
　　八点二十九她到达了天台，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忽然天空烟火绽放，是鲜亮的紫色，是美丽的桔梗花。钟廷恩现身从背后搂住了她。他说：满足三年前那个小傻瓜的愿望。
　　锦棠的视线模糊起来：“好美啊。”
　　钟廷恩说：“对不起，三年前有一个比小傻瓜更傻的大傻瓜错过了一个他深爱的女孩，所以这一次，他将时间再次定在了八点半。锦棠小姐，你愿意再给那个大傻瓜一个回到从前的机会吗？”
　　锦棠转过身，若有所思，那你得保证以后的手机锁屏得改成我的生日，不能再是科比的球衣号码了！那也太容易被人破解了吧……”
　　钟廷恩笑着说：“锦棠大人，我保证，以后手机锁屏是你的生日，就是不知道……”还没等他说完锦棠便踮起脚尖吻了上去，钟廷恩离开又贴近她的唇挑逗的说：“锦棠小姐这么着急么？”
　　“讨厌。人家好不容易主动一次嘛。”
　　钟廷恩接着吻了上去，吻得很用力，锦棠有些喘不上气来，钟廷恩又一次停了下来，摩擦着她的唇，喑哑低语：“就是不知道……我的锦棠什么时候穿我最喜欢的那件粉红色短裙呢？”
　　“钟！廷！恩！”还没等她说下去，钟廷恩一下子用火热的唇堵住了她的嘴，两人忘我相拥。

　　——献给青春唯一的唯一，全部的回忆，与诚挚的敬意。

　　二零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