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里棠生》二一九

18、第十八节

　　八点，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高一留校自习的学生放了学，准高三的A班学生下了地，舒展起筋骨，准备再战第二节的晚自习。

　　杨家辉常常吐槽，每次晚自习吃的很撑还得坐几个小时在桌前不动弹，就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猿猴，被各科老师轮流观赏。锦棠听了并不想笑，觉得他说的其实很对。

　　张宁看了看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不知道钟廷恩逃课去了哪儿。手机响了一声，张宁看向钟廷恩的位子里。
　　大小姐：半小时后啊，就唠叨就唠叨～
　　她若有所思，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似的。

　　“叮”，锦棠打开□□。
　　挺傻嗯：我还有一张卷子没改完，不如九点？
　　她偷笑，没想到沦落到D班的他还挺有上进心的嘛。
　　大小姐：夸你，那就九点。

　　姜芊妹正想利用课间去D班找钟廷恩聊天，手机响了起来。
　　挺傻嗯：八点半，天台见。记得打扮漂亮点。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手机屏幕，退出□□，又登了一遍，重读了那条消息。
　　她又惊又喜，心跳的第一次这样快。
　　她赶紧拿出那条蓝宝石手链，轻轻戴在了自己纤细的手腕上，莹莹发亮的淡蓝水晶衬得她的手腕格外白皙。
　　她从笔袋里拿出小镜子，别上一枚精致的迪士尼发卡，涂了口红。
　　姜芊妹有些坐立不安，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手表，心中小鹿乱撞。

　　八点半。锦棠看了眼手表，心想还有半个小时就可以见面了，她有些迫不及待。正想着，她突然听见周围人声嘈杂，班上同学陆陆续续的冲出了教室。
　　她赶紧拦住一名女生，问发生什么了？只见那女生喘着气瞪大眼睛说道：“锦棠先别学了，天台那边出大新闻了！”说完，那女生又跟着人流跑了起来。

　　天台？锦棠心里一惊，冲出教室。

　　眼前的一幕瞬间令她心跳停止。

　　天台中间，钟廷恩和姜芊妹正僵硬的站在原地。锦棠看到钟廷恩的手里捧了好大一簇鲜艳的桔梗花，快有一百多束了，它们紧密的凑在一起，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里。每一朵都有饱满的花瓣，恬淡的紫色。

　　天台围了密密麻麻的人，有老师，有学生，教务处主任正在赶来的路上。锦棠听到了耳边的窃窃私语，“没想到他这么夸张”，“追女生追昏了脑子吧”“那女的还挺漂亮”……

　　闲言碎语中，姜芊妹低下了头。

　　钟廷恩一动不动的站在对面，拳头里的花枝被攥出了汁液，流进他的指缝里，缓缓淌入他的掌心。

　　恭喜你啊，锦棠，如愿得到了保送名额，即使手段卑劣。

　　从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你是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利用我对你毫无保留，掏心掏肺的喜欢去伤害无辜的人。

　　原来你可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践踏我的自尊，即使我对你，拿出了全部的真心。

　　这么长时间了，原来，是如此愚蠢的我认真了。

　　不知什么时候，钟廷恩好像注意到了她。
　　他转过头，和她的眼神遇见。

　　那眼神不再有往日的慵懒和笑意，她看到那里像一潭冷冰冰的湖，连愤怒都没有，只透着深不见底的绝望，还有随之而来的，无比的嫌恶。

　　锦棠被来回的挤在人群里，眼里噙满了泪水。
　　空气中幽幽飘来淡淡的桔梗的清香，有傍晚山谷里风的味道，新鲜而香甜。

　　挺傻嗯，你是在以这种张扬的方式告诉我，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吗？

　　她感觉自己被人群挤来挤去，清冽的晚风吹得她眼睛干涩。
　　教务主任来了，驱散了人群，带走了钟廷恩和姜芊妹。

　　锦棠笑自己真的很蠢，对那个黑衣白鞋，鲜衣怒马的他还抱有一丝幻想。
　　只是没想到，他用她始料不及的方式，就这样给他们的曾经判了死刑。他该有多么决绝的，想告诉在他眼里可笑的她：
　　他和她，再也不可能了。

　　广播里，姜芊妹和钟廷恩被通报批评，姜芊妹的保送资格也被取消了。
　　一群人围在D班教室，看钟廷恩站在讲台，读着他写的检讨书。锦棠看到他面无表情的拿着检讨书，机械般生硬的重复着：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她想起他看她的眼神，如同看水沟里的蝼蚁，鄙夷又嫌恶。
　　她握紧手心里的粉红Hallow Kitty，如万箭穿心一般，那个她深深喜欢着的男生，就这样，彻底走出了她的世界。只是她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狼狈的结局。

　　她该是感谢他的决绝吧，一定是怕自己太过优柔寡断，像他从前交往过的女生一样缠着他不肯放手。
　　钟廷恩，你放心，恋恋不忘于我而言，不过是金鱼的七秒。
　　也曾记得，但不会死缠烂打。

　　“太没诚意了，走吧走吧”，“还以为他会当众表白呢，没想到这么怂”，“让人女生以后还怎么做人啊”，耳边的闲言碎语渐渐消散了去，锦棠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拉起，转过头，颜才佳红着眼圈冲她眨了眨眼。她笑了笑，抱住了她。

　　回到教室已接近九点半，大家今晚看起来都无心学习，陆续收拾起了书包。
　　“叮”，锦棠的手机响了一声。

　　挺傻嗯：3.自私又虚伪。为了成绩，可以不择手段去报复无辜的人。

　　她心如刀绞，让她离开，她离开就是了，为何临了还要信口污蔑。难道对你来说，做不成恋人，就要当仇人吗？
　　她敲着：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刚要发过去，却见他已经删了她的好友。
　　也罢，她一字一字删去了草稿，泪眼朦胧。

　　楼梯口，姜芊妹一脸震惊的质问张宁。
　　张宁有些犹豫，吞吞吐吐的告诉姜芊妹，那条短信是她用钟廷恩的手机发给她的，又以他的口吻告诉锦棠见面延后，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姜芊妹制造机会。
　　“你要把握自己的幸福啊，芊妹，我实在不忍心看你闷闷不乐的。像你这么完美的人，理应众星拱月，拥有你想得到的一切的，包括钟廷恩。”张宁动情的说着。

　　姜芊妹表情复杂，缓缓说道：“可是……我怕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廷恩发现……”
　　“芊妹你放心，不会的。他手机上我编辑的后两条信息都被我删掉了。所以现在，你只需要勇敢的追求自己的幸福，我永远在你身后。”

　　“谢谢你张宁，我会的。”姜芊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过她还是面露感动，拉住了张宁的手。

　　期末临近，锦棠却得知杨家辉因为借读的缘故，下学期就要转走了，也就是高三不会在南中读了。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她将自己高一下的数学书送给了杨家辉，还嘱咐他要等到考数学前才能打开看，定能保佑他金榜题名。
　　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的快仰了过去，抬头，却见眼里一丝腼腆。
　　锦棠无声的看着他浅笑，心里隐隐的伤感。

　　杨家辉和锦棠不在一个考场。终于熬到了数学这科，他翻开了早已被他捂得热乎的数学书。
　　一页，两页……他觉得眼睛酸酸的。

　　前几页是那时候，他给锦棠打的样子，画了个简单的羽毛球。
　　后来，羽毛球慢慢的降落，在空中渐渐变幻了形状，落到地上时，已经成了足球。再后来，足球慢慢滚到教室后面，形状逐渐变成了一个包扎起来的大塑料袋，塑料袋升到了空中，向着他的位子里缓缓飞去。
　　袋子在空中变幻着形状，等落到他位子里时，竟是一双不怎么干净的球鞋。
　　锦棠细心地在上面画了灰，还有散发的臭味儿。

　　原来我座位里的秘密，你一直知道啊。杨家辉一个人在考场的位子上笑出了声。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明净的窗户射到教室的黑板上，在卷子上留下一道斜斜的光影，照得他脸上暖暖的。

　　最后一科也考完了，颜才佳和锦棠约好了去她打工的那家面包店胡吃海喝一顿，老板说打七折呢。
　　不过在那之前，锦棠做了一件事。她跑到教务处推掉了从姜芊妹落到自己这里的保送名额。
　　主任不能理解，她只笑了笑说，她想考的大学不是鸣海了。主任最终同意了，还说她是个有主意的女生。
　　锦棠清楚，那只是搪塞之词。

　　真正的原因是她感到这个名额已经不再纯粹，不是她原本梦想中那个只属于青春的火红模样。

　　而且，这两年里她经历了太多。
　　因为抄他答案，和那个傻瓜认识；又因为抄他答案，和那个傻瓜在一起。
　　也许，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自己也曾被悄悄改变。是他告诉她，除了别人的眼光，还有需要她守护的，更重要的东西。

　　看着期末的红榜，锦棠隐隐心酸。钟廷恩以全年级最后一名的成绩，继续留在了D班。
　　回到教室里，她发现自己的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牛皮纸封的信。
　　打开，里面是杨家辉熟悉的一笔一划的字迹：

　　三好干部兼哲学家锦棠，第一次很正经的跟你聊天，可能会说一些连我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话，反正我已经走了，你嘲笑我我也看不到了，略。

　　锦棠你一定不知道吧，其实，从开学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就觉得你比姜芊妹还好看。是不是觉得我太矫情了，就那样吧，只是怕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还记得吗，那个时候你还傻傻的问了我句，“红榜上有座位表？”后来我拿这个当笑柄解了好几天的乐儿。其实很想告诉你，你那个一本正经的傻样儿，真的太TM让人心动了。

　　直到开学不久，你当着全班的面替我扛下了罚写，那时我就确认，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好接近的学霸老对儿，其实是个滥好人。有时候其实暗自庆幸自己的成绩一直稳定，才有机会就这样，和你做了两年的老对儿。

　　但我心里清楚，锦棠她一直拿我当最好的老对儿，也知道我的好哥们儿喜欢她，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同时疏远了你们。
　　跟你们在一起，我会无所适从。看到钟哥，我想躲避；看到你，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压制自己对你的心动。

　　比起拒绝我，我其实更怕你再也不理我。不过，看你和钟哥在一起后笑的越来越多，我真的为你感到开心，那个一直装的很坚强的傻瓜锦棠，终于有人保护了，即使那个人，不是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只要我喜欢的女孩子她幸福就好了。不要迷恋哥，哥就这么潇洒。

　　学期末的事我问过钟哥，他没回答我。从那次之后，他变得比以前沉默了，整天一副愤世嫉俗，谁也不理的样子。我用和他认识了六年的感情向你保证，锦棠，他是真心喜欢你的。连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子都看出来了，虽然很想你给我个机会，但还是不得不醋意浓浓的说，我相信那是个误会，希望你不要放弃你们之间的感情。

　　另外，数学书上的连环图我可都看到了。你画画的水平怎么可以那么臭啊，臭到临走前还骗走我一滴眼泪。球鞋留在位儿里了，想要自取哈。还有就是，以后别老去二楼吃经济餐了，咱开学就搬到四楼了，你总不能再拿懒得走楼梯当借口了吧。
　　四楼的面和五楼的外包窗口都很好吃，我亲身试过，相信我。

　　记得好好的，别想我。实在舍不得我，就捧着球鞋看看，那样，我英俊潇洒的面容就会浮现在你眼前了。

　　写到这儿，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了呢。我这人，最不爱写的就是结尾，凑合看吧。

　　锦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