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故人长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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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哥哥，你弹得真好听，我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一位看起来不过十三四的少年，安静地趴在琴台边，看着面前沉静温柔的仙人，陶醉在美妙琴声里，待指尖滑过尾音，惊地身后落叶不觉垂落的时候，他开心对那人道。
“我不过奏乐怡情，榣山距大荒山不远，你常来便是。”仙人看着少年，眉眼温柔。
少年看着仙人，一会儿却笑容散去，头也低了下去，有些失落道：“可我马上就要回天界了。”
仙人脸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安慰道：“人生聚散乃是常事，仙途漫长，日后定有相见的时候，不必难过。”
“那我以后想你了，就来榣山找你。”
“嗯。”仙人温柔地点了点头。
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你是他吗？
欧阳少恭看着烟火之下的润玉，迷失在远古的记忆里。恍惚中，似又看到那个明亮的少年，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安静地趴在凤尾琴边，仰着头对自己道：
“长琴哥哥，再为我奏首《相见欢》吧！”
端的是眼底山水，层林尽染。
“欧阳大夫，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记忆倏然被那人拉回到眼前，一张面如冠玉的脸，轮廓却锋利分明，直鼻薄唇，虽眉目疏朗却清冷有余。
欧阳少恭似乎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去看面前的人。
“没事，我困了，早点休息吧。”欧阳少恭拂开了润玉扶着他的手，拄着木拐慢慢地走进了房中。
人间的天色渐渐地沉下去，润玉立在窗边，倏然想起了这些往事，记忆到此，他宁愿戛然而止，不去回忆之后的事情。
就好像在那场烟花之下，他许愿道：“愿今后年年复今日，日日复今夕。”
当天边升起惨淡疏星的时候，他才记起上值之事。回到南天门时，邝露照旧在门口等他，神色却有些慌张。
“今日劳烦你上值。”
“为殿下分担，是属下的荣幸。”
看着邝露神色有些不对，润玉又问道：“这副神情，发生何事？”
“殿下，凶兽毕方消失了。”邝露跟在润玉身后，道。
“毕方，不是千年前封印在冥界的修罗境吗？”
“正是，但今天幽冥地君汇报毕方突然消失了，在殿下去修罗境后。”邝露小心翼翼道。
润玉停了下来，回头看了邝露一眼，眉头微蹙，他想不通封印千年的毕方怎会突然之间消失，而昨日毕恭毕敬的孟越今日却公然诬陷自己。
以自己的了解，千年来孟越的恪尽职守与谨小慎微绝不是装出来的，若是装的，那也隐藏得太深了些。
“殿下，我们怎么办？要是火神借题发挥……”邝露忐忑不安道。
“放肆！怎可妄议上神！”润玉打断她，瞪了她一眼。
“属下知罪！”邝露慌忙跪下来道。
“先回宫吧。”润玉拂袖向璇玑宫走去。
“大殿对下属真是严厉啊，怪不得偌大的璇玑宫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才走几步，就被迎面走过来的旭凤叫住。
“有事？”润玉停下来看着他。
“也没多大事，本想去璇玑宫找你，结果一个人都没有，害我白跑一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
“大殿才从人间回来？”旭凤面带笑容道。
“既然流连人间，何不去行天道意志，人间修仙界，正好缺一位天命之人。”旭凤看着润玉，悠然道。
“火神这是在和我谈条件？”润玉轻笑道，他看了看旭凤，大致便知道来意了，以旭凤的性子，这么好的时机，又怎会不好好利用以拔掉他这根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不知我身上有什么能让火神把持或者忌惮的？”
“人间妖族猖獗，若天界执意不管，人界修仙界如何抗衡，到时候承受这苦果的，大殿觉得会是谁？”旭凤靠过来，压低声音道，“况且这凶兽毕方，听闻已经去找他的妖族老朋友了，这可是和你脱不了干系呢！”
“哼！”润玉轻笑了一下，对着旭凤道，“有劳火神为我考虑周全。”
“应该的，等你归来，人间必是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回到璇玑宫后，润玉便站在庭中的琪树下，一直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一旁的邝露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您真决定去人间了吗？火神这是想让您一个人对抗妖族，只要您和天帝陛下好好解释毕方之事，不会是下界这么严重的惩罚的。”
润玉听着她说完，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邝露，你来璇玑宫快一百年了，你觉得璇玑宫如何？”
“很大，很清旷。”邝露道。
“你觉得我如何？”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邝露看了一眼润玉，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殿下人好，对属下更是好。”
“邝露，我其实并非你想的那样。”润玉看了一眼邝露，便接着道，“当初之所以留你在璇玑宫，只因为你爹是太巳，果然，你也没有让我失望。”
“只是，如今想来，这算计原是一场空。”润玉淡淡笑道，“你看看这璇玑宫，你看着这天界，千年万年皆是一个样子，仙道漫漫，皆碌碌求安。”
“这样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殿下，邝露只希望殿下开心快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邝露道，对于眼前的人，她永远都是那般坚信，似乎一旦认定了便很难再去动摇心意。
她道：“邝露愿永远追随殿下，若殿下决定下界，邝露便替殿下守着璇玑宫。”
“你不必如此。”
“这是邝露的心愿，求殿下成全。”
浮生百态，大概有些心愿便是如此卑微，低到尘埃里，如枯叶草芥，便会愈觉得心愿的达成离自己愈加遥远，如浩瀚星空，如明皎月光，可望不可即。
润玉的记忆随着神思回到了湘阴的花朝百花宴。
欧阳少恭和润玉与居民告别后，便带着微醺的酒意回山，润玉提了一盏薄纱的灯笼，暖黄的灯光透过红色的轻纱，散发着暖红的灯光。
二人并排走着，山深林密，勾月不出，偶有鸟雀惊啼，打破苍寂。
想到了欧阳少恭在湘水岸边的叹气，润玉便问道：“欧阳大夫，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你达成的。”
“我是有个心愿。”欧阳少恭突然停下来，看着润玉，微弱的灯光里，他似乎轻笑道，“你大概是不能达成。”
“欧阳大夫，我可以治好你的腿，那样你就不必困于此处了。”润玉小心翼翼道，他一直想治好他的腿，想恢复他行动的自由，但又觉得欧阳少恭那般孤傲独行的一个人，必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和善意。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欧阳少恭，等着他答应。
欧阳少恭忽然冷笑道：“你是在怜悯我？你也觉得我是一个废人？”
“不是的，欧阳大夫，我只是想……”润玉急忙解释道。
“想什么？宣示你们天界至高无上的主权吗？”欧阳少恭突然眉间狠戾，冷然道。
“你早已知道我不是凡人。”润玉惊恐道。
“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废的吗？好好走在路上，山体滑石。”欧阳少恭看着润玉，淡淡笑道，“我便生生锯断了。有的人走在路上都会飞来横祸，这便是所谓的天道。”
“仅凭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决定别人的命运？”
“少恭，不是这样的。”润玉想去解释什么，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润玉，不对，应该叫你天界大殿下，当初看你躺在湘水岸边，以为你也是一个被天道掷弃的可怜人，后来发现，原来有些人，生来就属于天际。”
“所以你好好的神仙不做，难道是天界待得太无聊了，特地下来看我笑话的？”欧阳少恭看着润玉，冰冷的笑容一点点散去，温柔的眼睛慢慢布上了阴鸷，他伸出枯瘦的手，扼住润玉的脖子。
“现在笑话看够了，就开始展现天界的仁慈了吗？”
润玉似乎没有从突然的变化中回过神来，手中的灯笼掉到了地上，熄灭了，林间恢复了黑暗。润玉在黑暗中感觉到脖子的疼痛与身体的窒息，他没有挣扎，只是吃力解释道：“少恭，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你的。”
“我没有骗过你，也没有看你笑话。”
“哼，如此便好！但愿我们不会再见。”欧阳少恭松开手，拄着木拐向山上行去。
润玉看着欧阳少恭离去的黯淡背影，像茫茫尘世的一缕游魂，漂泊无依，他轻声道：“少恭，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和你在一起的。”
“随你。”润玉收回思绪，对着一旁请求的邝露道。许多心愿，本不求结果，只是一旦从心底生出，便是覆水难收。
翌日早朝，润玉自请落凡，行天道，清妖族，正人间。
以身为人间请命，众仙自是拥护，无不赞颂夜神殿下仁爱无私。
如此，天界众仙便高枕无忧，而人间修仙界便有了天命之人，带领凡人肃清妖邪，匡扶正义，重建太平人间。
此事，自然是隐秘进行的。
于是，人间景佑七年七月廿八日，一个小男孩降生在楚国王宫里。
那晚，王宫御池内半掩的莲苞尽数盛开，又全数凋谢，荷塘里的锦鲤跃起来吞食着零落的花瓣，甚是奇异。
作者有话说第7章 故人长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