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欧阳少恭：故人归》玉有瑶

21、番外二：终相逢

　　说明：罗钰（润玉），乔笙（欧阳少恭）；是二人在世间的残魂转世。

　　昏暗的窗外响起了一阵铃声，罗钰突然惊醒，看了一下手机，翻身下床，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刑法学》，向教学楼跑去。

　　在路上，他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还不忘给室友发消息，“你们几个狗东西，竟然偷偷去上课，哪个教室啊？”

　　“知行楼613。”
　　“昨晚通宵打游戏，今天还能爬起来上课，厉害厉害！”
　　“不急，老师还没来。”

　　看完室友的回复，罗钰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周一上午的一二节刑法课，简直是他的噩梦，想到严教授站在讲台上板着脸讲一个个血淋淋的刑事案件，下面都敛声屏气，气氛实在压抑，简直梦回高中。
　　更可怕的是，旷课三次，平时分直接扣完。严教授是法学院出了名的严教授。

　　罗钰已经旷课两次了。

　　他揉了揉脸，脸上看起来红红的，埋着头冲进知行楼大门的时候，忽然从旁边快步走过来一个人。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罗钰来不及停下，直直地撞上了他。

　　“没事。”那人理了理衬衣，拿着包快步走向楼梯。罗钰看着那人干净平整挺拔利落的背影，在心中小声嘀咕：
　　“靠，为什么有人迟到都能这么……这么……装！”

　　罗钰实在想不出来词语去形容那个人，他一向词穷志短，得过且过。但现在看着自己乱糟糟的衣服和拖鞋，第一次心中生出了很多的不自在。

　　他跟着那人的脚步，也走上了楼梯，尽量和他一样走得从容不迫。

　　后来，他们一起出现在613，那人从前门利落地走进去，罗钰从后门低着头潜进去。

　　“大家好，我是乔笙，严教授的学生，今天严教授临时有事，我来给你们接着上刑法课。”乔笙放下包，自我介绍道。

　　“是乔学长啊！今天终于见到乔学长了。”
　　“太帅了，比传闻还要帅。”
　　“看起来很温柔。”
　　……

　　底下学生开始骚动，窃窃私语，看着乔笙打开ppt。
　　“今天我们讲第四章，侵犯公民人身权利、民主权利罪，一共有四十二条，请大家将书本打开。”

　　“看书，看投影仪，别看我。”乔笙表情严肃，拿出了点名册，“按照严教授的规矩，课堂讲话，扰乱秩序，扣除相应平时分。”

　　这下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乔笙连绵不绝的讲课声。

　　“不愧是严教授的得意门生。”周彦撇撇嘴，对着罗钰小声抱怨，“喂，你今天听课怎么这么认真？”

　　“讲得不错。”罗钰看着台上挺拔的身影，淡淡地说。

　　他的眼睛却停留在乔笙的身上，看着他的嘴唇张合，流畅清晰的语句从他的声带里有次序地发出来，伴随着喉结微动。
　　干净整洁的白衬衣，利落平整地穿在身上，连颈上第一粒扣子都扣得严严密密，黑亮柔软的头发蓬松地覆在额头上，露出那双明朗清澈的眼睛，极好看的一双眼睛，但凝视不笑的时候，又显得有几分清冷疏离。

　　那一刻，有一种异样的情愫从罗钰的心中滋长开来。好像那一双眼睛，那一张面容，自己曾经真真切切地见过许多次，在梦里、在脑海里、在记忆中、甚至在眼前，曾经一次次地凝视，一次次地双眸相对，竟是如此熟悉。

　　后来，那张面容和记忆之中的面容完全重合了，那双明朗清澈的眼睛，成了自己所见到的全部天地。

　　现在，那双眼睛正安静凝视着自己，“好，这位同学，请你来分析一下这个案件？”

　　“我，我叫罗钰。”罗钰蹭地站起来，紧紧地看着乔笙。

　　教室里开始发出笑声。

　　乔笙拿出点名册，翻开寻找名字，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下，“罗钰是吧，上课走神，答非所问，扣五分。”

　　这一下教室里顿时又安静下来了，同学们都认真地去思考ppt上的案件。

　　课间休息，乔笙坐在讲台上安静地喝水。

　　“学长，后天的刑法课还是你来上吗？”
　　“不是。”
　　“学长，严教授一直都是这么严厉吗？”
　　“严教授其实挺和善的。”乔笙放下杯子，一一回答讲台边围着的问题。

　　“学长，什么情况下偷大熊猫不犯法？”
　　“学长，你有女朋友吗？”
　　“学长，能不能加个微信啊，我也想考严教授的研究生。”
　　“学长，你住在竹园吗？”
　　……

　　问题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乔笙显然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些问题，好像脱下了法律不近人情的外衣，剩下的只是那个温柔可亲、有点害羞的学长。
　　所以他一个个地、认真地去回答了这些问题，然后拿出了手机，加了一圈的微信。

　　下节课的课堂氛围明显活跃起来，同学们热情高涨，乔笙讲什么，下面互动连连。大概是刑法学开课以来，同学们听得最认真的一节课了。乔笙也从上节课的严正谨慎变得适应自然，还不时地露出了笑容。

　　罗钰发现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一阵向晚的春风，揉过丰润的青草地。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一位缃衣仙人，端坐高台之上静然抚琴，对着自己温柔微笑，“弹琴虽是奏乐怡情，若无人听，到底少了点趣味，还好有你时常过来听我弹琴。”

　　一节课很快就结束了，在同学们的依依不舍中，乔笙笑着离开了教室，罗钰坐在后门的位置，看着乔笙随着人群走下楼梯口，他的身上似乎有光，明亮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罗钰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拿着《刑法学》追了上去。

　　出了知行楼，走到明德大道，来往行人很多，现在是大课间，大家都陆续换教室上课。罗钰走在人群中，看着乔笙穿过集思河，走过求索桥，走进了图书馆。

　　罗钰站在求索桥上，淡白的阳光透过廊桥顶上的透明玻璃撒下来，显得更加苍白。罗钰看着淡白的日光，看着廊桥下幽深无波的河水，看着周围穿梭往来的匆匆行人，忽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年活得很没有意思。

　　就像这桥下人工开掘的河道，纵然是幽深长远的，可它是死的，没有活水来处，亦没有远方归途。
　　就这么静止不动，一如他的人生。

　　罗钰的脑海里还有一点点记忆，关于一条白龙和一架凤尾琴的，大概在他出生的时候，他便感知到了这些记忆，尽管只是一个婴孩，可他却深刻记得这些记忆。

　　在人们的围追堵截中，一条白龙和一架凤尾琴，魂飞魄散，彻底消散在了九天。

　　所以罗钰是带着一些记忆来到这个世上的，先世的夜神、人间的楚辞、创世的天帝，以及人间的普通人，到最后在天地之间魂飞魄散。
　　漫长的仙途终有归期，在归处，许多曾经执着的都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消失了，包括欧阳少恭。

　　除了一些残存的记忆，他再也无法拥有。

　　他睁开眼睛，开始啼哭的时候，周围所见所闻都是一片喜悦之声。
　　只有他在哭。没有人知道这个婴儿为什么哭那么久。

　　后来，他在父母的期望中长大，去被迫地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接受这个世界，带着永远无法再触摸的记忆，慢慢长大，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二十年的光阴，按部就班地去成为父母期许中的样子——成为律师，拥有体面的工作，娶妻生子，然后老去死去。

　　可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与割裂感，从一位开天创世的先神到如今彻彻底底的凡人，甚至连记忆都是模糊的。

　　他有时候在想，曾经的数千年宠辱跌宕的时光，莫非只是一场少年梦话？
　　如今再细想回忆那些往事，真是遥远模糊地恍若一场旧梦。

　　只是，梦中，欧阳少恭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在奢望，会不会在这个世间，欧阳少恭亦有一片残魂？

　　他站在求索桥上，看着空中的厚重白云，恍惚看到一条白龙抱着凤尾琴在九天盘旋，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过去，却只是白云厚重。

　　忽然，似乎感觉有人久久地站在自己身后，罗钰转过身，看到了乔笙沉静的脸。

　　“学，学长，你怎么在这里？”罗钰表情惊讶地看着他。已到了上课时间，路上行人很少，廊桥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你叫罗钰对吧。”乔笙语气有点犹豫，走过来，站在罗钰旁边，看着他，“我在图书馆三楼看到你在廊桥上站了十几分钟，这儿的水挺深的。”

　　“啊？”罗钰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乔笙，恍然想起榣山之上，缃衣仙人温柔地安慰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润玉。”罗钰突然回答道。

　　“闰钰？闰土的闰？这个姓氏倒不常见。”乔笙似乎对这个姓氏很好奇。

　　“是温润如玉的润。”罗钰的心顿时沉下去，他解释。

　　“哦，是小名吧。”乔笙似乎不再纠结这个名字了，而是接着说，“我虽然扣了你5分，你平时分还有35分，只要结课考80分，还是能及格的，不要想不开。”

　　罗钰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乔笙以为他要跳河，所以才过来和他说话。他竟然自作多情地妄想他会是他。

　　“学长，我就来桥上看个风景。”罗钰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面色轻松地说。
　　“看什么风景？”乔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天上。

　　“龙啊，你看，云里有一条白龙。”罗钰知道他看不到这些，存心戏弄他。

　　乔笙顺着罗钰手指的方向认真地看过去，轻皱着眉头：“哪有啊？”

　　罗钰心中偷笑了一下，这学长真好骗，这鬼话也信！他维持着面容的平静，“可能我刚刚看错了，这世界上是没有龙的。”

　　“不过我倒真是梦见过白龙。”乔笙伏在栏杆上，望着天上厚重的云层，似乎有点失落，“那条白龙抱着一架烧焦的凤尾琴，在九天云层里穿梭。”

　　“你说，九天之上，真的只是无边的宇宙吗？会不会有另一个空间，虽然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创造了很多奇迹，但还是有很多现象无法用科学解释。”

　　“你说，你梦到过一条白龙抱着一架凤尾琴？”罗钰愣愣地看着他。

　　“很荒唐对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这个梦从小到大还做过很多次。那条白龙太真实了，我甚至还看到白龙脖子下面有一块伤疤，那儿好像是龙的逆鳞吧。”乔笙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叙说着。

　　“学弟，你怎么哭了？”
　　“没事，风迷眼睛了。”

　　“学弟，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啊？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那个平时分按照严教授要求是必须要扣的，要不我帮你补课，保证让你刑法学不挂科。”

　　罗钰看着乔笙在自己面前自顾自地说着，他认真地看着他，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想认真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不知历经多少人世沉浮，终于再次相逢的故人。

　　重叠时空，重复变换，但那些用爱来连接着的人，或许在广袤的银河星海里，早已无数次喜悦相逢。

　　罗钰抬起头，看着太阳透过厚重的白云，显出一圈模糊的轮廓。虽然黯淡，但有光透了出来。
　　他看着乔笙，好像有一束光照进了自己的心里。

　　“学长，你为什么要学法？”罗钰平复心情，认真问他。

　　“国家有很多地方需要正义，我想做那个维护正义的人。”乔笙认真回答。

　　罗钰认真地看着他，恍然觉得即使世界翻天覆地永恒发展，有些执着却没有发生丝毫改变。

　　罗钰记得，小时候住在蜀地的外婆家，那是一个非常闭塞的小山村，交通不便，出去要经过一段很长的铁索桥，然而在这样的一个山村里，有一次，他看到两个大人，背着国徽，从桥上向这个山村走来。
　　鲜艳的红色，金黄的谷穗和五角星，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国徽，是大山以外的世界，也是公平与正义的象征。

　　当天道一次次被颠覆，仍有一代代的创世者去驱逐黑暗，带来光明。

　　哪怕没有人去在意百年前的历史，正如没有人去在意昨天的新闻，不管正义有没有到来。
　　即使盼望正义的人，被淹没在泛滥的信息之中，被排除在闭环的信息之外。

　　但若这世间还有地方没有正义，罗钰愿做那个维护正义的人。

　　原来，这一世，他们仍可以并肩同行。

　　“我也愿做那个维护正义的人。”罗钰认真对他说。

　　乔笙看着他温柔笑了笑，“那一起加油！”乔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没事，我先走了。”

　　“嗯！”罗钰看着乔笙沿着廊桥走下去，沿着集思河，向前走着，最终离开了他的视线。

　　罗钰回到宿舍，心情极度兴奋，洗头洗澡，换下了穿了几天的脏衣服，还不忘把衣服丢进了洗衣机，室友下课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收拾书桌。

　　“我靠，你在干嘛？”周彦第一个惊呼起来，“你要约会吗？搞得人模狗样的。”
　　“怎么样，爸爸帅吗？”罗钰臭不要脸地问。

　　“一般般吧，比今天的乔笙学长差远了。”楚逍丢下书，语气里有些酸，“你说乔笙怎么能长得这么帅，我一个男的都觉得他长得好看，今天他可是把班上妹子的微信全加了。”

　　“吃饭去！”罗钰拿着手机饭卡，气冲冲地出了门。

　　上完了下午的一二节课，罗钰便背着书包去了图书馆，他虽然经常旷课打游戏，学业其实也没耽误。
　　他走到三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在窗边看过去，求索桥下的河水泛着淡淡的波光，想到上午乔笙坐在这儿的某处看了他十几分钟，他的心中蓦然涌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好像暑假回到外婆家，外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又大又甜的橘子，放在他的手心。

　　原来所有不期而遇的惊喜，都是生命中如约而至的相逢。

　　他看了一会儿书，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梦中，他似乎来到了九天之上，云层厚重，他盘坐在云上，抱着一架烧焦的凤尾琴，在低低耳语。
　　“长琴哥哥，人间已经有了光热，再过几百年，生灵就会进化出来，我一定会开创一个清正人间。”

　　“匡扶正义，重建天道，哪怕一次次被颠覆。”

　　“也会一次次坚守心中理想。”罗钰醒来，在心中沉沉自语，突然发现桌子对面来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是乔笙。

　　罗钰对他笑了笑，继续看书。

　　就像润玉对长琴的承诺一样，愿与你并肩同行。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