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月下兽和罗生门的幻想爱情》孟商陆

4、惊喜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武侦楼下的咖啡馆里那些来喝咖啡的小姐们这段时间口中总是说着：可惜了，可惜了，最好的年纪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偏偏在个自己最没落的年纪，遇到了那个最合适的人。

　　起初也没人在意这些听上去略显矫情的话，毕竟武侦里都不是些缠绵于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人。只是这种话传到了谷崎直美的耳中，一连几天都挂在嘴边缠着谷崎润一郎，总是说着：他们应当都是羡慕我们的，哥哥和我的关系这么好，都是在最好的年纪，还偏偏是能陪伴一生的。

　　对于两人的关系，早在中岛敦刚加入侦探社的时候国木田独步就提醒过，不要过多探究。先前总是听他们之间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偶尔做出些不像兄妹身份的行为，他只当是两人关系好，秉持着不干涉的念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这么一听，再联系着之前的行为想一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是让人羡慕的。两个人之间可以没什么秘密，坦然地向对方表露自己的心思，这不就是感情最好的样子吗？打心底里讲，中岛敦兴许就是那个羡慕他们的人。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羡慕，就是觉得自己可能遇不到那样的人，遇不到那样能接受自己的过去并陪伴自己一生的人。他虽然身处在侦探社，过去做过的事情却比黑手党还要黑的多，他总觉得无论自己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掩盖不了过去做过的。

　　那种愧疚、懊恼是时刻燃烧在心底的，就像是永生的藤蔓顺着他的心脉蜿蜒盘旋在他的胸腔中。

　　太宰治说过的话对他的确起了很大的作用，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想要依傍阳光而生存的老鼠，逃脱了阴暗的下水道就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本就生于光明。

　　太宰治夸他正直，他却觉得自己受不起这份夸赞，那份正直说不定只是为了掩盖他内心的阴翳。甚至于他都看不懂自己，他多想逃脱过去的阴影，想要投身于那片期待已久的光明之中、投身于他从未拥有的光明之中。
　　憎恶真正拯救自己的人，还憎恨了他半生，直到他死去自己也没有看明白他过去的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别人来点醒自己，才追悔莫及。每每想起过往的事情，中岛敦就觉得自己是个烂透的人。

　　是那种从骨子里发烂，一路腐败到头脑，就连血脉里流淌的都是混杂着肮脏的名为‘正直’的血液。

　　中岛敦实在没有想象到自己能遇到芥川龙之介这样的人，他和自己不同。他在贫民窟那种黑暗到可以逼疯一个人的地方长大，手上沾染的鲜血不比他少，甚至于可能是踩在生命线上一路走出来的。可中岛敦总觉得芥川龙之介看上去比自己干净得多。

　　芥川龙之介没有白虎的愈合力，很难想象一个孩子是怎么在重伤的情况下保护自己的妹妹不受伤害还要击杀敌人。
　　而且太宰治对他的过往行为饶是中岛敦听了也觉得一阵牙酸，真想不明白太宰治是怎么想的才能下那么重的手。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太宰治都这么做了，芥川龙之介不仅不憎恨他，反而以博得他的认可为目标，执着于此不断努力。

　　那种固执到骇人的执拗，居然会出现在一个拥有那样过往的人身上。相比起芥川龙之介，中岛敦更觉得他像是太宰治口中‘正直’的人，他不会掩盖自己真实的情绪，甚至于做事有些欠思考、鲁莽。那些却又恰好是中岛敦没有的。

　　他们就像是一对磁极不同的磁铁，可以把自己的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面对而立的时候却又止不住起争执。不得不说，战场上看到芥川龙之介的身影，中岛敦多少还是会放心些的，就是单纯得认为有芥川龙之介在，两个人就可以解决所有敌人。

　　在中岛敦心中，芥川龙之介绝对不是一个正面人物，应该算得上让人讨厌。喜欢杀戮的冷血性情，总是无端狂怒的暴躁脾气，不听人劝说的固执性格，哪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初见时的一场恶战，相遇时的冷嘲热讽，白鲸坠落后的迎面一脚，这些场景想起来就让人心生不悦。

　　中岛敦讨厌芥川龙之介。这是不争的事实。

　　偶尔想起来，中岛敦也会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幸运遇到了芥川龙之介。造化弄人的命运兴许是掏空了他童年时的所有运气，一股脑投在芥川龙之介身上想着给他来个不期而遇的惊喜。可能是包装盒闷得太紧了，惊喜的性子都闷坏了，最后给他的只有惊没有喜。

　　在孤儿院里养成的特殊能力，能让他察觉到别人心里那股特殊的情感，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能看到自己是否在对方身上加了一根稻草。与此同时，他在芥川龙之介身上看到了和他一样的情感，那种隐埋在皮囊下的孤独和绝望。

　　原本硕大的死水潭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的只有钟乳石上水滴落下的声音陪着他，抬步想离开这座水潭，却被束缚着手脚的铁链困住去路。他撕心裂肺地大声呼救希望有人来就自己出去，救自己离开这个监狱，喉间涌出血液耳膜撕开缝隙，至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离开了孤儿院遇到太宰治，束缚身体的铁链变长了，他可以勉强着向前方移动。加入侦探社救下泉镜花，眼前突然涌出一片迷雾，他挥手拍散试探着继续向前。白鲸陨落定下约定，隐约中响起不属于他的声响。中岛敦拼命向前冲去，和另一个温热的躯体相撞在一起，对方身上和他一样，被铁链束缚。那是芥川龙之介。

　　有时候中岛敦会自以为是地觉得，芥川龙之介是不是因为自己和他太像了所以才讨厌自己？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芥川龙之介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他只要看对方不顺眼就可以用罗生门给对方一个教训，他算是把黑手党隐含的那股不讲理的劲头展现得淋漓尽致。

　　中岛敦苦笑一声，他总是这样，合适的时间遇不到合适的人。如果能再早些遇见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兴许能和他成为朋友呢？只怪他气运太差吧，可怜上天刮干净了也没能给他凑一个好的开头。

　　如果他要知道我他会遇见芥川龙之介，那他一定会先将身上积攒的灰尘抖落下来，将皮囊下的肮脏角落翻过来洗个干净，将每一寸烂掉的骨头都拿到阳光底下去晒晒。
　　如果他早知道他会遇见芥川龙之介，他一定会捧着一颗赤子之心，去相遇。

　　可惜没有如果，他就是这个皮囊下埋藏着腐朽骨肉的中岛敦，背负着数条性命手上散发着血液的腥锈味，懦弱胆小不敢面对一切。

　　他辜负了上天赐予他的这份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