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理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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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凉川逼问过韩子昂到底能不能明白自己的理想到底是什么，而韩子昂事实上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所苦苦思索的是：他真的配得上自己的理想吗？而一切都不能给他答案。他深晓逻辑学，明白他拥有什么并不能证明他值得拥有什么，或许那些不过是错误。现实，只是某个可能性的某种实现形式，而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其他的因素，他想找到的却是真理：他配得上吗？他有那个资格吗？
而对江宁来说，问题是：真的有人能爱上他吗？他的孱弱的哀伤的灵魂，烈焰一般的激情和偏执？他要的不是救赎，而是爱。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独构的，而他尤其是孤独的、无解的。生前死后，他被困在鬼原上，他是属于鬼原的鬼少年。果然有人爬上原野，只为爱他而来吗？
如今，缠绕在他们灵魂的内核上的问题以一种非逻辑的方式得到了解答。当韩子昂入眠，身边陪伴的是江宁，他感到自己得到了整个世界，他想要的一切。他感到已经完满。
江宁原本是典型的昼伏夜出的，他是一只鬼，如同一只有灵性的小动物。每晚每晚他在鬼原徘徊，别墅里充满了森然的歌。他在韩子昂还未能探索的杂物堆里游荡，看着月光如水银泻地。整夜整夜，他捧着某件旧物，将透明的额头抵在充满灰尘的棱角上，有时能感到过去的心绪，有时只是一片虚无，淡淡的叹息。
他们亲近起来以后，江宁有时带着韩子昂上三层去，指点他杂物堆里的哪里有什么。大多数时候翻出的是一些旧书，有些时候却是更珍贵的东西。比方说一小块墨，据说那是廷圭墨的仿品，清人仿照五代十国时期南唐李廷圭所制作的，也算是很珍贵的宝贝。日后他们两人疯狂起来时，韩子昂用墨化了水给江宁描眉。
他们在一起后，江宁带韩子昂到杂物间去，找出了一只头骨。韩子昂吓了一跳，然而江宁笑着说：“这是我的尸骨呢。”韩子昂立刻变了态度：“真的？”
“谁知道呢？”江宁摇摇头，“我早就不记得了。”
这一次，韩子昂也没有问江宁的生前，鬼宅里那些诡异的血案。以后，他也从未问过，从未想过。他说要把这个骷髅头放在自己的房间里，然而江宁坚决不许。他让韩子昂在阁楼上收拾出一小块地方，向着阳摆了一个木架子，铺点稻草，把骷髅摆在了上面。骷髅的两眼黑洞洞的，然而韩子昂觉出美感来。
如今江宁总是缩在韩子昂身边。他是一只鬼，但他可以陪韩子昂睡觉，他可以看自己的爱人入睡。他爱他坚毅的脸，爱他白日的精明，也爱他迷惘的睡相。
韩子昂睡熟了，江宁坐在他的床边。他看着月亮，感到一种愉快的伤心。他想，如果我能得到月亮。
如果能得到月亮，如果只有爱情就足够了。
有一天韩子昂醒来时，竟看到江宁坐在床边。他自然而然地坐在那里，清晨的阳光还未能触及他的身躯。江宁看上去无所顾忌，半坐半躺，以便床上的韩子昂能伸手抱住他。
恋爱这样的事情，是万万掩饰不住的，即便是爱上一只鬼也一样。何况韩子昂也无意隐瞒，在这件事上他的逻辑诡异非常。于是韩子昂在和什么人恋爱这件事，不久后就人尽皆知。非但是他的同事，而且是老同学、甚至于鬼原下的居民们。江宁越亲近他，就得到越多的阳气，就越能在白日路面。他们交换着亲吻，韩子昂愿意把一半的生命和全部的心魂给江宁。江宁胆大起来，甚至敢于和韩子昂下山去，在鬼原区疏落的街道上手牵着手。鬼原的居民，远远地避开他们。韩子昂越发地离群索居了，然而他不在意。
有一天，他在街道上独自走着，迎面走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一眼看上去就不像鬼原人。对方停下来，劈头就问：“您是韩子昂先生吗？”
“我是。”
“您是不是和，嗯，某种不是人类的……”
韩子昂竟说出来：“我和一个鬼在恋爱。”他是一贯的不拖泥带水，然而他竟直白地说出来。他眼里的世界，已经和以前不复相同，而且他无法回到过去那个无爱的世界里。
他这样直白，反而唬住了对方。西装男子交代，他乃是季凉川遣来看看情况的。季大人自己也深陷麻烦，因此只能万望韩子昂自己保重。他看这年轻人浑身鬼气森森，只有两只眼睛，在黑气里发着亮。抬头望一望阴森森的别墅，他在当面竟不敢说什么。
只在背后，他和同僚说：“太荒唐了，他竟然真的爱上一个鬼！他又是自愿的，他说是他自己追求的那只鬼！”
如今韩子昂不喜欢别人上鬼原来打扰他。鬼原区荒凉萧瑟，百业衰退，留在这里的无非是无业游民、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这是S市里的奇特景观！超一线城市的五环边上，竟有如此荒凉的一片区域。或许，真的如这里的老人们所说，是那座原上的鬼魂，把这一片的运气都“煞”掉了！不是连开发商都跑了两批了吗？可见那鬼哭狼嚎原确实不太平！那住在原上别墅里的男人，就更有问题。
是以，原本会到原上来的就只有一些孩子。这里对幼年的人类似乎有着奇异的吸引力，三十年过去，依旧如此。
韩子昂本来并不理会他们。然而有一天，他看见江宁在大槐树下坐着，一群小孩在他旁边转来转去，忽然感到很不开心。从此之后，他就不喜欢那些孩子上鬼原来。
原下的人们也都说：“别墅里的那个年轻人，是被鬼迷住了！”
他的家是座凶宅，他的爱人是个幽魂，他的理想中带出鬼气。
然而韩子昂很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理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