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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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洼，本就是一个异族混杂的小城，有汉人、苗人、天朗国人等等，危险而豪迈，民俗风气也就很开放，常有女子骑马于城中游玩，这让初来乍到的千媛非常的惊讶，却又异常的欢喜。如果说姑苏的拘谨温雅培养了千媛的矜持，那么都洼的多元化则使千媛摆脱了传统束缚，扩展了她的见识，使她的心智得到更全面的成长。
千媛从未骑过马，但她从书中看过描写骑马的畅快，又从画中看到骏马奔跑时潇洒的身姿，一直心生向往。如今来了都洼，她这样的心情就更甚了。
一日，千媛对飞凤说想学骑马，飞凤惊讶，本来学武艺就让她有些惊奇了，现在居然还说要骑马，学这玩意，动静可大得很，更不淑女，武艺平时不施展，总还是保有千金闺秀的模样，可这骑马……就太有失仪态了，于是硬着心肠不答应。
千媛可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直接跑去找爹爹说了这事，出乎她意料的顺利，爹爹没有多加考虑就同意了。其实先不说沈瑞安对秦氏爱屋及乌的心理，作为一名武将，也觉得骑马没什么不好，最主要的是都洼女子都视骑马为常事，他觉得自己初到都洼任职，理应入乡随俗获得民心，那么自家女儿学骑马没什么不好。
秦氏却不乐意，从骨子里嫌弃都洼女子的开放民风，用略带责备的口吻对沈瑞安说：“这样多失仪态，恐难嫁于人。”
沈瑞安笑笑，“防身术都允她学了，再多学一骑术有什么，都洼女子都懂马术，而我武将的女儿连这里的一个普通女子都不如，岂不让人笑话，千媛花般美好，自有赏娶之人，不必过忧。”
秦氏也不好再多说。
千媛表面上看起来娇贵，骨子里却异常能吃苦，被摔下马几次，周身青肿却不放弃，常话有说“经验是跌出来的”，千媛很快就掌握了驭马的诀窍，没多久，她就能很顺畅的在沈府里骑马绕着墙跑个数圈，再加上飞凤和明澈教授的轻功和武技，让她的身体变得轻盈，驾马更是如飞一般，有时下人会看见有一抹粉红的身影骑马顺着墙边一溜而过，留下嗒嗒的马蹄声，都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回神，直叹大小姐马术了得。
时光如白驹过隙，恍恍四年。
千媛十二岁了，有了些婷婷玉立的身姿，脸如玉琢，清秀中有几分刚健，温柔中有几分疏冷，这年的千媛开始广泛学习琴棋书画、女红，能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字体隽秀，笔锋带些潇洒。静坐时会翻翻四书五经、医册或野史，偶尔也会看看《烈女传》，但是对于书中描述的一些女子的行为，颇有不解和不认同之感，私下里对飞凤道：“世上之路多得很，何苦这些才女偏爱往黄泉路上走，若是我，就隐居山林，采菊东蓠。”
飞凤想了想叹道：“也许对于她们来说，那样的选择最安心，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安心么。你觉得不屑的，她们却甘之如饴。”
千媛点头：“子非鱼蔫知鱼之乐乎。”沉思了一会，认真地道：“如此，女子若所嫁非人，实是人生最大的悲事。”
飞凤闻言道：“怎么？想出嫁了？也是，过两年你就及笄了。”遂笑道：“别担心，夫人和老爷宠爱你，定会给你择个良婿，让你幸福安稳。”
千媛心想：“《烈女传》中的女子，不乏父母为之寻找到的所谓良婿，但是往往之后的生活却与父母媒人之言相差甚远，既如此，与其让父母定个陌生人为夫，不如自己选个熟悉的人为夫。”这么一思忖，她就想起了苏奕昇，忆起姑苏临别前的诺言，他对她轻声道：“等你及笄，我便前来提亲。”
这一刻，千媛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与思绪，令她有些雀跃，于是执笔给苏奕昇写信。其实自沈家迁居后，千媛就经常给苏弈昇写信，却一直没收到他的回信，千媛毕竟年纪小，也有些心高气傲，一赌气，就不写了。但这日，千媛什么矜持和尊荣都无所谓了。
可是，因为这种朦胧的喜欢而放下一切、主动给苏奕昇写信的千媛，得到的依然是漫长的等待，和石沉大海的沉默。
千媛迷茫了，不明白苏弈昇是怎么了，渐渐的，苏弈昇就在她的记忆中沉淀下去，那个诺言也随之藏到了内心最深处，一直不忘。
逡巡又过了四年。
十六岁的沈千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真正有了潭水的意境，表面看一片清碧透明、纯净无暇，凝神观之，却带着几分深邃，让人探不出深浅。容颜清美，皮肤润白透红，身姿娉婷高雅，静静站在那儿，如冰川出火莲，带着一种暖意的清冷。由于她和沈家的人朝夕相处，其中跟母亲与大哥接触最多，所谓共居久之，人必神似，纵使千媛样子不像沈家人，但在神态上总会和沈家有些相似，渐渐的连阮玲珑也觉得她可能是沈家的孩子了。
千媛文武双绝，令沈瑞安更视如珍宝般疼爱，秦氏每每谈起女儿，也是一脸的骄傲和欣慰。说起来，自千媛及笄后，她就私下里对母亲说要自己择夫，秦氏深知嫁为人/妻的日子并不容易，所以对千媛的婚事也甚为小心，虽不赞同千媛自己择夫的要求，但是并不反对她提出先认识未来夫婿再嫁的想法，再加上秦氏一直未找到能与千媛相配的好公子，于是总是故意不舍的对沈瑞安道：“这么快就长大了，是不是该嫁了。”然后眼睛凝泪，沈瑞安瞧见，心之不忍，他也舍不得千媛，故也总是附和道：“不急，再等等吧。”由此沈千媛也不像其她的官家大小姐，早早嫁了人，否则以德顺皇朝的婚娶条件：女14嫁，男16娶，这时怕早已为人母了。
如今，又是桃花满枝的春季，千媛好心情的泡了几坛桃花酿存入她的私人小地窖中，然后搬出仅存的一坛旧花酿。这旧花酿经过阵年的封存，香味更是独特，当她一揭开酒坛时，浅云站在一旁不停地吸鼻，直夸酒酿得好。
千媛失笑，她懂得浅云想尝酒，于是把桃花酿均出一壶，算是留给自己与浅云的，其余的便打算拿去给父亲。她抱着酒坛，趁着无人注意，脚下一点，就飞了起来，很快就到达了东阁，推门进去一看，不仅父亲在，明澈也在，见此，她便唤来了小厮，当下将酒分成两坛。这一份细心，让沈瑞安很是欣慰，明澈内心也很感动，在这事儿上并不是所有的官家小姐都会想起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为此他对千媛的疼爱又多了几分。
千媛离开东阁时已正午，当她施展轻功进入内院，风中零零碎碎的带来阮姨娘细小的说话声，语调鬼鬼祟祟，还夹杂着几分忧心。千媛不由奇怪。
都洼的沈府与姑苏的沈府基本是一样的建筑布局，这也是沈瑞安怕家眷们思乡而特意这样安排的，所以内院里，正室秦氏与妾室阮氏的厢房依然由小厨房和两簇小花圃隔开，如果不是刻意，这两位是很少有机会碰面或者找刺的，一般也不会故意到对方厢房里没事找事，偶尔在西楼或水阁相遇才有可能彼此半讥半讽一下。那花圃离阮姨娘厢房虽不近但也不远，千媛身子一晃便到了屋外，然后往暗处一贴，整个人就隐匿不见。
屋内的阮玲珑浑然不觉，对着陈嬷嬷担扰地道：“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陈嬷嬷，你快给我想想办法。”
陈嬷嬷叹道：“我如何能帮，这事不好办，还是喝了红花药吧，趁现在还可以补救。”
阮玲珑低声微泣：“可是我想要这孩子，这辈子我没真正得到谁的宠爱，老爷也只是因为我怀了明澈，才抬我成姨娘，只有那个人待我好，疼爱我，我想为他生个孩子。”
陈嬷嬷正色道：“这孩子可要不得，以后肚子一天天大，怎么掩饰？”
阮玲珑轻声哭泣，过了一会，哽咽道：“陈嬷嬷，从我入府，你就一直待我很好，你也知道这些年我没有真正的快乐过，我一直以为会这样活死人的过下去了，却没想到会来都洼，遇到他……只有……只有和他……我才有笑容，我真的舍不得这孩子。陈嬷嬷，你帮我想想办法，只要能留住这孩子，我就是一天不出门的呆着，我也愿意。”
陈嬷嬷叹气道：“不出门也不是办法，就算老爷不唤你，老太太那儿你也得去吧？这肚子大了，再宽松的衣服也是遮不住的，不是我说，你这样做……还是不对的，如果被知道是要浸猪笼的，所以你趁早喝了红花药，对你和他都好啊。”
阮玲珑颤栗道：“我知道这种事天地不容，可……可我真的管不主自己的心呀，陈嬷嬷，不如这样，我哪天说是母亲的祭日到了要回老家一趟，然后到了老家，再找个借口住着，你则回来给我作证，如此老爷就不会深究了。”
陈嬷嬷道：“哎哟，我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我作证，老爷就信？这事冒险不得。”
阮玲珑道：“你当然可信，你在沈家先后侍候过老太太、和老爷，他自然对你是信任的，你陪我一道回老家，就算有会什么问题，有你在我身旁，他们也会相信真的是有问题暂时没法回府，陈嬷嬷——你就帮帮我吧，看在我一直把你当娘来着，看着我这个做干女儿的份上，就帮帮我吧！”说完嘤嘤哭起来。
陈嬷嬷长叹一声，半晌道：“就依你吧，但……能否说动老爷就得看你了。我只是陪你回趟老家。”
阮玲珑惊喜地道：“不急，这些日子我就呆在房里，否则动了胎气很容易就没了，过段时间，等胎儿稳定了我再对老爷说。”
陈嬷嬷又是一声叹息。阮玲珑却静了下来。
千媛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足尖轻点，飘然的飞离了阮姨娘的厢房。
如果说千媛对阮玲珑没有怨气那是完全不可能，只是异常能隐忍，不动声色的过了这么多年。
现在知道了这个事，她心里着实惊喜了一下，自小心灵就被阮姨娘折腾得够呛，可是阮姨娘圆滑老道，年纪小小的她并不能对阮姨娘怎么样，更别说抓到一丁点儿把柄了，眼下机会来了，立即雀跃的想着怎么让爹爹知道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又冷静了下来。
心道：“我也许不是爹娘亲生的，但也不是娘偷人而生下来的，对沈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而阮姨娘这偷人得来的孩子，若真生了出来，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让爹爹名誉扫地？所以这孩子是不能生出来的，而且，折腾一个女人的心灵，除了深爱的人，就是孩子了，明知有孩子却失去，这也是对她的惩罚了。”
这么想着，她安慰自己：这不仅是为了打击阮姨娘，也是为了爹爹和沈府。毕竟真生下来了，又怎么能活得风光自在，生下来倒是害了这孩子。孩子是万万要不得的。
心思一定，她回了房间，唤来浅云道：“这一壶桃花酿我是打算送给阮姨娘的，但她平日对我多有陈见，我或者你拿去给她，恐她误会了是毒酒什么的，你替我拿去东阁给我爹爹，将我的意思表达一下，让爹爹差身边的书童送去，这样阮姨娘就不会疑神疑鬼了，记住别让爹爹说是我的桃花酒。”
浅云道：“小姐有心了，这么好的酒给阮姨娘真是浪费了。”
千媛笑道：“我还不明白你？分明想讨些来喝，别争，地窖里酿着好几坛，够你吃上一年的，准让你容光焕发，喝成一个美丽妙人儿，嫁个俊美好人儿。”
浅云脸飞红，“小姐想哪儿去了，我只不过是可惜酿了一年，你还没喝一口呢。”
千媛道：“不碍事，快去东阁吧，不然一会儿爹爹有事出去了，你又得多跑几趟。”
浅云道：“为小姐多跑几趟是应该的，不过……若是为阮姨娘多跑几趟是不该了。”遂拿了那壶桃花酿，快步走了。
在东阁的沈瑞安听了浅云的一番叙述，大赞千媛懂事，唤来了贴身侍从把酒壶递了过去道：“拿去给阮姨娘，说是我分到一坛好酒，打赏一些给她，可以驻颜美容，让她好好尝尝。”侍从应声接过，几个起步便出了东阁，没了踪影。
这事过了不久，浅云急匆匆从厨房回来对千媛道：“小姐，你说奇不奇怪，阮姨娘前些天不知出了什么事，忽然大叫起来，声音可惨了，然后就病了，也不去看大夫，只让陈嬷嬷去医馆买药，还尽吃些小产后才会吃的补品。听红袖说，阮姨娘是葵水引起的腹痛，可是别的姐妹都说阮姨娘的腹痛有点古怪，疑似别的病症。”
千媛微微一笑，不在意的道：“或许她葵水来了还喝那桃花酿，那酒过于活血，对于葵水多的人，最好那几天别喝的。”
浅云的脸唰的白了：“桃花酿是我拿去给老爷的，若阮姨娘想借此出气，我……就完了。”
千媛淡淡地道：“没你什么事，她——不敢。”
浅云奇怪：“阮姨娘为什么不敢？”
千媛只是笑。
第二日，千媛去探望阮姨娘的病情。
阮玲珑躺在床上病恹恹地看了她一眼道：“难得大小姐来看望我。”
千媛微笑：“听闻阮姨娘葵水来了引起腹痛，我特意来交待姨娘几句。”
阮玲珑柳眉微拢，“什么？”
千媛走过去端详阮姨娘，见其脸色发白，嘴唇微紫，看得出这一病是挺让她难受的，静默了一下道：“爹爹赏给你的那壶酒是桃花酒，这酒活血，葵水多的女子不易多喝。”
阮玲珑眼光浮动：“你怎知？”
千媛抬眼微笑道：“这酒是我酿的，因为我娘体寒，我特意为她存着，存了一年，药效估计更大，普通女人也不宜多喝，男子倒无防。”
阮玲珑嘴唇哆嗦了一下，“你酿的酒？怎会是老爷差人送来！”
千媛道：“这酒可以养颜美容，平日里喝那么一两口，无碍。你与我有隙，若我差人送来，你就算收下了也会倒掉，可惜了这酒，我便让爹爹差人送来。”
阮玲珑惊怒，猛的支起上半身，抖擞着苍白的食指，直直的指着千媛，恨声道：“你知道我葵水量多，所以使这一损招整我么？你好狠的心啊！”
“姨娘葵水量多么？我怎没听沈府的大夫提起，只说我娘虚血。”千媛低笑一声，看着阮玲珑道：“我就是知道姨娘身子好，才敢放心的赠予桃花酒，怎知，姨娘的葵水会忽然变多。”
阮玲珑噎住，缓缓垂下手指，闭上眼，躺回床上不再说一句话，脸色惨白。她有些慌，千媛话中的意思是有去问过沈府的大夫，那么就意味着千媛知道她停了两个月没去大夫那儿开方子了。
沈府的女眷每月来葵水时，必去沈府的专属大夫那儿开个方子，是滋补身体的，都成了惯例，而每一次领方子的时间也都有记录，这样做是为了方便哪位女眷生了病可以凭此为诊病的依据。
阮玲珑有两个月没去，为此不禁害怕千媛查出什么来，但又认为没有记录，千媛也查不出具体原因，想到此心下大安，她微闭着眼佯装困倦的样子道：“有劳大小姐费心的去大夫那儿查问我的月事，这些日子老家有些变故，心情烦燥睡眠不佳，忘了去大夫那儿记录葵水之期，使得你消息有误害了我，这也是无心之过，唉——你不必特意来探望讨我欢心，老爷那儿我不会说的，咳，我有点乏了想睡会儿，就不送你了。”话毕心里窃喜，觉得抓住了千媛的小辫，以后可以让她畏惧一阵了。
千媛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一脸得意的阮姨娘，然后走到她床边，弯下腰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桃花酿对孕妇是忌品。”
阮玲珑全身一震，大睁双眼，里面透出无限的惊恐与慌乱，她瞪着千媛，似要瞪出个窟窿来。
千媛直起身，施施然的行了一个礼，端庄地转身离开。
待她走出房门两三步，阮姨娘房内传来哀恸的嘶哭声。
之后，正如千媛对浅云说的那样，阮姨娘根本不敢迁怒，而且一下子变得文静娴淑起来。浅云不明究竟，暗想：“桃花酒只是无心之失，所以阮姨娘也不好追究罢。”由此，浅云对千媛的料事如神佩服无比，却又隐隐觉得赠酒是千媛故意为之，此念头仅一闪而过。
至于阮玲珑，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个把柄是怎么让千媛知道的，但是偷汉子的事情她是万万不敢做了。为此，她不得不自认倒霉，也不敢再对千媛有任何的讥讽之举，平日里碰见了秦氏，还会破天荒的对她行礼，好言好语的说上几句才离开。
秦氏为此很是惊奇，想了许久，才对千媛感慨道：“人总是会变的，人心向恶容易却向善难，阮姨娘能做到这般，倒是放下了。”
千媛在旁边打着扇子，浅笑。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