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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三月初三,千媛第一次起了个大早,她手肘上挎着一个大藤蓝,认真的摘取桃花,这种费精神的事儿可不容易,她一边挑一边采,直到温柔的朝阳变得金芒闪烁时,篮子才算盈满。

      这时,沈府里已有一些客人前来赏花,沈瑞安便带着这些贵客入了园子,恰看到女儿提着满桃花的篮子检查着什么,一时好奇,叫唤了一声,千媛回头,看到是爹爹,便跑过来叫了一声:“爹爹。”然后主动向客人行礼,举止得体,娴静有致,使得客人直夸她懂事。千媛有些羞涩的一笑,天真美好,小小的年纪,没有摄人的媚态,笑起来却比桃花还动人几分,客人们均是一怔,细细打量,觉得这个大约六七岁的女孩子与沈瑞安没有半分相像,于是猜测她标致的相貌是接了母亲,不由对千媛的母亲好奇起来,想着那样的笑容在成人女子的脸上将是怎个的风华绝代,于是对千媛又是一番赞不绝口。

      沈瑞安素性凛肃,与秦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从不流连风月,难得的情感专一的武将,为了传宗接代,把阮玲珑抬为姨娘,由此对秦氏愧疚,对千媛也就宠爱有加。

      此刻,他听到客人对千媛的赞叹,很是欢意,宠溺的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头道:“千媛学习练字已是不够,琴棋书画都得开始学习了,你哥棋画颇优,回头我唤他来教你吧,等你再大些爹就给你请个好老师。”

      千媛恭顺的应了。对于大哥沈明澈,她一直是很崇敬的,他武艺出色,而且长得也不像一些武将那样虎背熊腰,相反和他的名字一样如若春风,最重要的是,沈明澈与那些只懂舞刀弄枪、胸无点墨的粗俗武士不同,他的棋画在姑苏城也小有名气,所以在千媛看来,能得到大哥的教导,比任何私塾老师都好太多了,实则是一种荣幸。

      沈明澈其实年岁并不大,今年十岁,平日里也必需跟着老师学习兵法、武艺、围棋、象棋,只有下午才有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难得轻闲,但在沈瑞安的授意下,沈明澈的下午时光便不得不抽出一个时辰来教千媛棋画,但他也不懊恼,还教得异常认真。

      沈家虽不是高官厚禄养着的人,也不是极富有的商家,但府邸也还是修得不错,整个沈府在姑苏并不算大府邸,但布局精巧,围墙用各色的乱石砌成,显出一种别致的格调,府内分前厅,后厅,东西两院,前厅用来会客,后厅是议事的地方,一般不随便让人进入。从东院走到西院由于回廊弯弯曲曲,也得走上好些时间。东院又分桂堂,东阁,桃花园,后园;西院分内园,西楼,水阁。沈瑞安的书房是东阁,是他批阅公文的地方,桂堂是普通的书房,供沈明澈学习与阅读;而另一头的西楼和水阁是园林景致,是夫人小姐们闲暇游玩之所。

      千媛就在桂堂学习棋画。每日下午的一个时辰,沈府的桂堂里总会传来一男一女的稚气声音,讨论着棋子的布局和埋局,讨论着画的色调和意境。这么一来桂堂就带上了一种浓浓的亲情气息,结果老夫人和沈瑞安都喜欢上了东院,没事时就会去桃花园溜溜,因为桂堂里传来的声音,那手足情深的温情,总是让人听着心里暖暖的,充满幸福。

      这种情况,倒是让阮玲珑心里堵得慌,一日午后,她趁着老太太与秦氏去了佛堂,沈瑞安又外出办事,她拦住了想走进桂堂学习的千媛,也不管她愕然的神情,拉着她一路疾行至西楼才停下,左右看了看周围没一个人影,才狠狠地盯着千媛道:“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与明澈在一起时,最好保持适当的距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娘把老爷的心全霸了,现在又想让你来霸走我儿子的心!我告诉你,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儿子娶你过门!”

      千媛觉得阮姨娘的心思实在是古怪之极,她和大哥是兄妹怎么可能成亲?这可是天理不容的事情,但换个角度一想,阮姨娘一直没把她当成沈家的血肉,也就悟了,心里很不快的道:“姨娘多虑了,千媛没有这样的想法。”

      阮玲珑对千媛一斜眼:“哼,你没有没准你娘有,谁知道她以后会对你说什么!这如意算盘打得真精细——不是沈家的人,嫁给沈家人,就是沈家的人了——好法子!可惜,明澈是我的儿子,我不同意,自有办法让他不娶你!你和你娘最好断了这份心思!”

      千媛不爽的道:“姨娘为什么一直肯定千媛不是沈家的人?难道亲眼所见?”

      阮玲珑冷笑:“你娘为什么只生了你一个?她身体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儿子?我才不信她心甘情愿的让我儿子来继承沈家?如果能生,谁不会生出两三个?哼,她自嫁入沈家两年就没怀过孩子,最有名的大夫都请来了,也没办法,否则——就不会有明澈的出生。”

      千媛吃惊,这事她从来不知道。

      阮玲珑拢了拢头发,嘲讽的道:“一直怀不上的女人,怎么出了府就怀上了?你说你是怎么出来的?我指天发誓,如果你是沈家的孩子,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千媛震住,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阮玲珑看着脸色发白的千媛,颇爽,轻哼了一声,扭腰离开。

      千媛心里着实难受,有失落有焦躁,她默默的转过身子,茫然乱走。

      桃花园,花期已过,现在只是一片青绿。千媛呆呆的站着,只觉眼前的景物都与她没太大的关系了,这些她一直拥有的,也许并不真正属于她的。

      “咦,怎么又见你?”一个稚嫩的男音从头顶的树上传来。千媛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桃树上一个白衣男孩吊着双腿坐着,双手扶着枝杆,好玩的看着她。这样的神态让千媛觉得很熟悉,于是想起他就是教她酿桃花酒的“采花贼”。

      “咦?你不是回洛阳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千媛奇怪。

      男孩嘴角略带自嘲的一笑,“我原以为是回洛阳,却是被带去远郊的一个寺院了,在那儿吃斋念佛的住了些日子。”

      “吃斋念佛?你做了坏事要去忏悔?”千媛想起他乱翻别家的墙,的确不好,如果被捉到,铁定要送官,还会吃几十个大板子。

      白衣男孩轻笑:“坏事倒没做,只不过寺院吃得清淡,只需付些香火钱就可以了,还能让表姑省些银子。”

      千媛想,这表姑还真是小气,一个人能吃多少呀,大哥吃饭也只比自己多吃一碗,猪儿才吃得多呢。但出于礼貌并未说出来。她走到那棵树下仰头看他:“你又翻墙进来了?这次是打算采桃?”

      男孩嘻嘻一笑,“这时候的桃儿还没长出来呢,得到夏季。”

      千媛问:“那你坐在上面做甚?”

      男孩道:“我是桃树仙,自然坐在上面。”

      千媛嘴一撇,“骗傻子呢!”

      男孩笑起来,“你果然不傻。”

      千媛微怒。

      男孩道:“你方才要掉眼泪似的,何事让你伤心?”

      千媛道:“为什么告诉你!”

      男孩歪头看了看她,忽然笑道:“我们玩个游戏吧,很好玩的。”

      千媛奇怪:“游戏?”

      男孩点头,指着桃树下的一些杂草道:“看到那些雀林草了吗?你摘一些上来。”

      千媛可是沈家的大小姐,自然不习惯别人使唤,于是道:“你自个摘。”然后脚尖一点,也飞到了树上,坐在男孩身旁。

      男孩怔了怔,轻嗤一声:“娇贵!”不等千媛发怒,飞身就下了碧桃树,然后弯腰摘了几株雀林草,又飞了上来。

      千媛问:“你摘它们干吗?”

      男孩拿起一根道:“这就是游戏的开始,我先示范一下,喏,看好了,从这里剥开。”

      千媛凑头去看,只见男孩将雀林草的尾根轻轻折断露出里面细细的草茎,然后稍使力往下拉,那雀林草的叶子便倒挂在一根细如发丝的淡绿色草茎上,男孩抬头看到她疑惑的样子,微微一笑,将另一根雀林草也如此弄好,才对千媛道:“你看仔细了,很好玩的。”遂一手捏着一根雀林草的茎尾,两两相交,草叶便相互紧扣起来,他轻轻一扯,其中一根雀林草便断掉了,三瓣的草叶紧搭着另一片完整的草叶,在茎丝上飘飘然,像两只展翅双飞的绿蝴蝶。

      千媛咦了一声,“的确好玩!”

      男孩嘻笑:“懂玩了吧,现在我们就玩这个”

      千媛被游戏吸引了,照着男孩的方法剥好雀林草的茎脉,和他比试起来,结果输多赢少,因为这玩法很讲究,不是比力气,而是比巧劲,力度过了自然是先扯的人断,力度小了,也会被扯断,千媛刚开始玩并不上手,所以败得一塌糊涂。这么一来,她更专注于游戏中,浑然忘掉了先前阮姨娘带给她的烦恼与心灵上的伤害。

      几轮下来,输得不愿再玩的千媛才想起先前的事情,悟出男孩的好意,心里很是感激,再加上她也非常需要诉说,便把阮姨娘对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沈千媛毕竟是官家养大的孩子,名声意识在她这么小的年纪就很看重了,她觉得这种事情会让沈家丢脸,就没有告诉男孩她是沈家的大小姐。

      千媛道:“我现在也怀疑自己不是娘亲生的。”语气充满伤心和苦恼。

      男孩沉默了一下道:“你还是幸运的,根本没必要伤心,难过的是你姨娘才是。”

      千媛问:“为什么?”

      男孩道:“你不是亲生的,但是你的爹娘都视你如已出,连老太太也认同你宠爱你,不管他们是佯装不知,还是真没发现,总之你是幸运的。而你姨娘,她给你爹生了两个孩子,却仍没得到另眼相看,老太太也没有改善对她的关系。说起来你姨娘才是最难过的人,不然也不会那么看你不顺眼了,她就是妒忌和伤心才会这样的。相比起她,你有什么好伤心的?你那么幸运,可以说是幸福的。”

      千媛闻言,豁然开朗。

      男孩的神色却黯淡下来,摸了摸桃枝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是娘亲生的孩子,但我和你相反,爹和祖母都知道且一直不善待我,我家里的兄弟姐妹很多,也不差我一个,我娘是正室,但爹却不专宠我娘一人。我常被几个姨娘骂,也挨打,兄弟姐妹也欺负我,甚至奴婢们都可以给我脸色看。”他冲千媛一笑,“不过无所谓,我师傅教给我的功夫很好,只要我被欺负了,我就逃,然后再悄悄潜回去,一切又恢复平静了,生活一样过。”

      千媛万分同情,也佩服他心胸宽广,更羡慕他的俊功夫,想起沈府外的新奇天地,心就痒痒的,天真的道:“以后我得认真的学武艺,这样也可以自由出入沈府,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男孩闻言低叹:“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可以自由随意的,姑苏这里的表姑是爹的远亲,洛阳家里如果闹腾得太厉害了,我爹就会差人把我送来住一会,过段日子再接回去,这些都由不得我来选择。”

      千媛心思敏锐,听出男孩说的闹腾一定是他的兄弟姐妹和那些妾室为他而闹事,他爹就采取了最简单又容易的方法——遣送他到远亲家住。难怪那个表姑对他如此吝啬,再看看他的衣着,那么的素,素得没有一点装饰,布料也很普通,可见远亲的势利。

      千媛此时觉得,自己果然是幸福的。她伸手握住了男孩的手,带着几分怜悯,还有几分同病相连的感叹。

      男孩抬眼看她,清澈的眼里透出了解,微微一笑。

      千媛为了让他心情好些,岔开话道:“你上次采的桃瓣酿成酒了吗?我的已经酿好了,让婢女尝了一口,她说味道真不错。”

      男孩苦笑,“没酿成,桃花瓣给表姑拿去泡澡了。”

      千媛啊了一声,“为什么不对她说是要给你娘酿酒用的?”

      男孩垂眼不语,一会儿抬眼笑笑,“算了,而且酿了也送不到我娘手上,谁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家呢,酿好了,也被别人偷喝了。”

      千媛为他难过,努力朝他笑笑,再次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来采什么?”

      男孩轻笑:“采几片桃叶回去给人治病。”

      千媛奇怪:“桃叶?怎么治,吃下肚去?”

      男孩摆手:“这可吃不得,只是用生桃叶加上盐,然后捣烂,敷于前额两侧就可以了,专治风热头痛的病症,这病虽不是大病,但去看大夫也挺花银子的。”

      “这么简单?”千媛将信将疑。

      “是的,就这么简单。”男孩笑。

      千媛道:“如果是真的,大夫可真是赚大钱了,几片桃叶就可以治好,无本生意呀!”

      男孩大笑起来,“大夫一般也不给人这么看的,那些官家和富人,才不屑这样的治法,脸多脏啊,自然是要开方子,吃煎熬的苦药。”

      千媛点点头:“可真是活受罪了,我宁可脏一些。”

      男孩又大笑不止。

      千媛好奇地问:“你怎晓得这种治法?你家是学医的?”

      “不是,我娘以前患过这病,乳娘用这土方法给她治过。”男孩扶着树杆直起身子,“我得走了,还要去治病呢。”

      千媛有点不舍的说:“若有机会再聊。”

      男孩轻嗯了一声,脚尖一点,跃出桃树跳到了墙头,忽然身子一顿,转身问道:“你叫什么?”

      千媛想到自己的家事不宜让别人知晓,沈姓的名字就不能说了,于是道:“你可以叫我钏姝,这是我的乳名,这名只有我娘才叫的。”年纪毕竟小,没意识到,女子的乳名哪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男孩也一样,粗枝大叶的笑道:“我也有乳名,叫夏弦,也是我娘给起的,她说这属于一个难忘的记忆,也只有她才这么叫。”

      千媛笑呵呵的说:“夏弦很好听,比我的乳名好听。”

      男孩忙说:“你的也一样好听,很,很,很……”皱眉挤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很乡土,很亲切。”

      千媛脸色一干,轻咳一声道:“你快走吧,别耽误了病人。”

      男孩点头笑笑,“后会有期。”话毕,飞身离开。

      千媛看了看天色,正好到了学习结束的时间,也飞下桃树,向内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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