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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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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那李三娘因二哥跃了龙门,化为龙身,自此受封龙君,正躲在角落里独自窃喜。却未察觉夜空中某处稀薄的云翳中,似有银光闪烁,直朝着元宝湖这边来了。
李三娘托着脸颊仰望明月,想起大哥失踪后不久的事情。那时她跟二哥还是两尾小鱼,身量不足,时常为了争食跟其他鱼族打起来,且往往以二哥鼻青脸肿、铩羽而归告终。
那日白天,二哥刚跟鲢鱼家的两个小儿子大打了一架,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被三娘拖回住处藏了起来,直到深夜,兄妹二人才敢冒头。
二哥做在水中调息,他本也算长得体面,奈何白日间被一通揍,脸上不是青里带着紫,便是紫里透着红。三娘采了些草药拧成汁,取布巾沾着为二哥上药,眼圈红红的。
“三娘,总有一日,我会出人头地,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的!”二哥突然说道。
三娘抬起头,只见二哥那开了花的脸上不曾有一丝沮丧,满脸的意气风发。他转过头来,双目炯炯:“只要我跃了龙门,化作龙身,我就能保护你啦,以后再不会有人敢欺负我们!”
李三娘哭唧唧的,心道你现在连两尾鲢鱼都打不过呢。可不知为何,当她看到二哥月光下神采飞扬的脸庞,竟也不由自主的信了他的话。二哥是条好男鱼,定能得偿所愿。
“三娘…三娘!”
谢蘅儿的呼唤声将三娘从往日回忆中拉了出来,三娘一回头,就看见谢蘅儿又横着跑过来,便晓得是出了要紧事。
谢蘅儿跑起来刹不住,三娘伸手抓住她:“蘅儿,怎么了?”
谢蘅儿满脸慌张,指着宴席的方向,直喘粗气:“三娘,你快去瞧瞧,怎得又有个仙童突然从天上落下来,指名道姓要见你!”
一听果然有事,三娘连谢蘅儿也不顾,提着裙子飞快的朝宴席方向跑去。
回到席上,三娘便知大事不妙,只见原本热闹的席面上,客人竟跑了十有七八,剩下的也都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只见湖面上微微泛着银光,一位的仙童正飘在水面上,梳着元宝髻、小方脸,却与白天那位不是同一人。三娘亦步亦趋靠过去,跪了下来。
“小妖李三娘,不知仙人降临,所为何事。”
仙童宝相庄严,眼皮都不眨一下,取出卷轴展开:“兹有元宝湖鲤鱼精李氏二郎,前日因跃龙门得化龙身,封于蒲川。盖因李二郎已死,封号撤回,蒲川龙君之位收回,家眷接旨。”
周围一片死寂,满地的妖精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湖边的柳树似乎也不敢随风摆动枝条。
“仙人,您…您是什么意思?三娘不明白?”李三娘一脸木然,直直地跪着,瞪着秀丽的双眼。
“接旨。”仙童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什么叫死了?我哥怎么突然就死了?为什么会死?”三娘一动不动,声音却是抖的。
“接旨。”
谢蘅儿知道三娘必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可湖上这人是谁啊?可是仙人!又不是元宝湖的阿猫阿狗,怎么去跟他们讲道理?想到这里,她壮着胆子膝行至三娘身边,悄悄拽了一下三娘的衣袖,低声道:“三娘,别犯糊涂!上面那可是神仙,不是咱们能质问的!”
三娘扭头瞪谢蘅儿,眼中波涛起伏,心中不下转了千百个念头,最终目光黯淡下来。
“小妖接旨。”三娘弯下腰,伸出双手,那布帛轻飘飘地落到了她手上。李三娘抖着手展开,只见里面还夹了一个小布包。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抱着一片薄薄的鱼鳍,往日泛着青灰色光泽的鳍此刻一片黯淡,仿佛夏末才被人寻着的蝉蜕。
三娘伸手抚摸那鱼鳍,胸口起伏不定,终于忍耐不住,泪如雨下:“二哥!”
那是三哥的鱼鳍,她再认不错的!对一尾鲤鱼来说,鱼鳍是何等重要?若鱼鳍离身,这鱼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三娘哭个不住,一面朝仙童膝行过去,伸手想要捉住仙童衣角,对方轻飘飘飞起,退到了湖中央。
“仙人,三娘无父无母,只有这一个哥哥相依为命。求仙人指明,我哥哥李二郎究竟因何而死?”
仙童平静道:“此时非吾力所能及,汝不必纠缠盘问。”
李三娘直起腰,搓着双手:“那求求仙人告诉我,我到底要去问谁,方能得知哥哥死因。好歹、好歹告诉我哥哥如今尸首何在,也好为他收敛尸骨。”
仙童无言,周身云雾缭绕,竟是要腾云而去。
“求求您告诉我吧!”见对方要走,三娘急了,直接涉水朝着仙童那边跑去。好在她本是鱼妖,在水中跑起来更胜平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那仙童身边。
“仙人,请留步!”
事出紧急,三娘也顾不得礼法之类的,伸手向仙童的胳膊抓去。对方似是未曾预料三娘追赶的如此之快,瞪大眼睛叱道:“小妖放肆!”
说完,仙童一甩袖子,掀起一道湖水,如帘幕一般隔开了三娘。恰在此时,仙童身后凭空出现一扇月洞门,竟是灵力构成。只见他一扭身便跨进门中,还未等李三娘追上去,光门径直合拢,消失在湖面上。
“三娘……”跪在湖边的谢蘅儿目睹了一切,轻轻的唤着三娘的名字。
只见三娘愣愣地站在湖中,初春夜半时分的湖水没过了她的腰身,想必是透心凉,可她却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仙童消失的方向。
谢蘅儿大约也能猜到三娘此刻是何等哀痛,忍不住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安慰好友,可惜立刻被她爹拽住了。
“爹,你看三娘,我却陪陪她。”
谢家老爹天生气色好,再加之饮了酒,脸蛋红彤彤的。只是配上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倒像是发了大脾气,他的力气自然是女儿的数倍,握着蘅儿的手腕纹风不动。
“不许去,跟爹回家!”
谢蘅儿扭了扭手腕,哀求道:“爹,这下子三娘的两个哥哥都没了,她实在太不容易了。好歹我跟她好了这么些年,让我瞧瞧她,马上就回去。”
谢老爹气得胡子直往两边翘,凑到蘅儿耳边:“傻丫头!看看今日来传信的都是什么人?李二他必是惹了大事,所以封了龙君还丢掉性命,这不是咱们这种小虾米能招惹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老老实实过日子就罢了,不许给我出去惹事!跟我走!”
谢蘅儿嘴角耷拉着,又往李三娘那边看,只见她仍旧独自站在湖中一动不动。蘅儿一阵心酸,可迫于老爹的威势,只能委委屈屈地跟着他走了。
谢老爹所想之事大约其他小妖也都虑到了,虽说今晚大吃大喝了三娘一顿,可竟无人敢上去劝她,都各自携家带口悄悄走了。不过一忽儿,本来热闹的湖边就变得鸦没鹊静,连一只小飞虫都不见。
三娘冰冷的泪珠顺着脸腮落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三娘垂着头,在晃动不止的波纹中,似乎又看到了二哥跟鲢鱼两兄弟打架的那天。
“三娘,其实我知道自己打不过鲢鱼家那两个臭小子。”坐在湖畔,半边脸肿得老高的二哥说道,一面随手捡了块石头打水漂。
三娘的目光看着蹦蹦跳跳的小石头,问道:“明知道打不过,何苦去寻事呢?若咱们俩老老实实的,想来鲢鱼兄弟也没借口欺负咱们了。”
“妹子,这你就说错了。”二哥仰卧在石头上,双手垫在脑后,“元宝湖这么大点地界,吃食就那些,若我们得了,那他们家吃食就少了,少了吃的就要饿肚子,饿肚子饿久了就得吹灯拔蜡。
所以说得难听点,也多亏此处物产算得上丰富,否则咱们跟他们,当真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二哥甚少跟她说这般残酷之事,三娘有些不安,扯着发尾问道:“那既然如此危急,咱们只管躲起来,不同他们来往便完事,何苦自动寻上门呢?”
“我要让元宝湖所有精怪都看清楚,咱们老李家就算只剩你我二人,也绝不能叫人欺负了去!三娘,今日若我不同他们打架,而是躲起来。他们绝不会以为是咱们兄妹俩与世无争,只会以为你我二人懦弱可欺,今后也只会加倍的欺负咱们。何况,这元宝湖盯着咱们的可不止鲢鱼一家。”
李三娘低头细思,忽的悟了:“若是今日咱们退让了,不但鲢鱼,只怕元宝湖大大小小的精怪都会认为咱们可欺,也都想来分一倍羹。所以今日明知道要输,也必要打这一架,让其他精怪纵有那想头,也得三思而后行。”
二哥摸摸李三娘的头,欣慰不已:“不过这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总有一日要跃龙门,脱胎换骨,位列仙班。若我能得偿所愿,那咱们以后就不会受欺负了。”
说到这里,二哥竟变得十分喜悦,硬撑着站起来,又打了一个远远的水漂。三娘也跟着站起来,学着二哥的样子,将石头掷出去,可惜她的小石头没跳两下就钻进水里,兄妹二人在月光下畅快地笑着。
那一日的月光,是否也像今日这般明亮而柔和?
三娘从温暖喜悦的往日时光中醒来,看着湖中,只余下自己的倒影。她本来涂在脸上的脂粉,早就被湖水和泪水洗掉了,水中只有她苍白的脸。
三娘将手伸进怀中,摸索到了二哥那冰冷的鱼鳍,牢牢握在手心。她三娘是李家的闺女,如今大哥二哥都不在了,自然应当由她撑起门户,绝不能叫人耻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