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青鳞 ...
-
丁一和叶迦南已经在这个院落耽误了不少时间，当然按照公主殿下的说法，这是战前思想坚定性确认，属于必要过程。
月亮已经爬过大半边的夜，丁一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要发亮，她们要赶在此之前找到下一个隐蔽的落脚点，不然之前所做的都是白费功夫。
“跟我来。”叶迦南从马车的坐垫下翻出两件皱巴巴的斗篷，自己套上又扔了一件给丁一，“快走，我们去给你搞点装备。”
京城是叶迦南的地盘，丁一跟着她走走停停，躲过了宵禁巡查的守卫和游散在各个街巷的打更人，不多时已然穿过几个坊区，来到了目的地。
“城隍庙？”丁一借着月色努力辨认出牌匾上写的大字。
大概是看出了同行者的疑惑，叶迦南一边推开庙门一边解释道：“像这种小庙淫祀，禁是禁不绝的，今天给你推倒了，明天又给你建起来，官兵才懒得天天给你来查这个。”
丁一“哦”了一声，这件事她倒是听王继业给她在路上科普过。大梁以武建国，历代国师皆是出自佛门，到了本朝的慧禅法师，则拜师于以行事刚硬而文明的金光寺。他上台后不仅在朝堂上极力推崇佛教，更是直接禁止了京城民间的祭祀活动。
可是，像这等事物，禁是禁不绝的。百姓有需求就会自发的集结起来，久而久之，像这等残破的庙宇反而成为了，某种隐秘的集会地点。
丁一跟着叶迦南走进大堂，只见高台上只有一胎泥做的雕像，隐隐约约能分辨出四肢五官来，做工极其粗糙。
叶迦南绕过泥像，用脚踢了一下后面墙面，道：“江湖救急，我们两个人，想见黄老板，麻烦行个方便。”
墙那头一阵呼啦啦的开锁声，随即便探出一个人脑袋来，冲两人叫到：“怎么来的这么晚。”
丁一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处暗门，门檐开的极低，用黄泥和稻草涂满了门板，在这漆黑的夜里竟然看不出和墙面有什么区别来。
两人顺从着进了暗门，又走过一段长长的甬道，七拐八拐后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处天然的溶洞，一股湿润冰冷的地下水汽扑面而来，走在前面的男人手里提着灯笼，照亮了一小片峥嵘耸立的钟乳石。
再往前走几步，三人上到一处石台，那男人回过头和叶迦南沟通了一下，他们并没有可以压低声音，但丁一却听得并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借着猜到，他们说的应该是在“确认某个东西”，又过了一会，那男人意示两人在这里稍等片刻，而后留下灯笼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丁一疑惑地皱下眉毛，但她瞟了一眼叶迦南，公主大人自然回望过来，带有安抚意味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值得深究的表情。显然，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起码，是叶迦南信任的。
在这种时候，丁一选择相信叶迦南的判断，刚刚经历过入伙考验，现在是两人彼此间信任度最高的时刻。
幽深的拐角处，似乎有不知名的风出来，带着冰凉的潮气，黏腻难耐。
丁一挪动着脚步，自动站到上风口。湿漉漉的衣服贴在她后背上，让她想起来小时候在水塘边见过的一条小蛇。
那蛇什么颜色，长什么样，她早就记不清了，只是蛇顺着脚裸一直在衣物下游走攀爬，最终缠绕在她的脖颈处，并在停在那里，安静的匍匐，蛰伏。
镇上的郎中先生说，丁一命大，定是抹了什么草药才免遭蛇口；可又又在现场懂蛇的猎户讲，是那条蛇太奇怪了。
这些零零散散不成回忆的旧事，平常就那么放在脑海的深处，从不去翻阅也从没被忘记。
可在这个地洞里，丁一突然记起了那条蜷缩在脖颈处的小蛇，那种冰冷的触感同今日一模一样。
身体记忆往往比印象更深刻，皮肤上还残留着十几年前那条蛇留下的爬痕。丁一条件反射的僵硬了身体，她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就像那天那条小蛇缠绕着她，支起上半身在她耳鬓处嘶鸣，将蛇首落在她的额上
即便丁一身后并没有人，但那感觉真实的令人发疯。
幽黑的拐角，往往隐藏着最最深的恐怖。
“你在想什么？”叶迦南似是发现了丁一的不对劲，唤了她一声。
丁一回过神来，那感觉来得快，退的也快。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只是水汽而已，连冰冷的感觉都带了一丝宽慰的温度。
“没什么，这里有点冷，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丁一扯了扯衣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你呆够了么？那我们现在走吧。”奇怪的是，叶迦南竟然反问了一句，就这样准备离开。
刚才她们二人被留在这里，丁一原以为是在等某个人，或者是等某个东西送来。可现在看来，在某个丁一没有发现的地方，她们已经完成了交接。
可刚才，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叶迦南不知在想什么，而丁一则处于护卫的心理帮挡风。
返回的途中，丁一盯着叶迦南手边飘忽的灯笼，她的光仅仅能照亮一小块脚下的土地，再远就是无尽的黑。
嘎吱，走在前面的人停住了脚步，原来已经走到尽头，随着公主大人推开头顶上的盖板，月光重新又洒在丁一的身上脸上。
她们出去的地方并非在原来的城隍庙内，而是在城内一座废弃的码头边。丁一愣了一下，她盯着叶迦南的手边，那里空荡荡的，所谓要去拿的装备，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像是发现了身边人的疑虑，公主大人罕见的解释道：“放心吧，东西已经拿到手。我们先回宫，一会她会自己送来的。”
有点不对劲，丁一转头看向叶迦南，正好碰上对方状似无辜的目光，有那么几秒钟，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问题出现在哪里。
在丁一的印象里，叶迦南可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这个女人不仅喜欢玩弄人心，还喜欢看猎物在自己的陷阱里呐喊求饶；帝王平衡之术中庸之道，说一半留一半剩下的自己猜，这都是她的必修课。
这一路上，就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是叶迦南主动讲给她听的，永远保持在一个似有似无的距离上，折磨你，消遣你。
就拿入伙考验这种事来说，如果不是丁一后来自己想明白了，叭叭叭脑补完整个故事流程，并当着叶迦南的面讲给她，估计叶迦南到最后准备动手了也不会告诉丁一为什么，简直是完美反派的优秀特质。
可这位永远占据主动权的公主大人，刚才在洞里太安静了，而出来后的解释，又太多余。
有些人，即便在那里不说话，也不会被人忽略，可刚刚叶迦南……
丁一回想着对方的行为，脸色逐渐奇怪起来，她完全没注意叶迦南做了什么。换句准确的话说，是在她的记忆力，叶迦南真的什么也没做。
这位公主大人并没有从记忆里消失，她就在那里，游离在丁一整个洞穴体验感之外，一个毫无参与陪同者，像观众看完了戏剧，起身走了个流程那么简单。
这不对。
总共才两个人，如果叶迦南是走过场的那个，那谁是主角呢？
一股冷意瞬间从丁一心里冒出来，她突然明白叶迦南为什么等人等到一半人没来就走，而那男人说的“确认那个东西”又是什么。
她根本不是在等人，是在等待有人在黑暗处确认某个东西。
丁一摸着自己的脖颈，她当时感受到的冰凉黏腻和被蛇盯住的感觉，并不是幻觉，更不是什么记忆重现。那是有人在黑暗中，在那个幽黑的拐角处，确认“她”这个东西的完好无损。
叶迦南的主动打断，不正是在自己完全回想起小时候的故事之后嘛。
她根本不是什么被忽略，她是主动消失的，把自己的言行极简到每句话都有它的目的，必不可少。可这样做的弊端，就是和出来后想要弥补什么而给出解释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丁一环顾着四周的景色，暗自把位置地貌偷偷记在心里，地下溶洞四通八达，进出口位置截然不同，叶迦南能在那么黑的情况下，仅凭一盏灯笼就把她轻松地带出地面，这份熟稔很难不让人往深里想。
刚刚经历过那样的考验，又要受这样的欺骗和背叛，饶是丁一已经打定决心跟随叶迦南，她心里也是有怨恨的。
和性命比起来，一点点的爱慕和所谓的誓言也就不重要了吧。
她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不管叶迦南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把刚刚拉拢的得力干将推出去，但只要丁一不是傻子回过味来，就能明白这位公主大人在整个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绝对不是一无所知那么简单。
叶迦南，你明明是想要害她，为何之前又要对她动情，希望她能真的理解你呢。
把一个活着的，心中带着怨恨的，很有可能背叛你的人，继续放在身边；到底是自己对实力太有自信，小看了我；还是太有自信，觉得你依旧能征服我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神仙人物，能让叶迦南甘愿主动当一回配角，压迫她做这种事呢？
丁一又摸了摸脖颈，这次她摸到了一小片蛇类青色的鳞片。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青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