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枫对酒歌》李别

6、飞檐的出现

　　人间的茶水着实不太好喝，不知道夙风是怎么能一壶接一壶地喝下去的。我在里面坐久了有点闷，就绕到阁楼外面，倚着围栏看下面来来往往的凡人。

　　街上的小摊比我们来时多了些，有几个小孩子成群结队地从桥的一边跑到另一边，一起卖了一盏花灯。卖花灯的摊主帮他们将灯芯点亮，几个孩子便欢呼着跑到河边将灯放入了水中，我仿佛远远地就能听到他们打闹着许愿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哪位天神也同我一样看着这些孩子，莫名其妙地忽然起了一阵风，那盏花灯顺着河流越飘越远，孩子们便也沿着河岸追着灯跑，慢慢的远离了我的视线。

　　我被这阵风吹得有些冷，转身又进了阁楼坐下。夙风看我两手不停摩挲着胳膊，便倒了一杯热茶给我。我告诉他这茶实在是难以入口，他却执意要我喝，还说什么“茶香之中，可品出人生百态”。

　　我一时想不到该说点什么来回答他，便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不知道为何，在这阁楼中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让我忽然很喜欢这样安静的时光，有花有灯，有月有风，还能听到邻桌的人聊着城中的趣闻轶事。

　　想必这就是人间独有的魅力吧。

　　“我们该走了。”夙风的声音很轻，似乎也与我一样刚从发呆中走出来。

　　他眼睛向下半睁着，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茶杯上，我甚至有点不确定刚才是不是他在跟我说话。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问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用力眨了眨眼睛，瞬间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说了一句：“没什么。”

　　我们从“一叶之峰”的后门出去，走了大概三四条街，进了一片竹林里。路上夙风告诉我，要想知道冥君在哪里，就得去问靖阳的地仙。

　　夙风带着我在竹林里左拐右拐，在一株矮竹子跟前停了下来。他伸手敲了两下，地仙便现出了身。

　　“夙风大人。”地仙笑得满脸褶子。

　　夙风冲那地仙微微拜了一拜，问道：“我此次来人界，是有事想寻冥君殿下，地仙可有什么消息？”

　　“哦，冥君他老人家几年前的确来过靖阳城，不过只停留了几个月便往北而去了，小仙并不知晓殿下如今所在。”

　　夙风回头看向我，做出一副“听到了吗”的表情，我无奈地摊开手，回了他一个“意料之中”，也不知道我们两个的交流传达地是否准确，毕竟也没什么默契。

　　既然靖阳地仙没有冥君的消息，我们只好向他告辞离开，去往靖阳以北的弇州。

　　靖阳城与弇州城隔了一座山，我和夙风用法术腾云前往，倒也快得很，到城门外的时候还未到子时。

　　我问夙风，这次要去哪里找弇州的地仙，谁承想他这是第一次到弇州来，与地仙并不相识，因此无迹可寻。

　　随后我们只好先进城，在客栈住了一晚。

　　我和夙风思量着，冥君要到人间找个能为他掌管生死簿的判官，那必定不能是个平庸之辈，甚至还有可能是个朝廷命官、江湖侠客、少年才子之类的。

　　又听这客栈的小二说，城东的长琴阁里每日会有许多游侠学士在那里谈书论剑，是弇州内外所有往来名士的必经之地。只要是来过弇州的人，长琴阁阁主全都记得住。

　　因此我们二人便决定，天亮之后到长琴阁去走一趟。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三年五载都找不到冥君的准备，可我还是盼望着快一点找到他。虽然我也预料到了生死簿上可能没有我名字，我却还是想试一试那个万一。虽然明知道生死簿上记载的不过生死而已，可我偏偏就不想放弃这个寻找自己的机会。

　　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记得，我唯一想做的事只有一步一步的去认识曾经的自己。我想知道我的亲人是谁，想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也想知道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我总是想，在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会不会有人正在等我归去，或者是我，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执念。

　　今日夙风说的那个“一叶之峰”的故事，初次听的时候有些心疼人君，等候叶峰百年便长辞人世，到死也没能等到他的将军。

　　然而此刻天地沉寂，静静想来却又替叶峰难过。看着人君抱憾而终，自己却因天规的束缚无法与之相见，他若能看到靖阳城里的“一叶之峰”，这五万年的日子他又该是何种心情？

　　就像夙风所说的，神仙活上千万年，又哪里好过人间百年。

　　可这茫茫四海，天地何其广阔，等着我的人，又会在哪里呢......

　　这一晚睡得很熟，睁眼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去隔壁敲了夙风的房门。

　　敲了许久里面无人应我，恰好店里的伙计从此经过，告诉我他一早就出去了，而且像是往出城的方向走的。

　　夙风突然不辞而别，搞得我不知所措。我一个人找不到冥君不说，连路都不认识，除了在这里等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弇州城有一种叫做‘鸣’的五彩鸟，长相甚是美丽，而且还是弇州人人朝拜的神鸟！”

　　“曾经有一位善于歌舞的姑娘，每每日出时分便要穿上彩衣，站在城楼上跳舞，远远看去就像是鸣鸟幻化的仙子一般。”

　　我坐在客栈门前的石阶上，一边听着里面的客人聊天，一边把头趴在膝盖上晒着太阳。三五只鸣鸟就在一旁的枝头喳喳叫个不停，催得我差点又睡了过去。

　　恍惚间感觉到有人挡住了前方的太阳，我本想到应该是夙风回来了，睁开眼睛却发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他穿着月白长袍，负手站在我身前，眉眼之间似笑非笑。

　　我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他那双瞳之后仿佛黑暗得看不到尽头，可偏偏整个人又是阳光一般的温和，让人琢磨不透。

　　原本我还觉得，夙风那张脸长得也算俊朗，不过如今我才明白，人生在世，还是要多见见世面的。

　　我下意识地感觉我与他曾经是相识的，转念一想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因为他长得好看我就迷失了自己！

　　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好像出神了一样，我没忍住开口问他：“你是何人？”

　　“啊我...”一时间，他神色慌乱了起来，我清楚的看到他喉咙处咽口水的样子，“我叫飞檐。”

　　这么俊俏的男子，怕不是有什么社交恐惧吧？

　　“啊你...你好。”我尴尬地冲他笑了一笑。

　　他笑着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恢复了原先的神情，从背后拿出一把剑来。

　　是夙风的剑！

　　我心里仿佛打了一声雷，急忙把剑接了过来。昨晚离开酒楼的时候我和夙风都忘记了放在桌下的剑，若不是它现在出现在我眼前，我怕是到明天都想不起来。

　　夙风也是个不靠谱的，明明自己都从来不用，还非要我把这剑带在身上。可我实在是太心虚了，也不知道夙风是不是早上发现我把剑丢了所以出城回去找了？还好这大宝贝比夙风早一步回到了我手里，我还能找个理由狡辩一下。

　　不过现在我想知道的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把剑送回到我手里，于是我向他道了句谢，问道：“公子是如何找到我的？”

　　“在下昨日恰巧在一叶之峰与姑娘擦肩，你们走后酒楼的伙计发现了这把剑，恰好我记住了姑娘的容貌，便稍费了些功夫找到了这里。”

　　这人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揖手向我行了个礼，面上明明没有笑着，却又不知道是哪里透露出的笑意，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我和夙风昨日是靠着法术才到了弇州，他能在半日里追过来，只能说明他也并非凡人。可是人家刚刚帮了我的忙，我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他，只能暗暗盼望着夙风赶紧回来，不管他是神仙还是妖魔，我总能稍安心些。

　　出于礼貌，我带着他进了客栈，请他喝了杯茶。

　　“昨日姑娘身边的那位公子，他...”

　　“哦，他有些事要办，稍后就回来。”我面上言笑晏晏，这心里一慌脑子就不管用，夙风若真是稍后就回来，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飞檐的出现。然而我若是跟夙风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又该怎么能说服飞檐和我一起扯谎呢？

　　我真希望老天爷眷顾我一下，赶紧让我想出个法子，可是老天爷他老人家似乎不太认识我，夙风的声音一下就出现在我耳朵里，吓得我一个激灵。

　　“昨晚是你设了结界？”夙风站在我身后，我一回头就看到他黑着的脸，盯着正打算喝茶的飞檐。

　　飞檐倒是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带着笑意看向夙风：“正是在下。”

　　夙风伸手扣住我的肩膀，似乎在等我解释。我咬了咬牙，只能把实情告诉他：“我刚才在那边等你的时候...”

　　“在下恰好路过。”我话未说完，飞檐就开口打断了我，“与这位姑娘一见如故，便一起喝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