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符之秘》舒既白

19、疑虑

　　宜清绮的心猛地一跳，苏媛的敏锐超出了她的预计。

　　但她面上纹丝不动，甚至迎着苏媛审视的目光，将那份坦荡和一丝因“家传宝物”损毁而自然流露的惋惜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认命的无奈：

　　“是啊，仅此一张，还是外婆临终前偷偷塞给我的，让我不到生死关头千万别用。这次……算是物尽其用了。”

　　她抬起手，状似无意地在腰间那破旧的小储物袋上按了按，仿佛里面空空如也，透着点破财免灾的肉疼感。

　　苏媛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又扫过她按着储物袋的手，那手上的确空空如也，不像藏了其他厉害法器。

　　她眼中的锐利审视渐渐化开，被一种深沉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所取代。

　　宜清绮的解释，逻辑上勉强说得通——一个符修外祖母，给资质平平的外孙女留一张压箱底的保命符，合情合理。

　　符箓本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用过即毁，死无对证。

　　可苏媛心底深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驱散毒瘴的力量……太过纯粹和霸道了，绝非寻常符箓能有的。

　　但看着宜清绮苍白疲惫的脸，想到对方拼着“毁掉唯一家传重宝”也要救下自己……这份恩情和付出的代价，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她无法再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了片刻，只有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

　　“……多谢。”最终，苏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依旧虚弱无力。

　　宜清绮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动作轻缓却有力：“师叔不必言谢。若非师叔平日……待我亲厚，我也不会贸然救人。”

　　她的话点到即止，没有刻意强调救命之恩，反而将动机归结于苏媛平日的“亲厚”，无形中拉近了距离，也弱化了这次救援的特殊性。

　　苏媛靠在宜清绮并不强壮却异常稳当的臂膀上，感受着对方体内那温顺平和的火属性气息——依旧只是练气三层的微弱波动。

　　她闭了闭眼，将心底最后那点疑虑强行压下。

　　也许……真的是那张家传符箓过于神异？

　　也许……是自己当时中毒已深，感知有误？

　　“扶我起来，此地不宜久留。”

　　苏媛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感，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必须尽快回昆仑。”

　　在宜清绮的搀扶下，苏媛勉强站立。

　　她试着运转了一□□内残存的灵力，金丹黯淡，经脉滞涩，显然余毒未清，需要时间静养驱除。

　　她看了一眼宜清绮，少女依旧沉默而可靠地支撑着她，没有多余的话语。

　　“走吧。”苏媛低声说。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缓慢。

　　苏媛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宜清绮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辛苦。

　　宜清绮始终沉默着，小心地避开崎岖和可能存在的危险，那瘦弱的肩膀承担着远超其“境界”的重量，步伐却出乎意料地稳定。

　　当昆仑山巍峨的山门终于在望时，守山弟子远远看见被搀扶回来的苏媛，大惊失色，立刻飞身前来接应。

　　“苏师姐！您这是怎么了？”

　　“快！通知天机峰！苏师姐受伤了！”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宜清绮悄然松开了搀扶的手，默默退到人群边缘，低眉顺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恢复成那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模样。

　　她沾满泥土的衣裙和脸上的血痕，在光鲜亮丽的内门弟子服衬托下，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误入仙境的灰麻雀。

　　苏媛被天机峰匆匆赶来的几位同门小心接了过去。

　　在即将被簇拥着离开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角落里几乎要被遗忘的宜清绮。

　　“是她。”苏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所有弟子耳中。

　　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是这位宜清绮师侄，在万灵谷救了我。”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惊疑不定的内门弟子，最后落在宜清绮身上，语气温和却蕴含深意：

　　“清绮师侄，你且先回去休整。此番恩情，我苏媛铭记于心。待我恢复，必有重谢。”

　　“师叔言重了，清绮不敢当。”宜清绮连忙躬身行礼，姿态谦卑。

　　苏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在内门弟子的簇拥下迅速离去。

　　然而，“苏媛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带来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席卷宜清绮那原本平静（或者说艰难）的外门生活。

　　钱通那张惯于谄媚又刻薄的胖脸，在得知消息的当天下午就彻底换了颜色。

　　当宜清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她那间被炸毁了大半、尚未完全修复的破屋时，钱通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废墟附近徘徊多时了。

　　一见到宜清绮的身影，钱通脸上瞬间堆砌起一种混合着极度惊恐和夸张讨好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那速度完全不像一个炼气中期的修士。

　　“哎呀呀！宜师妹！你可算回来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啊！”钱通的声音又尖又急，带着一种掐媚到极致的颤抖。

　　“听说你救了苏师叔？了不得！了不得啊！我就说嘛，宜师妹你一看就是有大福缘、大造化的人！之前……之前都是误会！对，天大的误会！”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袋子，不由分说就往宜清绮手里塞：

　　“这、这是师兄我……哦不，是执事堂王执事的一点心意！五十块下品灵石！专门拨给你修复屋舍的！材料工匠都给你找好了，最好的青纹石！最好的灵木工！明天，不，今天下午就能开工！保证给你修得比原来还好！”

　　宜清绮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灵石袋，又看看钱通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讨好笑容，心中只觉得无比讽刺。

　　不久前，他还因为入门之时一次不小心的碰触，变着法地克扣她的份例，刁难她的任务。

　　这五十块灵石，恐怕比他从自己身上克扣的加起来都多。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没有推拒，也没有欣喜，平静地收下了灵石袋。

　　钱通见她收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口气，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躬到地上：

　　“宜师妹放心！以后你的份例，绝对一颗灵石都不会少！药圃那边，孙管事也发话了，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在屋里好好修炼！所有杂役，全免！全免！”

　　他拍着胸脯保证，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要是……要是王执事那边还有什么……咳，有什么误会，师妹你可千万在苏师叔面前美言几句啊！师兄我……我这条小命，可就指着师妹你高抬贵手了！”

　　“知道了。”宜清绮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似乎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恩惠”和钱通的摇尾乞怜都兴趣缺缺。

　　她绕过钱通，走向自己那半塌的屋子。

　　钱通在她身后连连作揖，直到宜清绮的身影消失在破败的门洞内，他才敢直起腰，用袖子狠狠擦了擦额头上吓出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嘀咕：

　　“我的亲娘嘞……这丫头片子怎么就成了苏师叔的救命恩人了？真是走了狗屎运……不，是走了仙运！以后可得把她当祖宗供着……”

　　他一边嘀咕，一边小心翼翼地退走了，生怕再惹这位“祖宗”不快。

　　下午，修缮房屋的工匠果然来了，效率高得惊人。

　　不过一日功夫，一座崭新的、用料明显比周围外门弟子居所好上许多的小院就落成了。

　　院墙是坚固的青纹石，屋顶覆盖着防火防水的赤翎瓦，连院门都换成了厚重的铁木。

　　执法堂那边也再无任何动静，仿佛之前那场爆炸从未发生过。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自然引来了众多外门弟子的侧目和窃窃私语。

　　羡慕、嫉妒、好奇的目光如同芒刺，但宜清绮一概无视。

　　她只是安静地搬进了新居，关上了院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苏媛的“必有重谢”并未食言。

　　在她伤势稳定后，便亲自来到了宜清绮的新居所。

　　“清绮！”苏媛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笑容也恢复了往日的明媚。

　　她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内门杂役弟子，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锦缎。

　　“苏师叔，您身体还未大好，怎好亲自过来？”宜清绮连忙将苏媛迎进屋内。

　　“救命之恩，岂能不来？”苏媛笑着坐下，示意杂役将托盘放下，揭开锦缎。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三样东西：

　　一个精致的白玉丹瓶，隐隐透出温润的灵气；一小叠约莫二十张的、闪烁着淡金色光泽的符纸；还有一支通体碧绿、笔尖隐有毫光流转的符笔。

　　“这‘玉髓生肌丹’对固本培元、清除余毒有奇效，你留着以防万一。”

　　苏媛指着丹瓶，又指向符纸和符笔，“这是十张‘金鳞符纸’，比寻常符纸更能承载灵力，不易损毁；这支‘青玉灵毫笔’，刻画符文时能略微提升灵力的稳定性和导引性，对你研习符道应有些许助益。小小心意，莫要推辞。”

　　宜清绮看着托盘上价值不菲的谢礼，心中微动。

　　玉髓生肌丹是疗伤上品，金鳞符纸更是符修珍视之物，青玉灵毫笔更是价值远超她之前那支流火符笔。

　　这份谢礼，很重。

　　“师叔厚赐，清绮愧领。”她诚心实意地道谢，没有虚伪的推拒。

　　苏媛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宜清绮脸上转了一圈，状似无意地笑道：

　　“说起来，清绮师妹似乎对符箓一道颇有兴趣？能认出七绝迷心瘴，还能驱动那般……嗯，家传的灵符，想必在符道上也有些天赋？”

　　来了！宜清绮心中一凛，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赧然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