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无路可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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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个早朝像往常一样。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却又和往常非常不一样。
“柳卿，你说吧。”秦酌铮瞥他一眼，挥了挥衣袖。
出列者身姿挺拔如竹，乌压压的各色官袍中，唯他一人白衣胜雪。
此人应声跪地，高举笏板，目光沉毅如深山巨谷，声音清冽如昆山玉碎。
“臣恳请陛下，撤去臣太傅一职。”
言罢叩首，不卑不亢，字句铿锵。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一片哗然。
“卿，应当给朕一个理由。”秦酌铮双目紧紧盯着地上跪着的青年，声色不动，却也不怒自威。
“回陛下的话，臣自忖学识浅薄，实在无力胜任太傅一职。”柳瞑凤跪道，“若因臣之所失耽误太子殿下，臣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父皇！”秦羽凉闪身出列，毫不犹豫跪在柳瞑凤身旁，叩首“我师日来尽职尽责因材施教，儿臣求您不要撤去太傅职位！”
变故突如其来，根本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不敢去看柳瞑凤，他怕自己看那个人一眼就会疯掉，会歇斯底里，会干出像前世一样荒唐的事情来。
什么东西被摔在两人跟前不远处，龙颜震怒，秦酌铮并不疯狂的语调里透露着危险：“胡闹！皇儿你给朕滚回去站好！柳卿，何为耽误，你且讲话说清楚了！”
若今日柳瞑凤无法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敢闹出这么大的丑事，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个青年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启禀陛下，日前霓州剿匪一事，因臣失职致使殿下身陷险境；臣任太子太傅一职期间，殿下诗书骑射皆未有一星半点的进步；反之，前几日臣身体不适，一直是殿下照顾在侧，为其恩情，臣此生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却再无颜拖欠殿下。”柳瞑凤再拜，朗声，全然不顾秦羽凉惨白如纸面色，“臣，枉为人师。”
秦羽凉慌不择路，直觉心如擂鼓，每一根骨头都在细密地颤抖，一锅蚁虫胡乱爬上他的大脑，他已无法思考：“太傅未曾亏欠儿臣哪怕一星半点！先生于儿臣恩同再造，是儿臣愚钝致使先生不断忧神，一日为师，师恩如海，没齿难忘，先生对儿臣不满意儿臣可以改，求父皇成全！”
“来人，让殿下去冷静冷静，”秦酌铮根本不搭理他的废物太子，转而怒目向柳瞑凤，“日前朕劝你任职，你也思虑了一番在答应的，如今，怎么就出尔反尔了呢。”
“并非出尔反尔，只是臣良心放不下。”柳瞑凤却死不松口。
“朕还是给你三日时间考虑……”秦酌铮只觉脑子都被吵得疼。
“臣心意已决。”可柳瞑凤依旧如此不识抬举。
“柳卿！”秦酌铮耐心告罄。
“陛下！”柳瞑凤分毫不退。
“啧……退朝退朝退朝！柳瞑凤，滚过来！”
“臣领旨。”柳瞑凤不卑不亢，于众人的各色目光之中，他缓慢起身，径直步入殿内。
徒留众人面面相觑。
“还站着干什么？都散了都散了！”刘公公喊完话，惶恐不安的众人才陆续离开。
众朝臣悄无声息地走了，各异神色传递着信息，暗潮汹涌之时海面总是安静得骇人。
“先生……”秦羽凉好不容易甩开押解他的侍卫，他挤出人潮，紧紧抓住柳瞑凤的手。
微微发着抖，细瘦手腕是冷的。
柳瞑凤甩开了他，丝毫不留余地：“殿下，请自重。”
秦羽凉看周围人太多，硬是追着柳瞑凤到了御花园，这才终于拉住他，抬头，双眼是倔强，却更有委屈，有哀求：“先生，为什么？”
“殿下，方才在朝堂上微臣说的很清楚了。”柳瞑凤稍稍抬眼就看到秦羽凉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两片剑眉挤在一起，眉梢下垂，像被欺负的小兽般委屈。
只一眼，被烫到一样，他立马又垂下了眼，偏开了头，心知此事再也不能留丝毫转圜余地：“微臣……不想再纠缠下去了。”
“先生，我……求你，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不要丢下我……”秦羽凉还是紧紧抓着他，神情悲戚，苍白嘴唇颤抖，恍然一叶即将断线的筝。
“殿下，您……不必如此。”说罢，柳瞑凤再不敢拖沓，发狠甩开了他的手。
似乎是毫不留情面的动作，但逃避的意味太过明显，他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们的手都在发抖，都是冷的。
绝对，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再怎么对不起秦羽凉，他上辈子已经用了一辈子去还债。他甚至只是跟秦羽凉同归于尽而没有趁机刺杀他，扪心自问的话，尽管今生或许无法替他铺路，但至少已经称不上亏欠。
柳瞑凤尽力了，再不甘心，余下的都没有意义。
但心还是好痛。
是良心吗？他不知道。
他重生而来一点用处都没有，人各有命的事情，他凭着一己之力能做什么呢？
救命稻草也不过是一根稻草而已，这样轻薄的纤细的或许都没有生命的东西，怎么可能托举起一个人的重量。
不如就此挑明，他们从此两清。
“先生……”秦羽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踏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他，“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柳瞑凤，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够了。”柳瞑凤狠狠推开他，“秦羽凉，我知道你恨我，上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已经把命都赔给你了，就这样吧，我们算两清了，别再纠缠了。”
他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
秦羽凉本想把重生这件事窝在心里，他藏好了守住了重峦叠嶂地把这个秘密装进最隐秘的角落，他可以任由柳瞑凤在任何地方驰骋，只要这个秘密不曾被揭开，他有大把的时间精力去想办法，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可是，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这个秘密被撕扯开来，露出狰狞的骨血，但这一切的并不是因为某人尖锐指爪，某天走漏风声，而是从一开始，他就被一叶障了目，他东倒西歪地走向他，殊不知他以为的排除万难，他以为的苦痛挣扎，都不过是那个人垂眸睥睨，予夺生杀。
前世……现在想起来竟觉得那样荒诞，那样诡谲，他们共度的共享的最痛苦的揪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永也不愿回忆的时光，他的梦魇他的怖惧他的不可言说，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一切天翻地覆，怎么就……
怎么就？
什么怎么就。
其实这很公平吧，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过可能，他本不用处心积虑去隐瞒什么，也不用满心欢喜去期待什么。
毕竟，什么都是命中注定，什么都是步步为营。
他早已深陷局中。
“不……不是的……”秦羽凉像是死刑犯听着最后的审判，已经知道的结局带来难以言喻的无助与绝望。他强撑力气，只觉自己像被猛兽抓住，若有若无地扼着咽喉，捕猎者玩心大起，好整以暇，他却也清楚自己随时可能被一击毙命。
皮肉牵扯着嘴角，拉扯出一个比哭还一样难看的笑来，他再想张嘴，却发现嘴唇如何启阖，都只有干涩喉间呕哑的呜咽声。
“ 今后，我定然滚得远远的，不招惹你，你做事也别做绝……且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罢。”柳瞑凤看着他不人不鬼模样，终究强忍心口钝痛讲话说完，他知道自己所言狗屁不通甚至称得上可笑，但是……只能这样了。
如坠冰窟。
秦羽凉已经彻底发不出声音，他只有赶紧抱住柳瞑凤，大力到恨不能将这个人揉入骨血，永远也不放他逃离。
柳瞑凤何许人，武功盖世，力大无穷，若他有心，单手便可掰断那少年人的手臂，将那登徒子掷在地上一脚踩断他的肋骨，再一脚送他所有龌龊念头归西。
可他没有。
他的盖世神威，力拔山兮，一切不翼而飞，他竟连一个十六岁少年的臂膀都无法挣脱，他竟然……无法推开他。
“放手。”柳瞑凤强忍着心头的不适，迟到的认知令他生出怖惧，他已经拖沓了太长的时间，他不能放任自己，他不能重蹈覆辙。
秦羽凉嘴唇疯狂地蠕动，可是太痛了，他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急得满脸烫热，只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断了线似的往下滚，终于冷却。
柳瞑凤叹了口气，狠心道：“殿下，您就是再恨我，没必要用感情这么下贱的伎俩捆住我。待我辞官，待陛下御笔朱批到手，便不是你的先生了，届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羽凉急得要疯了，他啊啊呜呜胡乱嘶吼，他怎么可能不恨他，又如何否认他爱他，他这样矛盾这样纠结他已经要被绞碎了，他想说你把话说清楚你休想逃走可他……
“我……爱……你…………”
嘶哑的，嘲哳的，他终于说出口的。
爱得彻骨，爱得罪恶，爱得撕心裂肺，爱得痛断肝肠，爱得……一厢情愿。
太疼了。
原来他们中间隔的从来不是天堑。只是他深爱着，而他却惧怕着。
他怎么可能想用感情捆绑他，他不过是被束缚的笼中鸟，他不想着逃走不渴望独占天空，只是妄想着锁链若不能被他的一颗真心融化，那边足够长，当他抬头，指爪可以抓住最顶端的铁丝，他仰起脸，就能透过铁笼的空隙，最大程度迫近他的天空。
可他，就连这，都做不到。
柳瞑凤愣住了。
爱。
爱。
爱。
好耳熟，又好愚蠢。
他不配拥有这种东西。
“秦羽凉，松手。”他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点东西。
“……爱……你……求……求你……”秦羽凉想去看他的眼睛，但他清楚此刻只要松手，凤凰振翅，山高路远，业火焚尽他往生的路，从此天涯海角，他再也找不到那片曾为他驻足的天空。
“滚。”柳瞑凤说不出什么了，他已经把伤人的话都说完了，他到了穷途末路。
“……不……”秦羽凉被逼到绝境，他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表情或是动作，这痛苦这罪孽令他连紧紧抱在怀里的人都感知不到，他太怕了，他怕再睁开眼天旋地转，那人冰冷尸身带着一个永远无解的秘密长眠于他怀里，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是临终呓语是一切尘埃落定，他已一无所有，他已彻底疯魔。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都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无路可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