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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肉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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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东西吧,”柳瞑凤像是突然泄了气,气势汹汹的质问褪去,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疏离,“吃完我们回京。”
“好,先生也吃。”秦羽凉调整了表情,他颇费了些心力扯开皱作一团的眉,唇角梨涡卷起一个温和可亲的笑,是十足的乖顺恭谦模样。
这个少年从油纸包里取出一个刚买来的饼子捧起来,歪着头冲那个人笑。
饼子还带着热,外皮带上了水,部分已经泛起了泡水的白,饼皮上水混着油,冒着光。
柳瞑凤神情微不可察动了动,还是伸手接过油滋滋的饼子。冷白手指捏住棕褐色的油纸包,那个男人低下了头,迎着面前人近乎炽烈的目光。
朱唇轻启,皓齿咬下,嘴角流油。
柳瞑凤最讨厌重油的东西,这一点秦羽凉很知道。
这个男人并不怎么挑食,如云珍馐视作等闲,残羹冷炙也不当回事,克扣吃食这种小儿把戏秦羽凉没在他身上用过,但有一段时间他御驾亲征,柳瞑凤被一名妃子刻意刁难过。
那年他一个人快马加鞭秘密回京,想也没想裹着边疆的冷气就往这个男人身上扑,熟门熟路扒了柳瞑凤的衣服摸上他的腰才发现自己好不容易养出的二两肉不见了。
柳瞑凤太瘦了。肩膀薄得令人害怕一口会咬穿。
第一夜荒唐后这个人大病一场,太医说他早年动了筋骨身子弱得很,又加之多年废寝忘食地操劳,而今求生欲望也不多,能救回来已经是奇迹了。
大抵是觉得就这么轻松让柳瞑凤死了太便宜他,秦羽凉勃然大怒,下令御膳房在柳瞑凤醒来后半个时辰之内做了三十桌子的好菜,压着这个人坐在桌前,一瞬不瞬盯着他吃饭。
那个人一开始没动作,他就把人抱起来,游街似的在三十大桌子佳肴面前巡回。
可或许是柳瞑凤实在没什么胃口,又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膈应人,那三十桌子菜,最终也没怎么动。
但就是这样秦羽凉也看出,柳瞑凤口味偏咸,偏爱回甘不喜酸,辣子红油一般,极不待见重油烟。
从那之后,秦羽凉就特别热衷于给柳瞑凤养肉。
只是很可惜,或许因为心里藏着事,怎么养,都只是胖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那时他突然从那梅香里抽身,一双眼睛带着戾气盯着面前的男人,掐着他的腰质问他:“寡人几日不曾疼你,就把寡人的话当耳旁风?柳瞑凤,你好大的本事。”
柳瞑凤没接他话,跪在他腿上盯着手里的奏折默默出神。
见他如此秦羽凉更生气,把奏折抽走了随手扔掉,掐着他的脸揶揄道:“寡人真是多心,先生如此正直之士,又怎会心甘受我施舍。”
话都说完了他才发现,柳瞑凤看着他的时候,眸中有些恍惚,和茫然。
“此次出征,死伤几何?”柳瞑凤开口了,终于开那金口同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可秦羽凉呢,他忽然觉得被这男人的无趣扰了兴致,唇角一勾,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露出的是一个残忍的笑:“柳妃如今囿于深宫,还是不要关心这些外男之事为好。”
奇怪的是柳瞑凤没计较他语气中的嘲讽奚落,皱了眉头:“我是问你……”
接下来的话被一个困兽般撕咬着血腥气的吻堵住了。
是,秦羽凉并不知道,他脸上有一道血痂,而那日柳瞑凤问的也并不是军中之事“死伤几何”,而是他面前的他“所伤几何”。
吻过之后秦羽凉就把柳瞑凤压倒在床上,带着怒气与杀气,他动作粗暴,掐他,咬他,毫不怜惜。秦羽凉是自己翻墙进来的,宫人并不知晓,所以日暮时分来人送饭时,那小宫女站在门口,没忍住惊叫了一声,手中的东西撒了一地。
彼时秦羽凉一下子将柳瞑凤压在怀里背过身去挡住,满面戾气地冲着门口大喊:“滚出去!”
就是这一眼,令他看清了,那小宫女方才手上盘子里托着的分明是一碗泔水。
他近乎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去看那个男人。
而柳瞑凤呢,那张脸因情/欲而绯红,垂着颜色清淡的眼皮,喘息是破碎的,嘴唇有些发白。因他的动作那个人缩着脖子发出一声闷哼,但眼神始终没有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告诉朕?”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伸手去摸柳瞑凤汗湿的脸,此时才发现这个人的腰已经被他掐得青紫。
柳瞑凤摇了摇头,纤长睫毛垂落,不答话。
秦羽凉心头火起,声音里的疯狂藏也藏不住,那双黑紫色的眼睛盯着他,眼神中有怒更有疯:“柳瞑凤,你乖,你告诉朕,是谁做的,朕去杀了他,不……把他的肉剁碎了塞进他嘴里。”
柳瞑凤闻言,却是微微一惊,双手上抬,勾住了他的脖子:“莫生事端。”
柳瞑凤不肯说,是因为那妃子父亲此次出征立了大功,他怕秦羽凉做出什么疯事,君臣白生嫌隙,更因他入宫本就自知会受辱,如此并不在意料之外,他不是秦羽凉的女人,事已至此却也不会下贱到为了一夕安宁上演什么争宠戏码,如此反而令他清醒,秦羽凉如此待他,只是想他活得长一些,好让秦羽凉加之于他的经年痛楚无限漫长。
秦羽凉看着他,最终没再做什么,抱着他去清理,而后带他用了膳。
发生了什么其实很好查,他最终在柳瞑凤的恳求下只是扣了大半的赏赐并且没给那老东西进爵,老东西的女儿连降两级。虽然这已经算是过分,但没直接要了那女人的命对于在气头上的他来说都算得仁慈,更何况他君君的英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在乎再多被骂两句。
而今他他主动递给柳瞑凤一个肉饼,不知是想证实些什么。
柳瞑凤又咬了一口。饼皮很厚,咬下去就会冒出油来,一时咬不到馅,皮里有几片调味的菜叶。一口,一口,那么油,这个人肯定不喜欢。
但他不说话,也不看秦羽凉,就这么低着头一口一口咬着那个饼,咬开白色的面,黄色的皮,垂着眼睑,是长久的沉默。
秦羽凉撑着头看他,此时竟意外地平静。
他在赌,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筹码是什么,但他很清楚,他在赌些什么。
终于,柳瞑凤咬到了馅。鲜红舌尖触碰到流着油带着皮的肥肉,以及边上青绿色的荠菜。
柳瞑凤真的不太想吃。
他眼睫颤了颤,只一眼,瞥见自己的小徒弟撑着头看着他吃,那双漂亮俊美的眼里似有繁星闪烁。
这是在看什么?
柳瞑凤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秦羽凉今日起了大早去给他买早饭,昨晚还照顾他休息,他该道谢,该夸夸他的。
“味道………”
“先生,您还没吃到馅呢。”秦羽凉打断了他,没怎么留情面,声音甚至有些急和冷。
“嗯……”柳瞑凤胡乱应了,再次垂下的眸里是那个卖相不怎么好的饼卖相更不好的馅。
低头,张嘴,咬下。
不怎么好吃。
“味道不错。”好像少说了点什么“你做的不错。”
“嘻嘻,谢谢先生!”秦羽凉笑了,这次笑弯了一双带着桃花的星目,笑得眸子里漾开紫色的波光,笑得唇边可爱的梨涡都酿了酒一样,笑得那样纯真,好看,那样开朗,温柔。
竟真有人生得如日光一样。
“你也吃。”
“好!”
后来,柳瞑凤偷偷把饼放到了一边。他确实有点饿,但只是如此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秦羽凉买的东西多少符合他自己的胃口,味道一般,但他早饿得受不了,吃什么都香。
除了一些菜饼子,都是肉的,这地方让人放瘦肉可太强求了,显然这跟柳瞑凤的胃口并不相符合。
柳瞑凤什么都没说,他吃的不多,但温文尔雅,慢条斯理。甚至刻意拖慢了进餐时间。因为秦羽凉正狼吞虎咽。一时间,桌上的两人形成明显对比。
“慢点吃。”柳瞑凤瞥了瞥秦羽凉。
“昂?已豁狠磨?”(你说什么)秦羽凉嘴里塞满了东西,甚至呛的嗑起来,“咳咳……咳咳咳………”柳瞑凤拍着他的背,嗓音依旧冷淡:“都说了慢点吃。”
可柳瞑凤什么怪力,这个人拍人的背,十个虎背熊腰的大汗叠在一起都能被他拍穿。
“先生咳咳………”秦羽凉猛喝了一口豆浆,“咳咳………你这是咳咳……谋杀!”
好啊,连敬称都不用了。
柳瞑凤当机立断狠拍一下秦羽凉的背,给这臭小子一次爱的教育:“闭嘴,吃饭!”
吃完了早饭,秦羽凉成功地撑了。
柳瞑凤皱眉说他浪费,他就冲柳瞑凤傻笑,终于让这个男人也没了辙。然后他抱着肚子,跟在柳瞑凤后面出门散食。
近中午,哪怕是乍暖还寒的初春,也有了暖阳倾斜的温度。二人在城中踱步,往来人群多了点女流,唢呐声中,有火红的花轿在人们的祝福声中渐行渐远。
出了城,他们依花傍柳地走至河边。方才解冻的河流溪水潺潺,水光潋滟。
他们换上了本来的服饰,一个颀长俊逸,一个少年风流。
秦羽凉走在柳瞑凤身后,眼中多了点光。
“娘子!我错了!”忽闻一粗犷的男声,二人循声望去,一名男子跪在河畔,膝下一块木板遍布凸起。男子面容悲伤,两块脸红肿。
之前的老板娘叉着腰居高临下俯视他,两道细眉倒竖,双目尽是怒火。
柳瞑凤本无心看人私事,却被男子膝下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闭嘴!”女人声如洪钟一般,直吼得那一直告饶的男子噤了声,“贱人!你他妈还敢出去偷娘们儿!让你跪这么会儿搓衣板便宜你了!”
柳瞑凤定睛,果然,男子膝下的是搓衣板。
秦羽凉并不知道柳瞑凤为什么要看这么久,难不成他也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而后他们去了官府,那县官领着全部小厮壮丁陪着笑在衙门外迎接,柳瞑凤提剑直接斩下县官和当日那小厮人头,撂下一句:“往后为官者若胆敢徇私舞弊妄下雌黄或淫辱女子草芥人命者,同罪论处。备车马。”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