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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血染嫁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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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那前太子人模狗样,在城下喊了一声,“在下无意再遭杀戮,遂要求不高。”
柳瞑凤微微抬眸,一双眼中光影明灭,往那看去,却只有死寂。
“听闻柳相今日大婚,徒儿早先不知,便也没准备礼物,在此先给先生陪个不是。”
他儒雅地闭上眼,微微欠了欠身,旁若无人行了一个在场无人消受得起的礼。
“如若可以,万望先生着嫁衣出来一见。”
“徒儿,也好再见见先生尊容,道个喜不是?”
他的嘴角挑着,那道称得上可爱的弧度恰好可以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笑意渗进了那双眼,眉目弯弯的,如若不计较他所说的,简直是一个再俊朗不过的青年。
狰狞至极。
“这……这怎么行?!那个秦羽凉也太不要脸了吧?!”
“秦羽凉怕不是个变态?”
“嫁衣啊啊,那不摆明了是凤冠霞帔,女士婚服!柳相怎么可能穿那种东西?”
“简直欺人太甚!”
“多大点事儿,反正柳相本来就长得像个女的。”
“你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
“可……可他毕竟是男儿身……”
“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
“要不……就让他穿了吧?”
“可……可以吗?”
“不就是一件衣服吗?舍小家为大家。”
“对啊,他就是穿件衣服,我们那就是要命了!”
“是啊!让他穿吧!”
“柳相!请您穿吧!”
“柳相!请穿吧!”
“穿吧穿吧!”
“柳瞑凤你穿吧!”
“柳瞑凤你丫给老子快穿!”
“对啊!柳瞑凤你要是自己穿不得我们帮你套!”
“让柳相穿喜服!”
“柳相穿喜服!”
“柳相穿喜服!”
“柳相穿喜服!”
“你别太自私!”
“柳瞑凤别让我们瞧不起你!”
“以前喜欢他真是瞎了眼了!”
“柳瞑凤快穿了喜服滚出来!”
“人要脸树要皮,你做了丞相就为我们穿个喜服有什么大不了!”
“穿!快穿!快穿!”
人们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窝蜂涌向柳瞑凤暂住的府邸,门前呼喊,嚎叫,谩骂,人畜不分。守卫用长矛挡住人群明显已力不从心,眼看人群即将冲进府去,一直默默伫立在那里的男人轻飘飘回过了头。
人群安静了一刹。
那个男人身穿喜服,诡谲的红愈衬得那人面若冠玉,欺霜赛雪,只面颊瘦削得不像样子,眼底有些青黑,一双美目里,是死一般的寂灭。
美人启唇,白的近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嘴唇翕动,却是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咳咳……来人……咳……咳咳……咳………”
“柳相!”
“凤冠 ……咳咳……霞咳………帔给我咳咳……拿来咳咳咳………”
“可是柳相!”
“快去咳咳咳……”他一手掩着嘴,一手状似随意地对侍从挥了挥,侍从见状忽然不敢反驳,跑到门前对着躁动的人群大喊:“他穿了他穿了他要死了他愿意了他会救你们你们还要他怎么样!?”紧接狠狠摸了一把眼睛,一溜烟跑了下去。
喜桌上全是黑红的血,柳瞑凤垂眸,身形微动,遮住了。
他一抬手,拔出常年戴着的簪子,镶玉石的金发冠一下掉在地上,“砰咚咚”滚了开去。
如墨泼撒开一头乌黑夹着白的发,桌前的男人长身玉立,静静仰望着桌后那画上一双雀鸟栖在枝头的红梅中,竟是恍如隔世。
恍然间,像十多年前,案上圣师像庄严也祥和,寒窗漏进细碎的光,他也是这样抬着头,手中书卷写满的批注,那时的他太年轻,满心的虔诚与锐气满眼的愤世与嫉俗。
又过了些年,他身边多了个人,那地方更为敞亮堂皇,古籍飘着香,名师字画考究端方,那个少年冲他笑,张了嘴脸一红喊他“先生”。
到真是……恍如隔世。
他现在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眼前恍恍惚惚,但他不敢扶桌子;头痛欲裂,但他一句话都不敢说。他现在说一句话都得咳那么久,万一不小心倒下了,那门外的那些人该怎么办?
仆从终于拿来的嫁衣。
柳瞑凤侧目看着。他伸手要拿,可那衣服却似乎比烈火更灼人,他的手极迅速地抽回,他忽然说不出话,咬了咬牙,开口:“来人,咳咳……为我梳咳咳咳………妆!”
四五个侍女上来,两个扶着他,两个为他把凤冠戴上。
“够了咳咳咳………你们下咳咳去吧……”
宫女唯唯诺诺不敢再说话,急急忙忙小跑下去。
柳瞑凤也不管有多少碎发,闭着眼一伸手又想抓住嫁衣,终是没敢碰。
他这辈子都到这儿了,就只想任性这么一次,就想把自己血淋淋的风骨直起一次,就想……自私这么一次。
“唰”的一声,他扯了腰封,外袍如一条血染的河簌簌落下,他只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大步走出门。
“柳瞑凤出来了!”
“算他还有点良心!”
“诶不对!他穿的不是嫁衣!”
“滚回去重新穿!”
“滚回去重新穿!”
众人终是没敢上前去碰他,看他们国色天香的柳相狼狈不堪地穿着一件里衣,凤冠戴得不伦不类,唯昂首挺胸,脊背仿若铁打一般从未弯曲。
不是尊敬,也不是因为看到了一条生路,只是因为怕。
怕眼前这个不过三十岁却比半入棺材的人更没有生命气息的柳相突然暴毙或者发难,怕他突然倒戈。
柳瞑凤一步一步走上城头。
路上没有一点人声,甚至连呼吸都很单薄。
路上什么都看不清,隐隐约约的只一点色块。
路上他的腿累得近乎抬不动,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在走。
路上很长,很长,长得仿若没有尽头。
路上很短,很短,短的一眨眼就到了。
“唉……”他薄唇轻启,先是发出一声沙哑的,微不可察的叹息,“秦羽凉,咳咳咳……咳咳……”而后他呼唤了城墙下那个人的名字。
他声音太轻,简直要散在风里。秦羽凉记忆里他的声音如昆山玉碎,冰壶悬世,何曾如此呕哑过,一时竟也不敢接话。
“他那穿的什么啊!”
“这怕不是凤冠霞帔,是披麻戴孝吧!”
“柳相怕不是老眼昏花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秦羽凉的士兵一片哄笑开来,秦羽凉也捡回了自己的骄矜,他在阵前挑着眉,勾着唇,看柳瞑凤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今日这嫁衣……咳咳咳”柳瞑凤薄唇轻启,“………我血染给你看……”
说着他猛地从腰间抽出佩剑卑魇,刺向自己的胸口!
“噗………咳咳咳………”一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胸前的一片雪白。
随即他长腿一跨,一步登上墙头,闭了眼,猛地坠下城头!
“你我之债……”
“不!”秦羽凉猛然反应过来,一拉缰策马狂奔向城门。
“便以我命为茧……”
“我允许你死了吗?!”
“永缚地底……”
“我他妈说你还清了吗?!”
“以我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不!!!!!!”
“换你……一瞬清明……”
秦羽凉加紧马腹咬紧牙关向前奔去,突然身后一人冲向他身前,足在马背上一点,轻功凌空而起,千钧一发间,于半空中将柳瞑凤抱住,稳稳落回马背上,带着他策马绝尘而去!
秦羽凉的发丝被带起,他竟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看那两人去了看不到的远方。
“太……太子殿下……”
秦羽凉循声转过头,身后的将士都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秦羽凉的表情渐渐严峻起来。
“传我命令,”
他一挥剑,
“今日,此城屠尽,一个不留!”
“是!”
柳瞑凤闭眼前,那日,残阳浩浩荡荡染了一天镶着金边的云,血红色的天空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的甜。
史书上说,那日,前太子秦羽凉杀性大发,一城老小,血流漂杵,无一幸免。
秦羽凉记得,那日柳瞑凤被一名黑衣男子劫走,下落不明。
众人都说,那日,皇城前最后一道防线被破,最后一缕曙光被掐灭,大局已定,大昀王朝灭亡近在眼前。
没有人知道,那日,那个说要血染嫁衣的人,从此留在了秦羽凉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