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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黄昏红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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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我暂时管不着。”秦羽凉嘴角噙着笑,那少年人倚在石壁上,姿态恣睢,神情慵懒,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十二分的欠揍,“我就想问问,你要是真想弄死我,何必把我扔这儿这么久。”
姜先生停止了狂笑。他瞪得硕大的双眼里,两粒眼珠骨碌碌缓缓转向秦羽凉,苍白的面上,除此之外不见表情有丝毫动容。
“因为,”他终于整个人转过来,扒着栏杆,嘴角泄出“嘿嘿嘿”的痴笑,“我要娶妻啊。”
“太子殿下,不对,夫人,带我们成亲之后,你说,帝位,离我还会远吗?”
哟,这不得了。
秦羽凉啧了两声,这个死太监野心还挺大的
不过死太监中了他下的药,此刻已经有些要疯的迹象,想来……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变得更加有趣。
他不是个愉悦犯,他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恶鬼就是要为祸人间,要他所恨所怨通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这世间所有自诩的风光伟岸全部匍匐在他脚下,才能快活。
添把火罢了,让这地方烧得更乱些,才对得起柳瞑凤的一、腔、热、血。
不然重生归来连礼都送得不周到,还有什么意思呢。
“娘子,你且在这儿呆着,带两日后东西都布置好了,我用她们的血染你的嫁衣。”姜先生说完,摇摇摆摆地走出去了。
听了他这句话,秦羽凉有点愣神。
血染嫁衣,这句话,上辈子也有人说过。
那日昀国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柳瞑凤,那白衣卿相高岭之花被人折下,分明是燕尔新婚佳人在怀,只可惜……那场景可并不适配。
战火纷飞的国度,被破在即的城池,一身喜服的主帅,不见踪影的新娘,满城的花雨,氤氲着红色光影的黄昏,唢呐,红绸,扒在窗上不敢出来观礼的男女老少,一切都显得互相讽刺,统统格格不入。
秦羽凉早先就接到柳瞑凤那日大婚的消息,他讽刺部下说自己还没蠢到这种东西都信————柳瞑凤也还没蠢到在这种危急时刻在皇城前最后一道防线的城池内大婚。
是啊,这种简直算是得上一句天马行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人信呢。
然而当他真的到了这里,真的切切实实地面对那被装饰得鲜红的城门,除唢呐声外寂寥的城池,包括那随风飘浮的唢呐声在内,一切都显得凄凉而诡异。
“喂!”照例有人先喊话,“城内人听好!今我先太子秦羽凉为救故国于昏君之水火,来到此处,现若诸位愿开城门放行,则此战可免,除右丞相柳瞑凤外,城中百姓将士秋毫不破!”
那人清了清嗓子,“但如若不从………”
“则此城屠尽!”
驻守城门的将士互相看着,也只能互相看看,他们皱着眉,却始终没人敢,也没人愿说些什么。
不瞎的都看得出来,就凭这城内老弱病残的百姓,少得可怜的将士,这婳京前的最后一道城池,这整个大昀,就是战神再临也救不得了。
这就是所谓的命数已尽吧。
而他们的战神,那个传奇柳丞相,长时间的战争近乎压垮了他瘦弱的脊梁,这个国家自新帝即位以来一直民心不定,而今……只会更甚。
新帝才干不佳,空有理想不知何如实施,做事欠考虑。而太后也趁此在朝中安插亲信,使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混沌不堪。各国纷纷骚扰边境,新帝的莽撞甚至葬送了大昀多名良将。
柳瞑凤尽力想帮忙把持住这大厦将倾朝堂,可新帝对他这个前太子讲师本就心里没底,莫说根本不敢信任,说得明白些猜忌怀疑都是轻,更莫提委以重任,权利在无形中被一点点架空,没直接要了他的命都是因这人声望太高还谨言慎行,轻易动不得他。
贪官们最会审时度势,雨后春笋般纷纷东山再起,他柳瞑凤权利大不如前,空有威信又如何?实权不在手中他也就是一座立给百姓看的空壳碑碣,等到将他最后一滴血榨干随时可以一脚踹下山崖去的,谁会在乎他呢!
所谓丞相,自然,名存实亡。
直至秦羽凉起兵造反,本来新帝也无甚在意,可一连派去多个将领全都不幸殉国,秦羽凉这个人打着真龙天子的旗号,却任由属下随意屠戮败兵败将,奏折堆积成山,本就民不聊生的京城瞬间被烈士家属的哭嚎声浸满。
新帝好不容易从奏折堆里爬出来,却在此时遇到一名宫女,从此坠入爱河,不理政事。
瞬间朝堂唾沫横飞,新帝软玉温香在怀,随意摆了摆手,猛然想起他这个被打发到不知哪个角落里的右丞相,他这才亲临战场。
大昀军队主力早损耗殆尽,便是他柳瞑凤再怎么用计用谋,再怎么神勇无双武神降世,也不过负隅顽抗,大局已定,蚍蜉撼不得树,螳臂挡不得车,国之将倾,早晚的问题。
多少次险象环生,他如今已病得日日咳血,步履虚浮,眼看着最后一道防线要守不住了,他的所谓义父却在这个时候逼他与自己的女儿成亲。这柳瞑凤显然也是脑子烧坏了,竟然就这么答应了!落得今日这般惨状,一夜之间举目无亲孤立无援,他……也是活该。
多少人跪在府前哭求他不要在此刻重蹈新帝的覆辙,哀嚎着,与现在的唢呐声一般凄凉。
他一直闭门不见。
没人等到他,他像化为了一尊冰雕,没有声音,没有生命迹象,等到他真的成了这么一具空壳子人们才真的开始慌张,关于他所能带来的奇迹的那点幻想此刻被这样戳破,人们要发了疯,要着了魔,他仿佛才成了那个千古罪人,他被谩骂唾弃淹没,可饶是这样,那个人依旧站在原地,冷冰冰的,就仿佛……触碰不到。
可柳相面上再怎么冷,再怎么不近人情,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距他稍近之人也看得出,他真的爱国,真的爱民,真的尽力了,他已到了穷途末路,只剩那点可怜的风骨支撑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国。
气数已尽,成了人尽皆知的,过了这么久人们才不得不知的事情。
可能是将死之际陡然爆发的求生欲和危亡感太沉重也太残忍,这一座城池的老幼,竟是无一个肯就此放弃。